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黎
飯桌上口無遮攔
萊西市的街道旁,矗立著一座五層樓房。樓房矮矮的,舊舊的。在這樣一個仿佛剛剛誕生的嶄新小城里,這棟建于上個世紀的樓房,宛若時裝店里的中山裝,顯得無比落伍。
樓前的大門兩旁,掛有兩塊牌子,一塊書曰:萊西市水二黨委;另一塊書曰:萊西東方實業(yè)總公司。也就是說,同一棟樓房,同一套人馬,卻有著兩重身份:一個屬于村莊,一個屬于企業(yè)。
水二是個村庒的名字,全稱為水集街道辦二村。水集街辦管轄著三個村,分別為水集一村、水集二村和水集三村。
水二村原本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鄉(xiāng)村,與萊西市的市區(qū)尚有數(shù)公里的距離。和中國的其他村莊相類似,水二村的村民,世代沿襲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傳統(tǒng),一年四季都在土地里刨挖著,以求得生計。但城市一而再再而三地擴張,打亂了水二村固有的寧靜,將這個古樸的村寨,挾裹進了城市化奔涌的浪潮中。而今,水二村已被城市包圍,演化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城中村。村民的居住條件,比之過去,有了極大的改觀。在高樓之間,有一大片區(qū)域,建有一棟棟的二層樓房,這就是水二村村民現(xiàn)在的家園了。由村莊變?yōu)槌鞘?,村民的處境頗為尷尬,說他們是農民,卻無尺寸土地,既不耕種,也不收割;說他們是城里人,卻懷揣一個標有“農民”二字的戶口本,且無法像大多數(shù)城里人那樣,坐在機關的空調房間里,每月都能輕輕松松地領取到養(yǎng)家糊口的工資。過去,他們是在土里刨食;現(xiàn)在,他們是在水泥地上覓食。村里建起了六家市場,即古玩市場、農貿市場、副食品市場、家具市場、水果批發(fā)市場。市場歸屬于東方實業(yè)公司,村民大多圍繞著市場打轉轉,他們或在市場里開店,或在市場里擺攤,或給店主拉貨送貨。
古玩市場的興建,與村黨委書記兼村委會主任姜殿平的個人興趣有著莫大的關聯(lián)。
姜殿平是一個極有意思的人。年近六旬的他,西裝革履,高高胖胖,臉型寬大,面色紅潤,梳著背頭,額頭晶亮,嗓音粗糲黯啞。一打開話匣子,姜殿平的話語堪比黃河之水,滔滔不盡。
姜殿平的辦公室既闊大,又古典,很像一個木雕藝術品展廳。茶幾為一件盤龍狀的巨型根雕,圍繞茶幾的木凳,也是一尊尊振翅欲飛的根雕。寬厚高檔的老板桌,一長溜的仿古書柜,均精雕細刻,鑲刻著各色圖案和各式花紋。這些木雕,這些家具,與一件件造型雅致的精美瓷器錯落排列,烘托出了濃郁的書卷之氣。
一個土里生土里長的村級領導,一個村辦企業(yè)的一把手,能如此布置自己的辦公室,足以看出姜殿平絕非等閑之輩。
真正令人稱奇的,是辦公室的墻上懸掛的那幾幅照片。這些合影照經放大沖洗后,分別鑲嵌于大小不一的鏡框里。照片中,與姜殿平并排站立的人很是令人眼熟,仔細端詳,不禁錯愕:他不是前國家領導人姜春云嗎?比起電視里正襟危坐的姜副總理,墻上的姜春云似乎消瘦了一些,民間了一些,親和了一些,隨意了一些,很像一位普通的鄰居大叔。在另一張照片里,與姜殿平合影的是一位老太太。老太太氣質古典,表情端莊,臉上縱橫的皺紋間,泛溢著微微的笑意。姜殿平介紹說,老太太是姜春云的妻子。姜老夫婦退休后,回故鄉(xiāng)探親時,他和他們合了影。
姜春云的故鄉(xiāng),為萊西市的姜家村。姜殿平現(xiàn)居住于水二村,可謂水二村的一號人物,但在水二村人的眼里,他不過是一個外來戶。姜殿平幼小之時,在縣委當干部的父親,因發(fā)了幾句牢騷,被打成了現(xiàn)行反革命,坐進了監(jiān)獄。母親擦去眼淚,牽著他的小手,辭別祖籍姜家村,落腳于水二村。姜春云和姜殿平是本家,論輩分,他該把姜春云叫叔叔。姜殿平無不得意地說,姜春云在任時,他和叔叔就有私人往來。一個省級領導去北京,未必能輕易見到姜副總理,但他只要想見叔叔,總能如愿以償。
姜殿平只是一個初中畢業(yè)生,但悟性高,見識廣,尤其喜歡古物,懷戀過去,對當下這種不問青紅皂白的大拆大建,頗有微詞。村委會和企業(yè)總部之所以駐扎于這棟舊樓上,不為別的,僅僅是因為姜殿平鐘情于樓前的大樹。那幾棵勉強算得上粗壯的榆樹,在人行道上一字排開,高高蓬蓬,濃陰覆蓋了樓前的空地。比起黃帝陵和倉頡廟的千年古木,這幾棵樹根本算不了什么。它們的年歲,至多不過四五十。就是這樣的大樹,在濟南,在萊西,在更多的城市,甚至在廣袤的鄉(xiāng)野,都已成了稀缺之物。在城市的翻建中,在村莊的更新中,一個鐵一般的事實裸露于世:眾多的古建筑與古樹木,被大規(guī)模地屠戮,遭遇了滅頂之災。城市是新的,鄉(xiāng)村是新的,一切的一切,都在追逐時尚中迷失,在追趕潮流中消亡。馬路兩旁新植的樹木,大多只為美化,不為綠化。頂著暴烈的驕陽,沿著簇新的馬路汗流浹背地疾行,我的腦子里時常會滋生出這樣的疑問:中國是個古老的國度,但“古老”二字,拿什么來印證呢?建筑是新建的,馬路是新修的,樹木是新栽的,難道只有博物館里的那些陶陶罐罐,才能與“古老”之謂相匹配?
