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房芳
如果我不感覺這件事可笑,班里就沒人感覺可笑。
如果我不是認真的,班里就沒有誰會是認真的。
偏偏這次,我還真就認真一回,因為這事太可笑了,我倒要看看劉星雨怎么和夏子琦攪和在一起?!澳銈兌悸牭搅税桑肯淖隅獛е鴦⑿怯耆ヂ糜瘟??!?/p>
“聽——到——啦!嗷,嗷——”男生們在我的煽動下,發(fā)出興奮且不懷好意的怪叫聲,同時做出擠眉弄眼的動作。
我和劉星雨都是轉學來的學生,不同的是,我比他早到了一個月。哦,還有,我是從本市其他學校轉來的,他是從遙遠的某某村轉來的,遙遠到我從來都沒聽說過。對了,他轉學是因為父母在本市打工,我呢,說來不太好意思,在原來的學校太有名氣了,我想低調些,所以就……嘿嘿。
我用兩個月的時間跟同學們套近乎打成一片,并且成了男生里的頭兒,主要原因是我出手大方、行俠仗義,盡管我不讓同學們叫我富二代,可他們一點兒也不體諒我的感受,還是一直叫個不停,真沒辦法。
劉星雨用一個月的時間捕獲了夏子琦的同情心,這位清麗柔弱的女子仿佛頃刻變成了女漢子,處處維護劉星雨的利益,竟然還說是作為班長幫助新同學適應環(huán)境,哼!
哼,她怎么就不幫幫我呢?剛來的時候,因為急于融入新的大家庭,我硬是讓爸爸花高價趕制了一套校服應急。劉星雨來的時候呢,人家夏子琦從姑姑家翻出表哥穿過的校服給了他,還說挺新的,不用再訂校服了。嘿!我就不明白了,我是先來的,她怎么當時就沒想起來送給我?虧我還跟她一個姓呢!
據(jù)說夏子琦曾經笑瞇瞇地對那幫女生說:“不是我沒想起來,夏孟達是早來了一個月,可他那樣的公子哥能穿別人的舊衣服?我可不會去自找麻煩碰一鼻子灰。”天哪,夏子琦,如果你送給我衣服,我要是不樂呵呵地穿著并且每天保持清潔,我就是小狗,可你根本就沒給我這個機會呀!
所以,這次夏子琦要帶著劉星雨去旅游,又大大地刺激了我。當然,起因是我和劉星雨再次不幸落在了同一起跑線上。語文課上,班主任周老師拿出兩本作文本,說:“這次的作文大家都有進步,但是有兩位同學必須做一些修改,作文題目同為《我生活的這座城市》,劉星雨同學的作文寫得像導游詞,雖詳細但是缺了情感;夏孟達同學的作文像企業(yè)文化說明書,用詞精確但是少了具體介紹。總之這兩篇都略顯蒼白……”
哇,老師,這都被您看穿了,我的作文確實是摘用了爸爸他們公司的企業(yè)宣傳冊的前半部分,我還自以為很精彩呢,卻不知道會被打回來重寫。
一下課,夏子琦就對垂頭喪氣的劉星雨說:“沒關系的,你前幾次都寫得很好,這次是因為你不夠了解這座城市。周末,我?guī)懵糜稳ィ ?/p>
同樣是失落萬分的我,怎么就不能獲得夏子琦的半點同情呢?“求安慰啊有沒有?”我只能在心底吶喊。不過說實話,如果夏子琦跟我說話,我保證自己的臉會比劉星雨此刻的臉還紅。
不肯善罷甘休的我,只剩下起哄的份兒。最近,我的最大樂趣就是帶領男生們瞎起哄,讓夏子琦無可奈何,讓劉星雨如坐針氈,哈哈,這感覺,我喜歡。
鼓足了勇氣,我也喊了一句:“班長,你也帶我去吧!”想不到又換回夏子琦無情的拒絕:“你湊什么熱鬧,這個城市的邊邊角角怕都被你掏了個遍吧?再說,你的功底并不差,人家劉星雨家鄉(xiāng)的學習進度沒咱們這邊快,他需要幫忙?!?/p>
得,我心灰意冷地摸摸鼻子,鼻子上干干凈凈,可我覺得有灰,八成是在夏子琦那兒碰的。這小丫頭,是不是話里有話呀?
劉星雨剛到班里的時候,我和大家已經熟了,因為有他這個最新的,我才摘掉了“新”帽子。于是我咋咋呼呼地問:“新同學,你的名字有何含義呀?是不是喜歡看流星雨哇?”
