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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魚風(fēng)鈴回響在舊夏日

        2015-05-14 17:30:42池薇曼
        故事林 2015年16期
        關(guān)鍵詞:山神廟山神風(fēng)鈴

        池薇曼

        Scene 00.

        當(dāng)你長大成人,交到很多朋友,我將從你的世界消失,變成你看不見的“透明人”。

        ——那時,如果你還想見到我的話,就搖響這只金魚風(fēng)鈴吧。

        Scene 01.

        遠方山巒重疊,盤山公路如銀蛇蜿蜒向前,風(fēng)徐徐吹過,揚起陸斯斯的長發(fā)和裙擺。

        高考過后,母親見她在家無所事事,恰好鄉(xiāng)下舅舅家的客棧缺人手,就讓她來幫忙。

        時隔6年去舅舅家,來接她的,是表哥楚逸行。

        記憶里頑皮的孩子王,長成了夏樹般挺拔的美少年,比同齡的男生們還要成熟。他體貼地替陸斯斯拖著行李箱,見她穿涼鞋走不快,還特意放慢腳步等她。

        “山路不好走,你要是累的話,我們休息一下?!?/p>

        “我沒事。”

        陸斯斯移開了視線望向別處,樹木掩映下,是一座古老的山神廟。

        讀小學(xué)時,每逢暑假,她都會被寄養(yǎng)到舅舅家。由于體弱多病,村里的孩子們?nèi)ネ娑疾粫猩纤缴駨R成了她的秘密基地。村里人對山神敬畏有加,逢年過節(jié)都會把山神廟修葺一新。

        送她到家,楚逸行低頭看了眼手表。

        “我還要回客棧幫忙。房間我打掃過了,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吧。”

        少年走后,陸斯斯整理完衣物,拉開梳妝臺的抽屜,打算把護膚品放進去。

        抽屜深處傳來清脆的響聲。她伸手一摸,摸到一只舊舊的空心玻璃風(fēng)鈴。略泛黃的透明圓形風(fēng)鈴,表面有鮮紅的金魚彩繪圖案,乍一看,就好像是在小小的玻璃魚缸里養(yǎng)了金魚。

        她認(rèn)得這只風(fēng)鈴,是山神廟里的少年,瞬送給她的禮物。

        遇見瞬純屬偶然。那天,她跟同村的女孩子去玩,半路下起大雨,大家跑得很快,她跑不動,只好到路邊山神廟避雨。

        狼狽地走進廟里,就看到和她年紀(jì)相仿的少年,正聚精會神地在木樁子上刻著什么。

        “你在干什么呢?”

        她好奇地湊上前,看到木樁上栩栩如生的花樹,同齡的孩子都只會爬樹摸魚,少年卻會雕刻,儼然小小的藝術(shù)家。

        少年往后挪了挪,算是默認(rèn)她的存在。陸斯斯在他旁邊坐下,看他在木樁上刻花。

        “你真的好厲害!你也是因為身體不好,大家才不愿意跟你玩的嗎?”

        “不是,大家都害怕我?!?/p>

        “為什么害怕你?難道你比楚逸行還厲害嗎?”孩子王的表哥,是她認(rèn)識的同齡人中打架最厲害的人,他是他們的領(lǐng)袖。

        少年沒有回答。那以后,陸斯斯有空就會溜去山神廟,比起去山里玩,她還是比較適合和少年呆在一起。

        暑假結(jié)束,陸斯斯要離開舅舅家,她去跟少年告別,他送給她這只金魚風(fēng)鈴。

        還記得她當(dāng)時很開心地說:“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會忘記你的?!?/p>

        聽到她的話,少年略帶傷感地笑了笑。

        “我不過是你世界里的一道風(fēng)景罷了?!?/p>

        舊夏日里褪色的記憶,此時鮮明地浮現(xiàn)出來。那年的暑假過后,她升上初中,就再沒有來過舅舅家,要不是這金魚風(fēng)鈴,她真的就要忘記瞬了。

        風(fēng)鈴的串珠上掛有一張泛黃的短冊,是給人在上面寫祈福話語的。

        想了想,陸斯斯摸出筆在短冊上寫下一句話,隨手把風(fēng)鈴掛在窗臺。悶熱的天氣吹不起一絲風(fēng),她伸手搖了搖風(fēng)鈴,陣陣清脆的響聲落入耳中。

        “好想見你?!?/p>

        短短的一句話,不知道是寫給誰看。

        Scene 02.