翻天覆地,是多么令人驚悚與恐怖的一個成語。但這個可怕的成語,卻一直在各類文書里熠熠閃亮。
第一次見到姜殿平,時值傍晚,在一家餐廳的包廂里,姜殿平除了豪飲,還大放厥詞。他知道我沒有打開錄音筆,因此口無遮攔。姜殿平對在發(fā)展中所帶來的環(huán)境惡化和資源枯竭相當憂慮。說著說著,就算起了賬,并信誓旦旦地預測中國極有可能面臨極其嚴重的糧食危機。良田不斷地縮減,糧食怎能不緊缺?若一味地依賴于進口糧食,中國的脖子就會被別國卡住,一旦發(fā)生戰(zhàn)事,糧食就會成為別國遏制中國的殺手锏。糧食武器,不比原子彈的威力小。
姜殿平的一席話,讓我對眼前的這個壯漢,產生了別樣的好感。這個人不僅能喝酒,而且能思考;不僅能說會道,而且不人云亦云;不僅關注個人之得失,而且關心一個民族之沉浮。
然而,第二天,在他的辦公室里,在錄音筆前,他卻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謹慎而又警惕,喉嚨里宛若安裝了一道鐵柵欄,說起話來,很是冠冕堂皇。一串官話,或一串套話,時不時地從他的舌唇間冒了出來,令人頗感滑稽。我清楚,此時的他,只是一個舞臺角色,一個皮影人,而在飯桌上,他才卸妝復原回一個真實而率性的人。
盡管如此,姜殿平還是向我們講述了許多許多。
博物館像個儲藏倉庫
去姜殿平辦公室之前,我們先參觀了隸屬于水集二村的“水溝頭文化市場”。
所謂的文化市場,其實就是一個古玩市場。
這座市場,置身于一座空闊的四合院內。與大城市的文化市場有所不同,這里沒有亭臺樓閣與雕梁畫棟,一切皆土色土質,簡樸得有幾分寒磣。院子里,荒長著斑駁的雜草,棄扔著半頁磚塊,倒臥著幾塊青石。一座碑亭,豎立于中央,紅柱子上干澀的油漆已被風吹得皸裂。幾棵新栽的樹下,散落著幾尊石墩,可供游人喝茶聊天。
繞院子而建的,僅有一圈平房。平房僅一層,屋頂覆蓋著綠色的琉璃瓦。市場里的大部分房間,都以門面房的形式,出租給了個人。這些古玩從業(yè)者,有的來自河北,有的來自河南,有的就是水二村的村民。店面以出售古玩或字畫者居多,寂寞無聊的店主,看到偶爾有人從敞開的店門口溜達而過,立刻拉開架勢,伏于桌案寫寫畫畫,目光卻偷瞄著遠去的背影,忍不住地吆喝那么兩嗓子:便宜賣了,便宜賣了,一幅字三十塊錢。
一個房間的門額上,橫著一道額匾,書有“二村俱樂部”的字樣。房門敞開著,里面?zhèn)鞒隽思ぐ旱淖鄻仿暫捅瘣淼暮鸪?。走進去,發(fā)現(xiàn)未經裝飾的房間里,擺放著諸多樂器。六男一女,全為中老年人。他們敲洋琴的敲洋琴,拉墜琴的拉墜琴,搖扇子的搖扇子,唱戲的唱戲。戲為山東呂劇,劇名叫《情緣已盡衣尚在》。對呂劇,我當然很陌生。但聽其音,似乎是一出悲戲,拖得悠長悠長的腔調里,飽含著哀怨與憂憤。
墻壁上,貼著一張毛澤東的畫像,在其下面,掛有一個條幅,上面寫有“琴頭閣”幾個字。門外的臺階旁,擺放著一個輪椅。輪椅上坐著一個六十歲左右的男子,表情安詳,支棱著耳朵,目不轉睛地朝屋內觀望。如果把這六男一女的演奏,看作一場演出,那么,唯一的觀眾,就是這個下肢癱瘓的男人了。觀眾雖然孤寡,但其忠誠度卻無懈可擊——他是那么的癡迷與專注,暴曬在如火的陽光中,臉上掛滿汗珠,卻呈現(xiàn)出一副醉態(tài)。
文化市場里的壓軸之作,大概要數(shù)那座博物館了。
博物館位于南門入口的右側,占據(jù)了大約八九間房子的面積。一道墻,將博物館的室內一分為二,切割成了兩個部分。
