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禾
到大學的第一天,我的整個世界都是陰沉的。自認為高考發(fā)揮得不理想,又不甘心去一所普通院校的我,背井離鄉(xiāng)穿越了半個中國,來到了這所遠在祖國大西北的學校??粗@座沒有迪士尼與麥當勞的城市,看著寥寥無幾的KTV及其他娛樂場所,我曾一度懷疑自己的選擇。
而整個一中和我報考同一所大學的就只有一個人,許梟晴。
許梟晴和我是高中同班同學,但交集不多。那時候,每一個我喝著咖啡背古文的清晨,她都在無所事事地聽廣播;每一個我埋首刷題的晚上,她都換上素色的運動服去操場跑步,即便在每個人都厲兵秣馬的高三。我自認為自己足夠地刻苦勵志,而她似乎多少有些不求上進,所以我們以各自的頻率生活在同一所學校,三年以來我們相處的時間并不多,而其中最長的一次,便是來大學的火車上,話題的終結(jié)者是“為什么選擇這所學?!?,我說,迫不得已;她說,喜歡而已。我們都選擇了新聞專業(yè),我為了傳媒行業(yè)的良好前景,她為了不切實際的新聞理想。
所以,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的分歧注定少不了。
“百團大戰(zhàn)”的時候,學校五花八門的社團都出來納新,我猶豫許久選擇了“瘋狂英語”,她目不斜視地走到了“動物保護協(xié)會”。或許如果她說些諸如“愛護小動物”等宣言,我那為了學分和成績的小心思一定會無地自容,但是她什么也沒講,反而是在加入?yún)f(xié)會后沒幾個月,忽然翻出了自己曾經(jīng)寫過的所有文章,奔波許久出版了自己的文集,然后拿著不小的一筆稿費給校園里的流浪貓狗們提供了足夠一年的“大餐”。
那本作品集引用了李梟晴名字中的字,叫《梟》。是雅典娜的愛鳥還是雄心勃勃的含義,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它后來悄無聲息地席卷了很多的校園小文青,比如,??闹骶幇诐伞?/p>
那一年我們大一,白澤大二,文學院才子,以才華橫溢且一表人才聞名于校。
白澤找到許梟晴,表示希望她出任??母敝骶?,許梟晴搖頭。白澤認為才女自然會傲氣,又提出如果她愿意,可以向負責老師提出申請,設立兩個主編,許梟晴依然搖頭。最后看白澤不知所措,她才終于開口:“需要我供稿或者審稿、編稿都可以幫忙,不過我不是很喜歡那些莫名其妙的頭銜?!?/p>
白澤欣然而歸,又有點不可思議。確實,我也曾經(jīng)不可思議過好多次,看著她拒絕很多足以滿足一個十八九歲女孩子虛榮心的頭銜,除了那唯一的一個。
許梟晴在大一下半年,成了動物保護協(xié)會的會長。也是這個協(xié)會創(chuàng)辦以來第一個大一會長,前無古人。
我對事情的前因后果所知不多,都是靠許梟晴的三言兩語串起來的。大體上就是前會長每周按時開例會,組織大家學習自己協(xié)會的光輝歷史,然后靠那些保護花鳥魚蟲和建筑鳥巢貓窩的數(shù)量來尋找民族自信心和協(xié)會存在感,然后花大把的時間做宣傳、打廣告暢想未來,卻只為完成自我感動的工作而根本不管對小動物到底有何實質(zhì)性幫助?!八麄儚碗s化了我的熱情?!笔窃S梟晴的原話,后來發(fā)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她提前組織發(fā)起了換屆,并擔任了協(xié)會的新一任會長,帶領整個協(xié)會做了很多“實干興邦”的事。
許梟晴是個有個性的姑娘,這我早就見識了。但用小四說過的一句話,叫“有個性的東西會有人喜歡,但不會有太多人喜歡”,想必人也是一樣。還有一句話叫“男生因孤獨而優(yōu)秀,女生因優(yōu)秀而孤獨”,也很有道理??傊?,許梟晴是個有個性、優(yōu)秀和孤獨兼?zhèn)涞墓媚?,至少在我看來,很多時候獨來獨往的她是孤獨的。不過,我怎么也沒想到,都說文人相輕,那個有著同樣才華的白澤,成為了少數(shù)之一,朝著這份孤獨,風塵仆仆,欣然前往。
那是許梟晴的初戀,在大二開學伊始。在自己喜歡的領域里雷厲風行的許梟晴,在感情面前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平時習慣了三言兩語的她那一晚和我坐在天臺直到凌晨,她在黑夜里睜著孩子一樣的眼睛一遍遍問我:“你說,我到底是喜歡了他,還是喜歡這個時候的我自己?”我說,我沒聽懂。
照理才子佳人的故事應該唯美又長久,坐在圖書館的約會和藏在詩歌里的情書,充滿了柏拉圖式的浪漫。然而,他們也像很多青澀懵懂的感情那樣,短短半年,無疾而終。
那個時候,已經(jīng)大三的白澤開始考慮考研還是就業(yè),他試圖和李梟晴探討和規(guī)劃未來,對方卻睜著孩子一樣清澈茫然的眼睛說:“為什么要考慮去北京?為什么要考慮工作和工資?不是說好了要去非洲流浪的嗎?我想要在我喜歡的城市開很多的寵物店和流浪動物收養(yǎng)所。”格外認真,卻很容易被當成玩笑。
“我是男生,而且我馬上大四了,我放下我的夢想、我的喜好,還不是為了在未來給你一份安穩(wěn)的生活?!卑诐烧f。
“我覺得夢想和生活并不矛盾啊,我不想讓柴米油鹽消磨了我對生活的想象。如果我是你丟掉夢想的原因,那再見,再見?!痹S梟晴告訴我,她那天一字一頓地說了兩遍“再見”。
導火索,不過是個導火索而已。壓死駱駝的,肯定不是最后的一根稻草。
其實,很多時候,我們成長著成長著,那些曾經(jīng)用“不懂”“不愛”來搪塞的人情世故,就成了時間送出的禮物。然而,理想主義者李梟晴,從來不肯簽收。
她大概并非因為年輕而不愛現(xiàn)世安穩(wěn),眼睛里住著風的姑娘,大概永遠都是不同的吧。
大二尚未結(jié)束,李梟晴驚人地選擇了留學。那是個并不富裕的亞洲小國,報名的人只有她一個。直到忽然分別,才發(fā)現(xiàn)近乎迥異的我們已然成為彼此無話不談的朋友,我從幾個國際長途中了解著她的行蹤——用剩下的稿費開了一家青年旅館,節(jié)假日說走就走和驢友們騎行了很多個城市;她喜歡上了一座不知名的邊陲小鎮(zhèn),鎮(zhèn)子上有很多傲氣不理人的貓咪;她的第一家寵物店和收容所已經(jīng)誕生,雇了一位店主是個會唱民謠、癡迷莎士比亞的小伙子……走到哪里,李梟晴都依然是那個與眾不同的李梟晴。
后來,我陸續(xù)收到過她傳來的自己組織的演唱會照片、一本以流浪者身份寫下的句句抓人心弦的詩集以及很多讓我不可思議的東西,彼時我在自習室,為了我的學分苦苦斗爭,看看天上的冷月,似乎依舊清冷孤單,不過,也是很迷人的光彩啊。
(作者系蘭州大學2014級新聞與傳播學院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