        窗外吹來的山風(fēng)沁人心脾,風(fēng)鈴聲清脆,半醒半睡中,陸斯斯的房間不知何時消失不見,變成一個水色的房間。

        少女如夢初醒地坐起來,鮮紅的金魚在空氣里游動,腳邊是濃密的水草,通透清涼,就像巨大的魚缸。

        對了,她曾問過瞬,他住在哪,他說他家是一只巨大的魚缸,莫非就是這里?

        “好久不見,不知道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陸斯斯剛往前一步,身上的金魚風(fēng)鈴掉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瞬,是你嗎?”

        聽見她呼喚這個名字,背對她的少年轉(zhuǎn)過身。

        他身穿白色長袍,深邃而絕美的面部輪廓,還依稀能辨認(rèn)出6年前山神廟里少年的模樣,不同的是,現(xiàn)在的他多了種疏遠的神秘感。

        “這是我的房間,只有你能進來。分別前交給你的鑰匙,看起來是派上用場了呢?!?/p>

        “鑰匙?你是指風(fēng)鈴嗎?”

        “是的?!睕]等少女了解清楚現(xiàn)狀,瞬拉起她的手,快步往房間深處走去,“先不說這個。我有想給你看的風(fēng)景,走吧。”

        水色的房間里光影搖曳,不知走了多久,瞬在一扇門前停下。

        推開那扇門,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門里面是大片大片的荷塘,日光爛漫,蓬勃生長的花葉隨風(fēng)蕩漾,送來陣陣清香。

        瞬曾跟她提過山塘里有很多荷花,還答應(yīng)會帶她去看。可恰好前一年冬天有特大霜凍,荷花大都枯死了,要等明年才能長出來,看荷花的約定就沒能兌現(xiàn)。

        沒想到,他還記得這個約定。

        看完荷花,瞬推開了別的門。每一扇門后面,都是不同的風(fēng)景,一年四季應(yīng)有盡有,簡直就是山林百景圖。

        “這個房間就是我的世界,時間是停止的。每一扇門外的風(fēng)景,都是我看過的風(fēng)景,我將它們收集起來裝在房間里了?!彼舱驹跇湎拢拥墓獍咄高^樹葉縫隙落在他身上,“斯斯所看見的世界,有著怎樣的風(fēng)景呢?”

        他的話聽起來很悲傷,少女沉吟片刻,很快想到了個好點子。

        “如果瞬對我住的城市有興趣,我可以當(dāng)你的導(dǎo)游!不過,大城市盡是些高樓大廈,沒有荷花也沒有竹林,我們可以去游樂園和水族館,電影院……”

        “你的好意我領(lǐng)了,但是,我不能去外面的世界?!?/p>

        “為什么?”

        “因為我是 ‘山神的孩子。山神的孩子是不能離開靈山的。對蒙受了山神恩惠的孩子來說,失去靈脈后,他們很快就會消失。”

        陸斯斯回到她的房間,像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和瞬重逢太突然,讓她分不清是否是現(xiàn)實。

        晚飯過后,陸斯斯回到房間,她試著搖了搖風(fēng)鈴,這一次,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

        敲門聲傳來,是楚逸行。

        “我切了西瓜,你要吃嗎?”

        打開門去拿西瓜,少年不經(jīng)意地掃了眼屋內(nèi),視線落在那只金魚風(fēng)鈴,他想說什么,最后還是保持沉默。

        Scene 03.

        除卻給舅舅的客棧幫忙外,陸斯斯去得最頻繁的地方,就是瞬的房間。

        山里的事,瞬無所不知。他說,每年中元節(jié)前后,山里的妖怪都會模仿人類過節(jié)。見陸斯斯躍躍欲試,他無奈地告訴她,13歲以上的孩子是看不見妖怪的,她去了也等于白去。

        而且,妖怪和傳說的不一樣。它們不害人,卻很怕人,因為人類很強大,而且殘忍。

        說這話時,少年臉上忽然多了落寞和悲傷。

        盛夏的一場特大雷暴雨后,山神廟坍塌了一半。清晨,陸斯斯慣常地?fù)u響風(fēng)鈴,瞬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接下來的幾天,無論她搖多少次風(fēng)鈴,都沒有回應(yīng)。

        瞬是出事了嗎?