這座博物館,是我見過的最不講究的博物館,也是最為擁擠的博物館。
說它不講究,則因它沒有專屬的院落,沒有別具特色的建筑造型,只是在文化市場的平房里,騰出了部分房屋,塞進去了諸多古物,掛起了一個牌匾,就以博物館自詡了。
不講究,并不含有貶義。在我看來,過度地注重形式,無疑是一種惡俗。這種惡俗的蔓延,造就了整個社會價值取向的偏頗與勢利:重衣輕人,重皮囊輕腹內,重標簽輕實質,重包裝輕內容。
陜西民間有一個詞匯,叫扎勢。
扎勢就是擺譜,就是做樣子。勢不等于實。勢是形式,實是內容。凡扎勢者,恰恰都是實力不濟者。正因實力不濟,內在虛空,才故作姿態(tài),幻想用扮裝出來的強大,用紙糊的老虎皮,為自己造勢與壯膽,以此來抬升自己的高度,增加自己的分量。
形式與內容的背離,迷惑了多少雙近視眼?。?/p>
與大城市建一座博物館動輒投資三五億的奢華相比,一個村建造的博物館,還是顯得過于粗糙與簡易了。它所造成的后果,則是展室空間的狹小。擁擁擠擠的藏品,擠爆了屋子,仿佛一群胖子,硬是蜷曲著折疊著鉆進同一件睡袋里,幾乎就要將那睡袋撐得破裂。
步入展室,給人的感覺,像是進入了一個儲藏倉庫。在有限的空間里,容納無限的藏品,密集程度可想而知。那些藏品交織著,勾連著,層疊著,其姿其態(tài),已不能叫擺放,而應叫堆疊。這件藏品騎在那件藏品的脖子上,那件藏品坐在這件藏品的肩膀上,就連過道里,也被塞得滿滿當當,使人走起路來,時不時地要做出跨欄的步態(tài)。
博物館里的藏品,對我這等年齡的人來說,再熟悉不過了。它們不是來自于周秦漢唐,不是來自于宋元明清,不是來自于奢靡的皇宮,不是來自于絢麗的帝陵,而是來自于民間,來自于剛剛過去的昨天,來自于普通人家的炕頭灶尾,來自于尋常百姓的房前屋后。它們沒有玉石的剔透,沒有鉆戒的晶瑩,沒有金銀的貴重,沒有銅鼎的雄霸。它們的身上,沾滿了泥土,粘連著草屑,甚至,它們就是從廢品堆里揀來的,從破爛之中搜尋到的。
這些被稱作文物的東西,皆為時代的遺棄物與淘汰品。十幾年前,或者二三十年前,再或者五六十年前,這些東西還作為日用品,在民間被廣泛使用,無可替代,但今天,廣袤的鄉(xiāng)野,它們已是身影難覓,蹤跡全無。
雕著喜鵲的木柜,刻著飛龍的照碑,刺著牡丹的老虎枕頭,繡著蝴蝶的對襟絲衣,以及瓦當、筷子簍、魚簍、酒簍、蓑衣、火鍋、香爐、香筒、硯臺、燭臺、木匣、梳妝盒、銅臉盆、大煙槍、大煙燈、老式床、老式燈、老式鐘、老式留聲機、老式縫紉機、老式電話、老式照相機、老式拖拉機、紡線車、織布機、錫酒壺、銅湯壺、瓷湯壺、木斗、桿秤、鐵犁、木耙……面前的舊物歷歷在目,過往的一切恍若昨夢,可我們,再也無法回到從前了。
昨天是今天的歷史,今天就是明天的歷史,我們生活的每一天,其實皆為歷史的一部分。在相當?shù)囊饬x上,現(xiàn)實終究會變?yōu)闅v史,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無一例外,不過暫時存放于現(xiàn)實的櫥柜當中,終究會被掃帚般的歷史掃地出門——個別人被撿拾保存,多數(shù)人被蕩滌無痕。
快樂生活與生活快樂
8月14日上午,一行人如約來到姜殿平的辦公室,對其進行了采訪。
姜殿平坐在蟒蛇般的根雕后面,像個茶藝師,給我們不停地泡茶倒茶。
提起那座博物館,姜殿平說:讓安老師笑話了,莊戶人的破爛,現(xiàn)在還只是個倉庫。
我先是從他的過去開始發(fā)問:你上學上到哪個階段?