劉星雨老實地回答:“嗯哪,俺媽說俺出生的時候有流星雨,俺小時候喜歡看流星,每次有流星的時候,俺就學著電視里的那些人許愿,沒想到還真靈?!?/p>
“哦,你許了什么愿?”那些好奇心強的女生圍過來問,這其中就有夏子琦。我看到她就更來勁了,大聲問:“你是不是許愿到大城市里來上學?”
“還真讓你說對了,俺許的愿就是能和俺爸俺媽在一起生活。這不,流星還真靈,俺也就到這里來上學了?!眲⑿怯暾f著,臉上都放光了。
我學著他的腔調說:“趕明兒俺也許個愿,看看靈不靈?!眲⑿怯暌稽c兒也不介意我的模仿,反而熱情地問:“這位同學,你叫啥名兒?趕明兒放假跟俺到山里去看流星,可亮了,清清楚楚?!?/p>
“哈哈,我呀,和夏丐尊一個姓,還沾了孟子一個光,第三個字是‘財源茂盛達三江里的動詞,你猜猜吧?!蔽业靡獾貋砹它c兒文藝味兒,我這個人一般不喜歡顯擺,但是偶爾也會小試一下,不過就是引用一下爸爸公司門口的對聯(lián)而已。
“嗯,第一個字是夏,第二個字是孟,第三個字是達,你叫夏孟達,是嗎?俺猜對了嗎?”他高興得像個孩子,當然,他本來就是個孩子,我們都是孩子。
我矜持地點點頭:“對了。想不到你的文學功底也很深厚呀,對于一個來自偏遠山……”
“夏孟達,你剛才念錯字了哦,你把夏丏尊讀成了夏丐尊,可見你的功底……呵呵?!毕淖隅皶r出手,挽救了劉星雨的尊嚴,卻讓我的自尊碎了一地,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讀了多年的丐是錯的,看來我需要補鈣了。
這會兒夏子琦又提到什么功底不功底,莫不是在嘲笑我那次的洋相?我心里不爽,在大腦里快速翻頁,終于找到了奚落她的訊號,毫不客氣地取出來拋向她。
“班長,你和劉星雨是帶著月票去旅游吧?”我在“月票”二字上加重了語氣,里面有著說不出的意味。
“沒錯,還真讓你猜對了,要在這座城市里好好地走走看看,帶著月票是最劃算不過的了,你提醒的對。劉星雨,明天別忘了帶著月票出來呀。”夏子琦大大方方地回答,讓我和劉星雨都紅了臉。
說起劉星雨的月票,也是夏子琦幫著辦的呢。對于我來說,每天有爸爸公司的司機接送,本來是不需要什么月票的,可不嘛,上了那么多年學,我根本就沒月票嘛。但是聽說新來的劉星雨要辦月票,我也就跟著要辦一張。
巧的是,傳達室里開好的辦月票證明只剩一張了,夏子琦派出的郭力舉著那張證明跑回來問:“班長,就這一張了,給誰?”
“給劉星雨?!毕淖隅敛华q豫地說。眼看著郭力的手伸向了劉星雨,我一個箭步沖上去,一把奪了過來:“憑什么呀,凡事總有個先來后到吧?”
夏子琦憋紅了臉,低聲但是有力地說:“他比你更需要月票!”我猶豫了三秒,不能讓步,這可關系到我的頭兒地位,她夏子琦是全班的班長,可我是男生的頭兒,就是劉星雨拿到了證明,也應該先給我。
我看向劉星雨,這個并不傻的家伙肯定知道我在班里的分量,他的臉也紅了,說:“班長,讓夏孟達先辦吧,俺,再等等?!?/p>
其實,誰都明白,這種證明還可以去開的,學校非常支持學生辦月票,年審的時候還邀請辦卡部門來學校集中辦理呢。可我那會兒就是要爭一口氣,搶到手的證明總不能再拱手相讓吧,雖然心里也過意不去,但是那么多眼睛看著我,咱不能服軟不是?