        陸斯斯坐在窗邊胡亂猜測,她不經(jīng)意瞥見鏡子,發(fā)現(xiàn)楚逸行正站在身后。她嚇了一跳:“你找我有事嗎?”

        最近她一結(jié)束客棧的工作,就關(guān)在房間足不出戶,他應(yīng)該是擔(dān)心她吧。楚逸行對她雖好,但她知道,他總是刻意保持和她的距離,絕不過分接觸。

        這一點,和瞬很像。他們都想靠近她,卻又下意識地遠離。

        “你不會又想去見他吧?他是 ‘山神的孩子,不是人類。”

        “我有點渴,想去廚房喝水?!?/p>

        陸斯斯不想提及這個話題,她走出房間,楚逸行跟了上來,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那只金魚風(fēng)鈴,是 ‘引魂鈴。內(nèi)側(cè)寫有人類肉眼看不見的咒文,和你見面的少年,就是 ‘山神的孩子。希望你不要再去見他,否則,總有一天你會回不來的?!?/p>

        當(dāng)?shù)厝藭驯粊G棄在山里后夭折的嬰兒亡魂,稱作 “山神的孩子”。山神廟里供奉的就是 “山神的孩子”,他們會被賦予特殊能力,作為山的守護者,他們的命運和山息息相關(guān)。

        由于山神的孩子大多是棄嬰,通常會憎惡人類,老人們嚇唬不聽話的孩子時,都會拿山神的孩子來唬人。

        “為什么表哥你會知道這些?瞬不是壞人,每次都有送我回來?!?/p>

        “因為,我是半個 ‘山神的孩子?!?/p>

        楚逸行并非舅舅的親生兒子,他4個月大時,就被人遺棄在客棧后山。是舅母將虛弱的他救回家,求舅舅收養(yǎng)他。

        這一帶的山脈有著強大的靈脈,山神的力量很強大,每一座山,都有山神的孩子在守護著。

        山里的妖怪曾遵照山神的意思照顧被拋棄的他,但還是小嬰兒的他感染了肺炎,妖怪們治不好他的病,幸虧被人所救。因為從小被妖怪所救,他的通靈能力很強。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更不能不管瞬,他是我的朋友。”

        瞬很渴望和人交朋友,卻又因為別人的 “畏懼”而退,無論他的真實身份是誰,她都不會退縮。更何況,他從來沒有加害過她,他是她童年時代真正意義上的好朋友。

        “你根本沒明白問題所在。你是自由的人,能去任何地方,你知道永遠只能被禁錮在原地的絕望嗎?”

        陸斯斯猛地想起,她曾聽母親說楚逸行高考分?jǐn)?shù)很不錯,因為舅母身體不好,就放棄學(xué)業(yè)在客棧幫忙。母親還說,在這方面,他比陸斯斯懂事得多。

        莫非,楚逸行也是……

        可怕的猜測到了嘴邊,就再也說不出口。

        楚逸行極力反對她和瞬交往,除卻擔(dān)心她以外,更多是在為和他有同樣不幸境遇的少年而感到難過。

        對此,她無能為力。

        Scene 04.

        山神廟修好后,當(dāng)陸斯斯搖響風(fēng)鈴時,瞬果然出現(xiàn)了。

        這次,他沒有帶陸斯斯去水色的房間,而是帶她去山上玩。

        他對山很熟悉,就連哪個地方的花什么時候開得最美,都一清二楚。一整天時間,他們都在山上閑逛,山里的小動物很親近他們,一點也不怕生。

        漫無目的的游玩,大概是為了尋找合適的時機跟她告別吧。

        陸斯斯試探性地問道:“我不在的時候,瞬都會做些什么呢?也是像這樣,四處游山玩水嗎?”

