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
山東,孔孟故里,禮儀之邦——隱含的傳統(tǒng)是,“于女色上全不打緊”。無論是廟堂之上的孔孟之道,還是江湖里的水滸草莽,性似乎遠離了這片土地。然而,一股潛藏的暗流從未消散,對身體欲望的本能追求,是所有地域文化中不能被忽視的一部分。
柳下惠與尾生:“整天熬煉筋骨,于女色上全不打緊”
山東是儒家的大本營,孔子講“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涉及到男女關(guān)系,一系列的綱常倫理被推到前臺——世人眼中的山東,是一個老實的大好人。
有兩個成語,一個是“坐懷不亂”。
柳下惠,我們大都知道他懷抱美女沒有身體反應(yīng),其實,他是一個有智慧的人。孟子對柳下惠非常推崇,《孟子》一書把柳下惠和伯夷、伊尹、孔子并稱四位大圣人,認為他不因為君主不圣明而感到羞恥,不因官職卑微而辭官不做;身居高位時不忘推舉賢能的人,被遺忘在民間時也沒有怨氣;貧窮困頓時不憂愁,與鄉(xiāng)下百姓相處,也會覺得很愉快;他認為自己和任何人相處,都能保持不受不良影響。孟子認為像柳下惠這樣的圣人,是可以成為“百世之師”的。
另一個是“尾生抱柱”。相傳尾生與女子約定在橋梁相會,久候女子不到,水漲,乃抱橋柱而死。尾生踐約,也可看作是他對待男女感情的一種態(tài)度,同時也是山東性格的一種展現(xiàn)。
柳下惠和尾生,都是魯國人。男女之防,防之又防。
再看一首詩:
“二八佳人體如酥,腰間仗劍斬凡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里催君骨髓枯?!边@首據(jù)說是呂洞賓寫的詩句,常被舊體書包括《水滸傳》中引用。
表面的禁欲,在士大夫階層和武林中較為普遍。
梁山泊上眾好漢,“整天熬煉筋骨,于女色上全不打緊”。不少好漢奉行獨身主義,像魯智深、武松、李逵、晁蓋、公孫勝、吳用等人。
好漢有處男情結(jié),張三豐是處男,才能成為一代宗師。《水滸傳》中常流露出對“處男”的敬慕之情,比如書中用“相貌堂堂強壯士,未侵女色少年郎”來形容處男。
李逵對女性有一種強烈的排斥感,李逵見宋江到東京和李師師吃酒,就好生氣憤,大鬧了一場。后來認為宋江搶了人家女兒,勃然大怒。一貫信服“宋哥哥”的他居然掄了大斧要砍宋江,且看李逵所說:
“我當(dāng)初敬你是個不貪色欲的好漢,你原來是酒色之徒。殺了閻婆惜,便是小樣;去東京養(yǎng)李師師,便是大樣。你不耍賴,早早把女兒送還老劉,倒有個商量。你若不把女兒還他時,我早做早殺了你,晚做晚殺了你?!?/p>
從《金瓶梅》到《玉蒲團》,蠢蠢欲動的情色暗流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
《水滸傳》的反面,當(dāng)然是《金瓶梅》。有了《金瓶梅》,水滸才有了煙火氣。當(dāng)然,不僅是潘金蓮那么簡單,潘金蓮只是一個代表——以罪惡的形式追求身體解放,另一種說法就是追求自由愛情。
其實,早期的仕宦階層,其表面都是一副孔子的模樣,而內(nèi)里則是西門慶。家庭的核心是夫妻,夫妻之作成由男女。所以《金瓶梅》的中心又在西門慶與其眾多妻妾的關(guān)系,從而在人情世情中突出男女之“情”“色”二字。