“就是,明天就有了,最遲后天,傳達室準有厚厚的一疊證明等著大家取用?!蔽医o自己找臺階下,勸劉星雨不要著急。
誰知夏子琦來了股子犟勁,跺跺腳說:“我就不信辦不來!劉星雨,你中午跟我走一趟?!?/p>
后來我才知道,夏子琦的媽媽就在公交公司的月票辦理處,她帶著劉星雨去找媽媽,說明情況后,交了照片就辦成了?!笆裁醋C明不證明的?我就是證明!我證明劉星雨是我同學,這還能錯?”我聽到夏子琦大聲地對女同學們炫耀,很顯然,這么大的嗓門是沖著我來的。
我心里那個不痛快呀,有這張證明又如何呢?劉星雨還是在我之前就辦好了月票,讓我在同學們面前丟了面子,郁悶了很多天。
幾天后我才聽郭力說,那天夏子琦確實幫著劉星雨辦好了月票,但是也沒能當時拿回來,還是第三天補了學校的證明才取回的,畢竟規(guī)定還是規(guī)定嘛,誰都得遵守???,我要是第二天去辦,不就趕在劉星雨前頭了嗎?誰想到是這樣啊。
老實說月票辦好了之后,我還沒機會用呢。既然他們相約周末去溜達,難道我就不能去了嗎?再細想想,哼,也不能這么容易就讓他們得逞,得制造點小麻煩。
夏子琦上課總是很認真聽講的,用老師表揚她的話說就是雷打不動,想干擾她是沒用的。我想了個辦法對付劉星雨,在課堂上給他傳紙條,像群發(fā)短信那樣,我把紙條發(fā)給男生,讓他們在周老師的課上傳給劉星雨。
紙條不斷地涌向劉星雨,我坐在他身后兩排仔細地看他的反應,心里暗暗得意。一開始,這家伙還算淡定,收了紙條也不看,只是放在桌肚里。隨著紙條的增加,他顯然是不安起來了。
終于,劉星雨沒抵住誘惑,忍不住看了一張紙條,他的身體不自在地扭了一下,頭左右轉了兩下之后,又打開了第二張紙條。接著是第三張,第四張……從他的后腦勺我都能看到他的臉紅了,不是一般的紅。
只顧著觀察劉星雨了,周老師叫我讀課文我都沒聽到,幸虧死黨及時從后面踢了我的腳后跟一下,我才磕磕巴巴地完成任務。
“劉星雨,你接著夏孟達讀下去?!敝芾蠋煛搬尫拧绷宋遥肿プ×藙⑿怯?。我松口氣,坐下來??蓜⑿怯瓴]有站起來,周老師又叫了三遍,語氣里明顯有了怒意,可劉星雨還是沒反應。
直到周老師繳獲了所有的紙條,劉星雨才如夢方醒般地站起來,嘴里喃喃地說:“老師,俺,老師,俺……”
周老師把一堆小紙條放在講臺上,開始審閱。
“夏子琦喜歡……”她只念了一半就停住了。
“…………”
“…………”
“好了,同學們,繼續(xù)上課。劉星雨,你來讀第四段?!敝芾蠋熀芸旎謴土似届o的表情,我看不出她心里是不是還在生氣。周老師教學有方是有名的,跟學生相處更是高明,要不我爸爸也不會花大力氣把我弄到這個班里來。
劉星雨的朗讀沒比我好到哪兒去,讀完坐下也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很顯然,我的干擾計劃成功了。我在心里暗笑,陰謀得逞的話,周老師會狠狠地罰他一大堆作業(yè),讓他整個周末都沒時間出去玩,還想和夏子琦旅游?我呸!
下課,周老師收拾起教案,把那些紙條裝進了自己的口袋,說了聲“劉星雨,跟我來一下”,就先出去了,臨到門口,又回頭說:“班長,請到我辦公室拿作業(yè)本?!?/p>
高明,周老師果然高明,這樣就順理成章地把他們都叫到辦公室去了,還掩飾了一番,是為了夏子琦的顏面吧?我心里再清楚不過,他們攤上事兒了!
竊喜已經不足以表達我獲勝的喜悅,我和幾個得力的助手發(fā)出“嗷嗷嗷”的怪叫,為此,送給他們一人一個限量版的手辦也是值得的,哈哈。
從辦公室出來的劉星雨和夏子琦表情各不相同。劉星雨一臉的沉重,“痛苦”二字幾乎就寫在那兒了。夏子琦卻面帶微笑,不過仔細看就能發(fā)現(xiàn)她的眼圈是紅的,剛才肯定哭過了。我的心一沉,甚至有些發(fā)疼,是不是自己做得太過分了呀?
不敢再去看他們,我裝作若無其事,在接下來的課堂上回答問題時聲音格外響亮,下課卻不再咋咋呼呼,這一天,我覺得自己的心很難平靜。
聽說周老師并沒有給劉星雨增加作業(yè)。算了,啟用第二套方案吧,破壞計劃不成,我就跟蹤他們,回頭再播報新聞,不又是一個“炸彈”嗎?