        “什么都不做。我是 ‘山神的孩子,山里發(fā)生的一切,我都清楚。但是遇見了你以后,我就開始往時光停駐的房間里,收藏山里一年四季的美景?!?/p>

        從少年有記憶開始,他就知道,此生他只能待在同一個地方,就像被養(yǎng)在魚缸里的金魚,抬頭看到的,總是巴掌大的天空,憑自己的力量,哪里也去不了。

        去的話,就是毀滅。

        他憎惡這片剝奪他自由的山林,也憎惡遺棄他的父母,那時的他,只有仇恨。

        幸運的是,即便是狹小的魚缸里,也會有意外發(fā)生。

        少女就是闖進他的魚缸里的意外。她第一次跟他搭話的時候,他真的很開心。

        村里土生土長的孩子們,在13歲前確實能夠看到他,不過,他們都害怕他,看到他就會逃走。他憎惡的是冷漠的大人們,卻想和同齡的孩子們成為朋友。

        可惜,沒有人愿意去了解他,只有少女夸他的雕刻很厲害。

        遇見陸斯斯后,他才懂得,就算他生存的地方一成不變,風(fēng)景也是會不斷變化的,畢竟生命中有如此多的美好。

        “對了,斯斯知道‘山神的孩子的由來嗎?”

        據(jù)說,山神曾與人類的女子相戀,這禁忌的戀情受到了阻撓,兩人最終被迫分離。

        回歸人類村落的女子,和其他人結(jié)婚后生下了孩子。某一年大饑荒,女子迫于無奈,只好將孩子拋棄在山林里。山神憐憫孩子的遭遇,用山的靈脈將孩子救下,從那以來,所有被拋棄在山里的孩子,都會受到山神眷顧。

        瞬被父母拋棄在山林里,山神憐憫他,讓山里的妖怪們照看他,他幸運地沒有死去,卻不能離開山林回歸人類的村落。因為,和妖怪一樣,在大人眼中他是不存在的。

        他偶爾也會幻想,他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那樣他就能跟她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看一樣的風(fēng)景。

        如此簡單的愿望,卻分外奢侈。

        不知不覺間夜幕降臨,瞬送她回家。月光正濃,撥開夜霧后,赫然出現(xiàn)一條綿長山道。她雖然不怎么來后山,卻也知道,白天此處并沒有路。

        “這條路叫 ‘妖徑,中元節(jié)前,妖怪們過節(jié)巡山走的路,一般情況下,普通人是看不見的。斯斯,你可不要放開我的手?!?/p>

        陸斯斯跟瞬十指緊扣,走在通往山下的綿長山道上。走到半山腰,夜風(fēng)將籠罩在山間的夜霧盡數(shù)吹散,月光皎皎,山腳下的村莊燈火零星,就像倒過來的星空。

        乍一看,寧靜的人類村落是如此虛無縹緲。

        “斯斯,我們以后不要再見面吧。”

        少女歪頭,微微一笑:“如果我愿意為你留下,你會挽留我嗎?”

        “不會。”

        少年的回答是如此果斷,他習(xí)慣了孤獨,所以絕不會奢望能得到誰的陪伴。

        Scene 05.

        陸斯斯考取了離舅舅家很近的大學(xué),平時有空,她都會去客棧幫忙。比起喧囂的城市,她還是更喜歡幽靜的山林,她將金魚風(fēng)鈴掛在窗臺,遺憾的是,即使風(fēng)鈴響起,她也再沒能見到瞬。

        “斯斯知道嗎?山神的孩子通常很短命,雖然有山神的恩惠,卻也還是活不久?!?/p>

        偶然聽楚逸行說起這話,不知為何,眼淚忽然洶涌而下。

        擁有強大通靈能力的表哥,一定是察覺到了什么。

        那個叫瞬的少年固執(zhí)地等她回來,把他收藏的美景給她看遍后,卻突然說不要再見面,是不是他預(yù)感到,他的壽命將盡呢?

        她還沒來得及,把她看過的風(fēng)景告訴他,也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她喜歡他。

        天亮以后,陸斯斯在窗臺下發(fā)現(xiàn)碎裂的金魚風(fēng)鈴,此后,她再也聽不見它獨特的清脆聲響。

        那個活在魚缸般的世界里的少年,就算她努力想去挽留,他還是從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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