姜殿平回答:初中畢業(yè),然后回生產隊勞動。我記得家里老人讓我推石磨子,推著推著,就餓得暈了過去。餓暈了,大人就不讓我推了,還抓一把玉米粒,讓我到一邊去吃。這事挺好,給了我啟發(fā):只要是病了,就可以不用干活,還能吃到東西。于是想偷懶了,就說自己肚子疼啊,或者頭疼腰疼什么的,總能賺到一些東西吃,有時候還能吃到油餅、煎雞蛋。
你出生于哪一年,能講講童年的生活嗎?
我生于五七年。小時候缺糧,但我母親很會料理,什么樣的菜配什么樣的糧食吃,既能吃飽,又節(jié)省糧食。我母親很會持家,很會為人處世。我的做人,受她的影響比較大。她教我一是要有志氣,不能拿人家的東西,哪怕是一針一線。我有時撿到東西,拿回家,母親就逼問:在哪撿的?撿時被什么人見過?如果不是撿的,是不是偷的?二是不要打架,要尊重老人。她常說,街面要識高低,遇事要知長短。識高低,就是出了門,要知道這是叔叔,這是大爺,這是哥哥姐姐。知長短,就是要知道這件事做得對不對,那件事處理得公不公。事要多知,話要少說。母親還經常說,姥爺也說,吃得好與壞,別人看不見,吃糠咽菜,誰也不知道。但是從家門里走出去,一定要穿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我母親就是這樣,她展現(xiàn)給外人的,永遠是最陽光的一面。她從不在人面前哭鼻子抹淚,想哭也只躲在無人處偷偷地哭。我姥爺也了不起,缺吃少穿的年代,他就暗暗地搞投機倒把。每年,等豆子收割了,他就買二百斤豆子回去。第二年收割豆子之前,他再將前一年買的豆子賣出去,年復一年地循環(huán)著。豆子在買賣中,可以得到一部分收入,又可以成為災荒年全家人活下去的保障。大豆帶有油性,可以拌菜吃。他這樣做,還有一層意思,那就是攢下一點兒錢。零錢放在手邊,說花就花了。但變成了豆子,就相當于把錢存起來了,等急需時,再變現(xiàn)。我父親五七年受過處理,被打成了右派。他原在市委組織部工作,后來又被冤枉成了反革命。他認死理,管不住嘴,總愛說大實話。人為啥要拍馬溜須?就是怕引火燒身?,F(xiàn)在的情況還是這樣,領導說了話,不論對錯,我們只能說對對對,是是是,一旦說出自己的觀點,領導就不高興了。領導不高興,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但作為基層的芝麻官,我們還應想辦法說實話。剛才隋家屯的村支書來問我:前幾年簽的合同,規(guī)定土地租金一年一付款,遇到政策調整時隨之變動。當時一畝地年租金五百元,現(xiàn)在每畝地漲到了一千五百元。村里被占了二千多畝地,只剩下最后的一百畝。這一百畝地,若要被租用,該執(zhí)行哪個標準呢?若執(zhí)行每畝年一千五,那些每畝年五百的住戶,肯定不答應,這些事不好辦呀!這好比當初這個東西只能賣兩塊,現(xiàn)在卻賣成了五塊,怎么辦?農村的工作就這樣,我們與老百姓就得來實實在在的,你騙他只能騙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后他就會明白過來。
姜殿平抓起面前果盤里的一只桃子,舉在手里說:我如果說這個桃子是從南方運過來的,反應慢的人當時信了,但后來仔細一看,就會醒悟:這不就是咱們當?shù)禺a的嗎?如果他信了是從南方運過來的,他一定會想,我們這里也有這樣的桃子,為什么要從南方運過來呢?運費多高?。∧泸_人的次數(shù)多了,人家就覺得你這個人不行。先做人還是先做事?我認為,必須是先做事!我去北京時,一個領導對我說,當人家把你當玩意兒的時候,你千萬別把自己當玩意兒;當別人不把你當玩意兒的時候,你千萬不要把自己不當玩意兒。我坐在支部書記的位置上,人家見了你,熱熱乎乎地問候你:吃飯了?到哪去?如果你因此就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可以指手畫腳了,那你就是把自己貶低了。我和許多人講,快樂生活和生活快樂是兩回事兒。有一些退休的人,兢兢業(yè)業(yè)干了大半輩子,退休了,養(yǎng)狗,養(yǎng)寵物,覺得自己生活快樂了,但那不是快樂生活。在單位上班,有領導管你;退休回家,沒人管你,你卻讓動物牽住了鼻子。你即使再不情愿,也得耐心地伺候那些寵物。但有些人,比如像你們就不一樣了,那是快樂生活,高興了寫首詩,寫幾個字,不高興了,啥都不寫。
談話由虛到實,我問姜殿平:你曾做過什么企業(yè)?