周六,估計他們都在寫作業(yè),我也把作業(yè)在一天內完成。周日一早,獲悉他們約在學校門口見,我早早來到,然后讓司機把車開走,我躲在不起眼的地方等著。為了迷惑他們,我還稍稍偽裝了一下子,保證不仔細看是認不出我的。
可能我來得太早了,感覺無聊透頂。我開始觀察別人是怎么用月票卡的,果然是其樂無窮呀。有的把月票裝在褲子后兜,上車對著刷卡器撅撅屁股就行。有的把月票掛在脖子上,把頭伸過去,聽到“嘀”的一聲響再把頭縮回來。還有的裝在書包里或者錢包里直接刷,不用拿出來。我突然發(fā)現(xiàn),對任何事情,只要細心觀察,都會有不一樣的收獲,要是寫一篇關于月票的作文也不錯嘛,這可是我以前從來沒想過的。不能怪我,我沒有過月票嘛。
他們終于來了。劉星雨還穿著校服。不穿校服的夏子琦更好看了,她大大方方地對劉星雨說:“我們先從這里坐105路吧,去看看古城墻。接著再去市中心,還有博物館……”聽起來這安排還是很合理的,我遠遠地跟著他們,隔了五六個人才上車。
也許是第一次用月票真的很緊張,我一下子忘了月票放在哪里了,口袋湊過去沒響,書包湊過去也沒響,我在身上亂摸一氣更不得要領,后面的人還急著上來。司機吆喝起來:“先往里走,找到了再刷卡,快點?!蔽抑缓秒S著人們往后走,唉,幸虧人多,要是被夏子琦看到了,多尷尬呀。
我繼續(xù)在包里找,汽車發(fā)動的時候,總算摸到了。原來是包太厚,又沒伸到刷卡器的感應部位,所以一直不響。我擠到前門,完成了刷卡,才松口氣。這真的是第一次哎。
到了古城墻那一站,我故意落在后面,最后一個下車,還差點被心急的司機給夾住。劉星雨和夏子琦在前面走,我在后面悄悄地跟著,他們壓根就不知道我的存在,連頭也不回,只顧興致勃勃地聊天。
是的,夏子琦在講,劉星雨在聽。夏子琦顯然是有備而來,講起了關于古城墻的來歷、經歷的戰(zhàn)火、最后幸存的部分、后來人為毀壞并修復的情況等,還穿插著種種傳說,嘿,比我知道的還多,我可是對歷史很感興趣并且被公認為學得不賴的呀。
劉星雨一邊聽,一邊不時地提問,常常以“俺就不明白了,古人咋就……”這樣的格式來開頭。我忍住笑,努力和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既能聽到他們說話,又確保不被他們發(fā)現(xiàn)。今天真是太刺激了,看多了反特片,我此刻不就是一個特務嗎?
結束了古城墻的游覽,我又跟著他們上了39路,到了市中心,我的工作難度增大了,差點兒把他們跟丟了。幸虧關鍵時刻我聽到夏子琦叫道:“劉星雨,你看,那就是國際購物中心!”我才又重新發(fā)現(xiàn)目標。唉,跟蹤盯梢什么的還真是不容易干呢。
第三站是博物館。從博物館出來,我仍若即若離地跟著。夏子琦突然回頭說:“夏孟達,今天的收獲不小吧?”
我一下子石化了,定在那兒不知說什么好,劉星雨看著我,只笑不說話。
“我……我……”
“好了,聽也聽了,本班長做講解也不是白做的,付費吧。”
“這……這……”我錢包里有的是錢,可這會兒我不知道夏子琦說的是真是假,我該不該掏錢。
夏子琦笑了:“平時咋咋呼呼,挺能說的,今天怎么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啦?”
“班長,他這叫不置可否。”劉星雨這小子來了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幫誰呢,不過確實說出了我的真實情況。
“你們倆都得付費,請我吃飯!”夏子琦的嘴角和眼角都是笑,可她還在使勁繃著臉,那樣子又可愛又可笑,還有點讓人——可恨。
我連忙說:“我請,我請,只要二位肯賞光,一切我都包了,說吧,你們想吃什么?”我像個低頭認罪的家伙,看看地上的影子,確實到了中午,肚子也開始有要加餐的意思了。嗬,這一上午,還真快啊。
摸摸嘴巴,舌頭利索多了,我拍拍胸脯說:“想吃什么盡管說?!?/p>
劉星雨說他聽夏子琦的,夏子琦倒沒有狠狠宰我的意思,可我堅持要請他們吃頓大餐。最后溝通一致,去吃自助餐,因為夏子琦甩給我一句“別那么土豪狀了行不”,我立馬收斂了很多。
飯后,夏子琦把劉星雨交給了我:“接下來由你負責帶他游覽,我要回家休息了。”說完,她竟然頭也不回地走了。
劉星雨擠擠眼,說出了兩個秘密:一、夏子琦和周老師都知道那些紙條是夏孟達制造。二、夏子琦語錄:一個男生總是有意起哄捉弄某個女生,說明他喜歡她。
我愣在大街上,下午的陽光過于灼熱,把我全身都燒得發(fā)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