梁尚端
1953年農(nóng)歷十月初四,是我來到這個世間的日子,按國人的傳統(tǒng),六十年一甲子,我已過了花甲之年。
我和普天下的孩子一樣,生活在窮鄉(xiāng)僻壤里,那樣一個社會變遷更迭的時代,社會形態(tài)質變的稚幼年代,人們的生活方式,同時代的人都是不言而喻,無需贅述。
20世紀60年代,“四清”與“文革”期間,我開始學藝吹嗩吶。70年代中期,生我者父死,鞠我者母亡,年增春盡,來年而立。1980年,我入贅他鄉(xiāng),一雙棉被,一支嗩吶,一臺筆硯隨之而去,隨后自帶徒弟闖門市,三鄉(xiāng)五里稍有點小名氣,在同行之中也可值一談。
連自己也說不清為什么會萌發(fā)讀書、寫作的念頭和妄想。1989年5月,我到中央黨校出版社買書,門衛(wèi)問我:“你干什么?”“買書?!薄澳闶悄睦锶耍俊薄澳详柸??!薄昂?,進去吧,我也是南陽人。”出版社的一位女同志還贈給我?guī)妆緯?。隨后,我又到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一位女同志領我到書庫里,臨走時贈送我?guī)妆緯?,“像你這樣一個農(nóng)民,有這種精神,難得啊?!?0多年過去了,至今我還記得其中兩本書的名字:《西亞非洲》《亞非拉社會主義》,書皮是黃色的。后來我又到中國人民大學國際政治系拜訪高放教授,他出差了,隨后高教授給我寫了一封信,并寄來了圖書、雜志20多本。
當我從北京回來坐車到新野縣歪子車站時,天色已晚,也沒有路費,無奈我只有徒步回家,腳也磨爛了。后來,我將兩只鞋帶綁在一起搭在左肩,將裝書的玻璃絲布袋扛在右肩,到家時已過半夜,妻子心疼地說:“你這是圖個啥?”
在研讀過程中,我和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苗力田、南陽市委宣傳部李志廣、新野縣委黨校梁喜鳳都有過書信往來,當面受教,受益匪淺。寫作文面,我寫有《南陽名人贊》《生活的變遷》,學術方面則有《民間藝人術語考》《鄧小平民本思想之窺見》。
恥辱、光榮、自樂、自喜、內疚俱全,因為我是跟班學藝,一開始就跟師傅出門辦喪事,記得1968年在鄧縣桑莊某村奏事,正在表演時,村干部從一旁咔嚓一下將嗩吶奪過去,嘴撲哧一聲,觀眾哈哈大笑,“這是‘四舊,誰叫你們吹這些革命歌曲?”豈不恥哉?
1975年7月25日,新野縣高招辦陳守貴帶領我們一行19人,去南陽師范學院參加中央五七藝術大學民樂系的考試。經(jīng)過初試、復試、再試,我名列前茅,回到新野,縣委宣傳部、文化局的領導前去祝賀時,那心情……這是光榮的時刻。
1996年,我的處女作《我是一個嗜讀馬列書的農(nóng)民》在《臥龍論壇》上發(fā)表時,那樣的心情是何其之樂,何其之興?
1997年,我的《農(nóng)民的心里話》一文在《半月談》上發(fā)表。2001年,中宣部給我寄來兩本16開的榮譽證書,“亞農(nóng)杯”全國農(nóng)民讀書征文活動個人優(yōu)秀獎,“致富思源,富而思進”全國農(nóng)民讀書征文活動三等獎。那時,我真的喜不自勝。
1996年麥收時節(jié),妻子因我誤了農(nóng)活兒,一怒之下要燒我的書,我打了她一棍,使她幾天不能干活兒,至今二十余載在我的腦海里抹之不去,為之內疚。
去年春天,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接觸了《今日新野》,沉寂十多年的癖好重新發(fā)作,寫了幾篇小文章,其中《新野嗩吶、笙芻議》《趣話民間詼諧詞》分別在《南陽民俗》《臥龍論壇》上發(fā)表。說到此,真應該感謝編輯梁浩杰先生,是他對此文做了大量的文字、章節(jié)、邏輯上的修改和潤色,方得以發(fā)表。
糊里糊涂、暈頭暈腦、毫無目標地在紅塵之中度過了60個春秋,夜來深靜,一人獨坐,閉目回想,我這60年來做了什么?是什么東西在支配著自己的人生?是思想、是嗩吶、是筆,是這三樣有形和無形的東西支撐我的生存、支配我的生活,支撐生存的是嗩吶,支配生活的是思想,支配行動的是筆,吹嗩吶、奏手藝,養(yǎng)家糊口是為了生存,乃物質基礎,思想是內在的,是無形的劍,筆則是外在的和內在的載體,用語言、文字反映自己的內心世界、價值觀、人生觀。雖我沒有那博大胸懷,但有擴展人們認識范圍,不被已知所監(jiān)禁,所俘虜,做真理的奴仆、不做謬誤的主人之思想,“可笑不自量”。
從20世紀90年代買書,研讀、習作,彈指二十余載,也稍稍有一點點認識。對無字之書的人生哲學微微有一絲體悟:
科學是扶持和支撐人類告別必然王國邁向自由王國的一根拐杖。世界上值得敬仰的只能是那些縮短人類勞動時間,減輕人類勞動強度,喚起人類去思索,擴展人類認識范圍,延長人類壽命的人。
人生在世,不在做;世人做事,智者核其是。人生就是名利與道德的交鋒!人們的潛質被他們所扮演的角色湮沒了,渾噩的人總是公開嘲笑清醒的人,清醒者則從內心同情可憐渾噩的人,被凡人理解的人生是一部文學作品,被有知識的人所理解的人生是一篇哲學論文,被智者所理解的人生是一部學術著作。
留給后代家財,不如留給他們美德,家財可毀于一旦,美德將永放光芒。對于子女們來說,我愿其忠厚而合道,且不愿其刁鉆而背德。隨世俗易,逆世俗難,超之更難,逆之則難上加難,我則愿子女們超之逆之,決不愿其附和而隨之。
我沒有給人們帶來什么物質的東西,帶來的僅僅是一點精神享受,物質生活的富有,帶來的享受是有限的,精神生活的富有,帶來的幸福是無窮的。
我自幼學藝,生活在下層,對民俗、民意、民情稍有了解,便想多多思索一些問題,我讀書、寫作的目的是什么?要做一個哲學性的回答,就是為了理解這個時代,建立自己社會、政治、文化新意識,既做一個耕作者,又做一個思想者,因為一個完整的人,必然要用思想的燈光照亮自己,點燃他人去思索。
農(nóng)村農(nóng)業(yè)農(nóng)民·A版2015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