姜殿平回答:面粉廠。在企業(yè)里,考慮的是工人、技術、原材料、市場變化、企業(yè)更新、應收款項等。在不同的領域,就得有不同的工作方法,也要尋找不同的經營之道。在面粉廠干了五年,后又去鋁制品廠干了五年,一共十年。我是村里的第四任支書,現(xiàn)在只搞市場,不搞企業(yè)了。原有的企業(yè)都股份制了。面粉廠產生污染,就賣出去了,人家一次性地買斷了它。村辦企業(yè),現(xiàn)在還剩六家。為什么不搞企業(yè)了?就是存在生活快樂和快樂生活的問題。搞企業(yè)很累,何苦要去搞累的,而不搞輕松的呢?現(xiàn)在我們有古玩市場、家具市場、建材市場、農貿市場、副食品市場以及馬連莊甜瓜市場。這些市場,可以用來出租,也可以安置村民就業(yè)。里面做買賣的,村民能占到五分之一,其他的商戶,來自河南、安徽、萊陽、平度等地。
姜殿平繼續(xù)說:這幾個市場一年的收益,大概五百多萬。那天我跟龍灣莊的人說,你有廣場,我也有廣場,但廣場與廣場的效益卻不一樣。你們只是在廣場里單純地休閑娛樂,而我卻把廣場四周的房子租了出去,收取的租金就能保證水電費維護費。而你們把水電費賠上,除草的費用也賠上,一年賠十萬,我不交這些費用等于賺了十萬。我若收入了二十萬,就等于賺了十萬,你的腰包是個負數(shù),我的腰包是個正數(shù)。為什么要辦博物館?一,我們在基層,有責任保護好這些民間的藏品。二,既然投資了,就要有回報。下一步,我們還打算擴大規(guī)模,搞膠東民俗風情園,農耕,農作,農收,農生,農死,都要在風情園里展現(xiàn)出來。膠東風情園已經設計出了方案,正在等待國家的補貼。沒有補貼,我還不想干呢!國家補貼了,我就借國家的力量干起來。萊西市有八十萬人口,四十萬來參觀了,一人十塊錢,這是多少?四十萬再減去一半,是多少?即便再減去一半,人數(shù)也不少。外地人再來一部分,又是多少?這是一個不冒煙的綠色產業(yè)。七十歲以上的老人來了,免費;兒童來了,也免費。為啥這么做?你想想,你家里的老人想來,你本來不想來,但為了滿足老人的愿望,你不得不領著他們來。你來了,是不是得掏錢?或許你真的不想來看,但父母反復對你說自己想來,你好意思拒絕嗎?
我笑道:姜書記是很會算賬的。落了個尊老的名聲,實際上是把老人當成了誘餌,以引誘他們的子女上鉤。
姜殿平也笑,說:不要那樣理解嘛!尊老在先,謀利在后。
我問:你說你村里除了你之外,還有三任支書,這三任分別是哪年就任的?
姜殿平說:第一任可能是四六年,四六到五〇年;第二任從五一年到八〇年;第三任八〇年到九〇年;我是第四任,九〇年2月8號上任的。
聽說你十八歲就當了隊長?
是的,是生產隊長,相當于現(xiàn)在的村民小組組長。后來又當起了村農工商聯(lián)合會的副主任,分管村辦工業(yè)。其他地方,七九年就開始改革了。我們那時屬于煙臺地區(qū),比較保守。八二年冬天,才開始搞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真正的分田到戶,已經是八三年的事了。生產隊長我干了四年,而在此之前的七三年,我就干起了副隊長,那時才13歲,是個毛頭娃娃。
13歲就當了副隊長,算得上中國當時最年輕的村官了。18歲當隊長,指揮村民勞動。那時候你叫村民下地干活,是敲鑼還是吹號?
吹哨。走街串巷地吹。在巷子里轉一圈,吹一圈。哨子一吹,特別高興。那么多人都聽我指揮,我安排他們干什么,他們就干什么。村農工商聯(lián)合社副主任,說透了,就是到大隊里管商店。玩了一年,領了八百塊錢。啊呀,那個高興呀,這可是大隊干部的工資??!八二年大包干,我們全家到年底,分了一千一百塊錢,已經很高興了。一千一百?。〉彝媪艘荒?,到年底,就發(fā)給我八百塊,你想想有多高興!27歲那年,籌建面粉廠。當時的縣長來到這里,看到建了這么大的一個面粉廠,很是吃驚。縣長問誰來管理?我說我??h長問你這么年輕,能管好嗎?我說縣長,咱慢慢干著看吧!要干,我就干好它!三年后,其他三個面粉廠紛紛倒閉,就剩下我的這個廠子……面粉廠轉手之后,我又到了鋁廠。這個鋁廠是青島鋁制品總廠設在萊西的一個分廠,當時很不景氣。正值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剛要分道揚鑣之時,人家可以買到平價材料,我們卻只能買市場價的。平價六千一噸,市場價五萬八一噸,差距多大呀!