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佳
一覺醒來,肚子咕咕直叫。冰箱多半是像我的肚子一樣空空如也吧。看來只能吃袋餅干了。
是幻覺嗎?我聞到了一股又香又熱的味道。也許是樓下在做飯吧。魚湯那鮮甜的香味頓時灌滿了我的肺泡。
不知不覺地,貓來了。它跳上床,身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眼睛始終望著我?!澳懵劦搅藛幔渴囚~湯吧?”我摸摸它?!斑?!”它回頭叫了一聲。
我的貓往下一跳,走到虛掩的房門前面,停了下來,扭頭看著我。你也餓了嗎?我說。好吧,我想,我起來吃餅干吧。
我差點一腳踩到碗里。在客廳地板上,就在靠近臥室的地方,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面!
我還在夢里吧?我打量著那碗面。湯頭是乳白色的,面條排列得致密整齊,撒著蔥花,一邊還點綴著一小嘟嚕淺粉色的魚肉。
這必定是一個很餓的夢。我這樣想著,把面碗端了起來。但是,假如這不是夢呢?有人偷偷跑到我家,下了一碗面?
我放下碗,脊背發(fā)涼。我滿屋子亂跑,打開所有的柜子,趴下來看床底下、沙發(fā)底下和柜子底下。
家里沒有別人。小心為上,我還是把面倒掉吧。
剛站起身,忽然聽到有誰說話的聲音:“別怕。吃吧?!?/p>
我直躥起來,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環(huán)顧四周,一個人影也沒有。
“再不吃,面就漲軟了?!?/p>
我把兩根筷子接連扔到對面墻上,大喊大叫:“誰??!有本事出來!”
從我身后傳來了一聲嘆息。那個聲音說:“姐姐,別激動,是我啊。”
我轉(zhuǎn)過身子。沒有別人。椅子上趴著我的貓。它注視我,瞳孔又大又黑。
“姐姐?!蔽业呢堈f。
十分鐘以后,我吃完了面,湯也喝得一滴不剩。我打著飽嗝,跟貓聊著天。
“你用什么東西熬的湯?”
“你平時給我吃的小魚干。”
“那些粉紅色的魚肉呢?”
“貓罐頭?!?/p>
我沉默了一會兒,想著小魚干和貓罐頭。
“你為什么會煮面?”我問。
我的貓張大嘴巴,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又咂巴了兩下嘴?!澳阍趺床粏栁覟槭裁磿f話?”
“這倒是?!蔽艺f,“你為什么會說話?”
“你平時也老跟我說話來著,慢慢地我就會說話了?!?/p>
“你真會說話!”我撓了撓它的下巴,它大聲呼嚕起來。
“那你為什么會煮面?”我問。
“我看電視節(jié)目,看著看著就會了?!?/p>
“這么說你還會開關(guān)電視!”我大吃一驚。
貓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抬起后腿抓抓耳朵。
“那么,你還會做別的菜嗎?”
“都會,”它說,“不過你要把菜洗好。我不喜歡碰水?!?/p>
從此以后,我的貓每天都給我做飯。我把菜買回來,洗干凈,在料理臺上整齊地排列好。跟我一開始想象的不同,它做菜主要用尾巴。尾巴又靈活又柔軟,可以切菜,也可以炒菜。只有開關(guān)電爐會用到爪子——用前掌中間最厚實的那塊肉墊在觸摸式開關(guān)上一放,爐子的燈就亮了,再一放,就滅了。
除了會說話和會做飯之外,我的貓跟別的貓沒有多大區(qū)別。它是一只白色短毛貓,長著一對常見的、漂亮的綠眼睛,頭頂上有一塊灰色圓形花紋。還是小奶貓那陣,有一天晚上它跟著我回了家,從此就成了我的貓。
“這么說,我之前說的話,你都聽明白了?”我問。
“一開始不明白,慢慢地就都明白了?!彼f,“你知道我第一次完全聽懂你說話,是在什么時候嗎?”