不同的原材料進價,卻要在同樣的市場上競爭,壓力確實很大。怎么辦呢?只能從管理上降低成本。我接手時,廠里攢下一堆次品,但我上任后,將那些次品,一下子就賣出去了。比如說這個壺,人家賣五塊,我三塊賣出去,用萊西話說,就是“倒出籃子來好盛菜”,這樣,回攏了96萬元資金,當時,這個數(shù)字是很大的。我拿著這96萬元,開始了技術改造。后來廠里又進行轉軌,實行股份制。為什么要股份制?這得從我的一次所見所聞說起。我擔任村支書的第三天,去百貨商店買辦公用品,包括筆和紙,共276塊錢。開發(fā)票時,服務員問我開多少。我很奇怪,說該是多少就開多少嘛,這還用問?服務說可以給你開到一千元。服務員的這句話,驚醒了我,使我聯(lián)想到了企業(yè)的內部管理。企業(yè)的業(yè)務人員42人,每人每天給我浪費一百塊錢,就是四千二,那得浪費多少錢???廠里總共才能掙多少錢???營業(yè)員多給你開發(fā)票,是為了拉攏你經常去她那里買東西。從商店回來,我琢磨起了企業(yè)的管理問題,最終確定走股份制的路子,企業(yè)不能沿襲舊有的模式了。如此下去,富了和尚,窮了方丈。這時候,我開始關注起了市場建設,并研究市場,對市場的可行性進行研判。當時的鎮(zhèn)黨委書記在會上講,請大家晚上到明星瓶蓋廠去聽一聽,嘩、嘩、嘩……嘩一下,一個瓶蓋,嘩一下,一個瓶蓋,一個瓶蓋五毛錢,你聽到的嘩嘩聲,其實就是五角、五角、五角……我們的市場建起來后,我跟他們講,我們只有一個本子,一支筆,一個提包,就可以出去收費,五塊、五塊、五塊……真正的純收入,不用交稅,不用人工費,不用包裝托運,誰也拿不走的,全裝到我們的口袋里了。
姜殿平于1994年擔任水集二村村主任,1999年集村支書與村主任于一身。提起從政的過往,他解釋說:我們省當時有這么一個要求,那就是你要當支書,必須先當幾年的村主任;沒有當過村主任,就沒有資格干支書。
問起當時有沒有人跟他競爭?他回答道:有??!一直都有。你能不讓人家競爭嗎?那時是一家一家地發(fā)票。到了你家,就給你說,來來來,你簽一簽名。
沒有設立選舉會場?
有會場。但老百姓沒有這方面的意識,到會場投票的人,不到百分之六十,導致選舉無效。最后沒辦法,只好走巷串戶,到人家家里去,讓人家簽名。
去老百姓的家里,讓人家簽名,是抱著紙盒子票箱?
抱著呢,是抱著紙盒子。
你的支持率怎么樣?
還行,兩千多選民,我得了百分之九十四的票。
你剛講的是1998年的選舉。之后,你還經歷了多次選舉,每次都獲勝,你靠什么來戰(zhàn)勝對手?要不要去拉票?
我靠什么?靠干實事。我不拉票,群眾想選誰就選誰,只要選出來的人,能帶領水集二村致富。我倒希望水集二村出現(xiàn)比我強的能人,帶領大家致富。我放得很開,不貪位子,誰想干我都沒意見。
2001年選舉,你得了多少選票?
百分之九十吧!沒以前高了。
2005選舉,是在什么地方舉行的?
在我們這里,老百姓都不愛去選舉現(xiàn)場。不愛去怎么辦?別的地方在發(fā)錢,我說發(fā)錢沒意思,每人發(fā)一袋洗衣粉吧!這樣,他們就來了,每家派一個代表來,每人一袋。來投票的群眾,是從這個門里進來,投完票,又從那個門里出去。
一袋洗衣粉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就一袋洗衣粉,沒有別的。我們鄰村的村主任講,干了這么多年,好不容易貪了一萬元錢,選這么一下子,都花了出去,這不是開玩笑嗎?
2011年選舉是不是還在發(fā)洗衣粉?
還是發(fā)洗衣粉,這成了慣例了。
有沒有發(fā)起挑戰(zhàn)的人?
有。政策是好的,但執(zhí)行起來就暴露出了問題。預選村長,你得了十票,我得了一百票,其他人得了三票五票八票不等。按理說,得票最高的兩個人競爭才對呀!可一到正式選舉,許多人就退縮不干了。七位挑戰(zhàn)者中,得票數(shù)排在前六位的,全都放棄了。這六位都是兩委會成員。第二輪正式選舉,我和得票最少的那個競爭。
預選票數(shù)那么少,他有勝算的把握嗎?
他肯定想贏。
他有沒有背地里做群眾的工作。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有沒有人告訴你他是怎么“活動”的?
我不問這些,問這個沒意思。他得了四百多張票,我得了一千五百多。
他有沒有認為選舉不公?
不知道。我根本不在現(xiàn)場,在家里睡大覺。
話題轉移至村庒管理,姜殿平說:我了解老百姓,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只要對他好,他就對你好。雖然他們文化程度較低,但是他們清楚啥是合理的,啥是不合理的。我們九五年搞農貿市場,當時,要占用一些老果園。這些果園里的梨樹蘋果樹,是五一年到五三年村集體栽的,大包干以后,以每畝年三千六百塊錢,承包給個人經營。但這些年,到了年底,承包人交不上錢,那怎么辦?不交錢,還振振有詞,說應該是你給我錢,而不是我給你錢,因為果樹全都老化了。我們召開兩委會,在會上,我們算了一下賬,說這些果園一年三千六都交不上,還留它有何用?與其這樣,不如將那些老化的果樹砍掉,騰出地來搞市場。兩委會成員對砍樹騰地,都沒意見。我們搞市場,一是把土地用起來,讓土地成為孵蛋的母雞;二是把老百姓從土地上解放出來,讓他們成為市場的經營主角。對于這樣的構想,有人提出了意見,舍不得地,舍不得樹。但我們算一算經濟賬,就知道改造它利大于弊。我讓村上的小組長和村里的老人們講一講,因為還涉及遷祖墳,全村人的老祖墳都在那個地方。不搞市場,過上五十年一百年,那個地方還是老樣子。但搞農貿市場,每個店主年收入五萬,工商還給補貼,市委市政府還給優(yōu)惠政策,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遇啊!3月份開的兩委會,3月20號,我赴美國參加會議,4月5號清明節(jié),我們規(guī)定了遷墳的最后期限,那就是一定要趕在清明節(jié)前,將所有的墳全部遷走。4月8號我從美國回到萊西,去現(xiàn)場一看,墳全都搬掉了。我的祖墳不在這里,如果在,我也好帶頭遷墳??吹綁炄贿w走,我很是感動,當場就落淚了。這樣的落淚,我一生只有兩次。老百姓,確確實實,你給他把賬算清楚了,他不會不支持你。
這件高難度任務的完成,不會是強制的結果吧?
沒有,沒有。干工作,一定要尊重事實,講明道理,把賬算清楚,讓所有人都明明白白。我辦公樓下的牌子上寫了這樣的話:莫忘組織培養(yǎng),父母養(yǎng)育,群眾支持。
我繼續(xù)問:東方實業(yè)公司,是一家什么樣的公司,你是公司的董事長嗎?
姜殿平回答道:八八年我去外地,人家一看你是從農村來的,不搭理你。那次回來后,我就創(chuàng)辦公司。我們的公司是經工商部門注冊的。萊西所有村級公司都沒注冊,唯獨我這個注冊了。那時審查比現(xiàn)在嚴格多了,主要害怕你是一家皮包公司。山東省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頒獎時,我們企業(yè)在全省的村辦企業(yè)排名中,名列第四十七位。排名是按交稅、產值、利潤等各項綜合指標排的。公司屬于村集體的,我若自己干,肯定成了大富翁。但公私不能混淆呀!混淆了,我即使沒有私心,別人也不信,懷疑我為自己的事情請客出差,卻拿著餐費差旅費讓公家報銷。市委一位主任曾問我,老姜你為什么不搞點自己的事?現(xiàn)在大環(huán)境這么好,你也不辦個公司啥的?我說當書記前,我有自己的公司,那時候,干自己的事,能講得過去??墒俏耶斄藭浐?,再干自己的公司,資金從哪里來?第一我海外沒關系,第二我自己沒資金。咋樣籌資?我挪用村上的資金,老百姓能沒想法?我不干自己的事了,堂堂正正的,走到人前胸膛能挺起,在人面前走過去不怕人戳脊梁骨。當時,我在市里掛了個黨委委員,我向主任請求,能不能給我弄個事業(yè)編制,退休了好有個依靠。主任說事業(yè)編制好辦,但遠不如你自己辦個公司掙錢??!我沒聽他的,聽了他的,就公私不分了。你出差了,老百姓的心里就會犯嘀咕,他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干自己的事去了?他兜里裝的是自己的錢還是村里的錢?所以,做人要有個好的心態(tài)。我說過,饅頭和野菜,都能吃飽肚子。你吃饅頭,老百姓卻吃野菜,那樣能行嗎?中國人,不管是誰,都希望平均,你不平均,你就不公平。你一碗水沒端平,這只碗里稠,那只碗里稀,老百姓就會砸你的碗,臭你的名聲。人與動物都是這樣,你一個我一個,誰也不眼紅誰;一旦你一個,我三個,他嘴里即使不說,心里也會不舒服。
我問:水集二村博物館的建立,與你個人的眼界與愛好有關。但你想過沒有,有一天你退下來,換了另一個人當支書,而這個人對文化沒多少興趣,對歷史沒多少理解,到那時,博物館會不會敗落?
姜殿平的眼里閃過一絲陰霾,以一種無奈的語調說:完全有可能。
博物館如果是你個人的,你會加倍愛惜它,呵護它;即使你退休了,病倒了,你的兒孫也會接過你手中的接力棒。但它是集體的,那就有點兒前途未卜。你退休了,連決策權都沒有了,它一旦遭到毀壞,該怎么辦?
姜殿平半天無語,顯然,我提的問題他還從未思考過。過了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說:要是考慮這么多,就沒法工作了。我現(xiàn)在在位子上,就把現(xiàn)在的工作做好,這樣,第一,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第二,對得起天地。至于將來怎么樣,就不去管它了。
我接著問:你昨晚講,你們村里的地被公家買了,而你又為村里在別處買地,這樣做的出發(fā)點是什么?