“不知道。什么時候?”我感興趣地問,把它抱在懷里。
“有天你做了一次蛋炒飯,一看就知道不行。你還好歹吃完了。接著你就跟我聊天。你是這么說的:‘小貓,做飯?zhí)y了,一個人在家根本吃不到什么好的,回父母家也吃不到好的。要是你會做菜,當我的廚師,那有多好??!這句話我從頭到尾都聽明白了。有生以來第一次聽懂人說話啊!我心里很高興?!?/p>
“于是你就開始學做菜了嗎?”
我的貓眨了眨眼睛。我感動極了,把它抱在懷里使勁地親了一陣,它大喊大叫,跳到了地上,跑遠幾步說:“注意分寸!”
新的一年到來,我有了個男朋友。
為了約會,我常常出門吃飯。貓不用頓頓飯都做,就變得清閑了。因為出門多,很難做到每天及時清理貓砂盆,我對它道歉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真對不起!”我總是說,“我要談戀愛啊,這很重要的,你明白嗎?”
它一聽,就地翻過來,四腳朝天,直挺挺躺在地上,露出圓溜溜的肚皮。它的腦袋擱在兩條前腿之間,往前看看自己空蕩蕩的下腹部,說:“你覺得我這個樣子,還能明白什么是談戀愛嗎?”說完又翻過身,搖晃著尾巴,慢悠悠地走了。我的貓是一只小公貓,在它剛剛成年的時候,我就給它做了絕育手術(shù)。真沒想到,有一天我還會為此感到歉疚。
又過了半年。一天晚上,我和貓正準備睡覺。忽然,我感到一只小毛爪子碰了碰我的胳膊。“你是不是要結(jié)婚了,姐姐?”
“……你知道啦?”
“我看到你戴的戒指了。中午陽光很好,陽臺上有一只小飛蛾。這小蟲子可惡極了,到處亂竄。我使勁撲了一會兒,怎么也撲不到。這才發(fā)覺,它不是小飛蛾,是你手上戴的鉆戒的反光?!?/p>
我撫摸著它,從腦袋一路往后摸到尾巴尖兒:“對,我快要結(jié)婚啦。你高興嗎?”
“你怎么沒告訴我呢?”
“因為你好像不喜歡聽談戀愛的事?!?/p>
“是不喜歡。不過我為你感到很高興??瓷先ナ莻€很不錯的家伙。”
“他會做菜嗎?”
“不算會。怎么?”
“你們住在一起之后,我就不能給你做飯了?!?/p>
“我也不能跟你聊天了。我可能把怎么說話給忘了?!?/p>
“真的嗎?”我越發(fā)震驚地說。
“我不能確定。”它字斟句酌地說,“這種事你我都沒有經(jīng)驗。”
我哭了起來:“我不結(jié)婚了。”
貓咪挨近我:“做一只普通的白貓,在我看來也沒什么不好?!?/p>
現(xiàn)在,我結(jié)婚已經(jīng)兩年,剛生下寶寶不久。我的貓再也沒有說過話。當然,也沒有做過菜。
即便我暫時辭去了工作,開始全職照料孩子,也還是常常忙得喘不過氣。就在此時此刻,對,就是你讀到這里的時候,寶寶在嬰兒床上大哭了起來。
我匆匆忙忙跑過去,寶寶一路上哭個不停。我喃喃念叨著:“為什么你這么愛哭呢?要是你能說話,要是你能清清楚楚地告訴我就好啦?!泵看芜@么說的時候,我總會想起我的貓。我能肯定,它早就忘記怎么說話了。
所有這些念頭一瞬間在我腦海間浮現(xiàn),在一瞬間,忽然被一顆小石子打得水花四濺。有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奶熱好了?!?/p>
寶寶突然收住了哭聲。我轉(zhuǎn)身一看,我的貓坐在地板上,奶瓶就放在它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