姜殿平回答:有土地才能生存。公家要買你的地,你不賣行嗎?公家那次購買,價格還可以。我們第一次賣了三百六十畝地,每畝賣了三萬,而我買的地,一畝才三千。
買的地怎么那么便宜?
九五年,九六年,地還不像現(xiàn)在這樣金貴。地被公家買走后,老百姓的口糧田沒有了,該怎么辦?于是我就想最好能在別處買到地。雖然我們買的地不怎么好,薄了一點,遠了一點,但畢竟是地。老百姓有了地,你做他們的工作也好做。一共買了七百多畝地,全都分給各家各戶了。糧食短缺目前還看不出來,但真的到了那一天,補救都補救不了。有了地,即便是挖野菜,也有地方挖一把。錢堆成山,但錢不能當飯吃。把地變成錢,其實是在敗家。饑荒來了,連個挖野菜的地方都沒有,不餓死才怪呢!沒了土地,沒了生產資料,成了空殼,你咋面對后人,咋對后人交代?你在位時,有一百畝地,你離位時,連一畝地都沒了,錢也不知用到哪里去了,那么,你永遠都是一個罪人。
現(xiàn)在村里還剩多少畝地?
老祖宗留下的地還有五十畝,加上買回來的地,總共有一千二百畝。當然了,不全是可耕地。我買回來的有一些是企業(yè),還有一個叫“金三角”的荒地。所有的地,我們都辦了土地證。以前,我們每年都要買兩萬到三萬斤小麥放在面粉廠里。過年過節(jié)時,將這些糧食分發(fā)給老百姓。面粉廠在城區(qū)不能經營了,被搬到了城外,不能儲備糧食了。我是市人大常委,又是市人大農業(yè)組的組長。現(xiàn)在的農村到底是一個什么情況?住在城區(qū)的人,家里存有多少糧食?針對這樣的問題,我制作了一個調查問卷發(fā)放了下去。你家存了多少小麥?存了多少玉米?收上來的卷子很是驚人,所有的回答,幾乎一模一樣,那就是沒有儲存。我當生產隊長時,村里都要留儲備糧,每個鄉(xiāng)鎮(zhèn)都有大糧所,甚至不止一家糧所,糧所里要存多少糧啊!我在面粉廠干過幾年,加工的面粉供應城區(qū)人口,單在望城和水集糧所儲存的糧,足夠城區(qū)人口吃三個月。沒有三個月的存糧,必會出現(xiàn)危機。非農業(yè)人口這么多,一家一戶,都沒有存糧。國家也好,單位也好,應該號召老百姓每家每戶至少存二三百斤糧食,不為別的,只為自己及家人的生存。誰來管這個事?未來中國出問題,很有可能不是別的,而是糧食。家事國事天下事,吃飽肚子才是頭等大事。所以,在去年的市人代會上,我就提出糧食的議案,可我的聲音,只是大海中的一滴水,沒人聽得見。今年東北春天種不上,遇到了洪水,南方趕上干旱,中國的糧食形勢的確很嚴峻。如果老百姓家家能存放二百斤糧,就不用那么多的國庫了。今年我們村買了四十萬斤小麥,二十萬斤油,全放在面粉廠。但是我不管中間,只管兩頭,只管小孩和老人。六十歲以上的人,我給他們年發(fā)放二百斤;七十歲以上的人,我給他們年發(fā)放三百斤。發(fā)的有面粉、大米和食用油。前多年,我們重點供養(yǎng)兒童,上小學的多少錢,上初中的多少錢,百兒八十的,到了我執(zhí)政,我說算了,全給老人吧!為什么這么搞?原因在于十八歲到四十五歲這個年齡段的人最難管理,出問題也就出在這幫人身上。違法亂紀之事,老人不會干,孩子也不會干。中間這幫人無組織無紀律,誰來管理他們?組織管不了,唯有老人和孩子能管住他們。如果他們犯了規(guī),懲罰的辦法,就是停了他老人的供給。老人看到別人領糧領油,自己卻沒有,心里好受嗎?所以,老人總是不斷地叮嚀自己的兒孫,要守規(guī)矩,千萬別出問題,出了問題村里什么都不給了。因為這個,我就放中間管兩頭。
聊至最后,姜殿平說:我想做一個產業(yè)。比如我們這里產玉米,一塊錢一斤,我如果買上兩盤石磨,人工推著,或小毛驢拉著,磨出玉米面,糊餅子吃,再配上咸魚、小菜。家長可以帶孩子來體驗生活,親眼觀看,親手參與,親自品嘗。這樣,我一斤玉米,就可以賣到六十塊錢。對于城里人來說,不就是六十塊錢嗎?體驗了生活,還享了口福,將要離開時,我再送他一斤玉米面,包裝好的。我們這個地方,玉米、豆子、小麥,都可以在現(xiàn)場做。一是讓你親眼看到它的工藝,二是讓你品嘗到它真正的味道,三是讓你還帶了東西回家,你豈能不覺得很是合算?
《中國式選舉·農村選舉現(xiàn)狀調查》一書將由太白文藝出版社出版發(f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