西門慶的原有資本并不雄厚,他出生于“清河縣中一個殷實的人家”,父親西門達是個開生藥鋪子的。但經(jīng)過西門慶不長時間的經(jīng)營,資本暴增,經(jīng)濟實力急劇膨脹,不僅在商業(yè)界產(chǎn)生很大影響,而且對政界也產(chǎn)生極大反響。他曾經(jīng)不無炫耀的對吳月娘說,即使拐了許飛瓊,搶了王母娘娘,也減不了他的潑天富貴。
現(xiàn)而今,山東、安徽等很多地方爭奪“西門慶故里”,成為奇觀。
其實,直到近代為止,除了《十日談》《坎特伯雷故事集》中個別“模糊描寫”的篇什外,西方還沒有像《金瓶梅》《玉蒲團》那樣不但細致描寫性活動全程、而且詳細介紹管道的尺寸斤兩的小說。
情色是一種天然的釋放,清代才子李漁在他那篇有名的情色小說《玉蒲團》中,大放艷情之詞:“單說人生在世朝朝勞苦事事愁煩,沒有一毫受用處,還虧那太古之世開天辟地的圣人制一件男女交媾之情,與人息息勞苦解解愁煩,不至十分憔悴。照拘儒說來,婦人腰下物乃‘生我之門,死我之戶。據(jù)達者看來,人生在世若沒有這件東西,只怕頭發(fā)還早白幾年,壽還略少幾歲?!?/p>
李漁所言極是。
《金瓶梅》的色情部分只是客觀地描寫了西門大官人的性活動,并未明確表示作者對性問題的一般認識,而《玉蒲團》卻打出了反道學(xué)的鮮明旗號,對性響亮地喊出了“是”,從這點上看,它代表了非主流士人對主流道學(xué)的反叛和對原始儒學(xué)的回歸,堪稱中國思想史上的絕響。
面對娼妓:民國山東人依舊秉承保守、內(nèi)斂的“品質(zhì)”
妓女當(dāng)然是肉欲的直接抵達,道學(xué)的存在,不妨礙道學(xué)之外的蠅營狗茍。但是,娼妓又是合乎存在價值的,這就像一個能量守恒的規(guī)則,有了娼妓的存在,男人們的肉欲才能得到最大化的滿足。
單說濟南。從八卦樓到濟源里,從揚州幫到日妓、朝鮮妓、俄妓,從江湖“俠妓”到老城區(qū)的暗娼,清末民國時的濟南娼妓業(yè),是一個充斥著金錢與肉欲、昌盛與卑賤的行業(yè),改變了這座城市的面貌,也改變了無數(shù)人的命運。
1922年10月,胡適到濟南參加“第八屆全國教育會聯(lián)合會討論新學(xué)制”會議。13日傍晚,胡適去理發(fā),實在太困頓了,以至于理發(fā)的時候睡著了。洗頭發(fā)時,他叫師傅用冷水洗頭,才得以清醒。這天晚上,郵局失火停電,大約無事可做吧,他在日記里這樣寫:“我就到濟源里去看看濟南的窯子是個什么樣子。進去了三家,都是濟南本地的,簡陋的很;大都是兩樓兩底或三樓三底的房子,每家約二人至四人不等,今夜因電燈滅了,只點油燈,故更覺簡陋。十時半回寓,早睡。”
時常有達官顯貴,于大明湖上蕩一畫舫,派隨從到濟源里等地招來名妓,徹夜狂歡。波心蕩,船行處既是風(fēng)月場。
1927年,濟南有公娼1800人,至于私娼則不可考。當(dāng)時濟南娼業(yè)分為兩幫,揚州幫勢力較大,多在一等書寓,本地幫多集中在二三等書寓。
上世紀40年代,當(dāng)局搞了妓女“皇后”的競選活動。誰賣得選票多、捐得錢多,誰就可爭得“皇后”、“總理”的桂冠,并可登報表揚。
一些暗娼則散布在南城根、東更道、西更道和王府池子一帶的偏僻小巷中。
按照當(dāng)時的說法,“文明日進,生活日艱。生女已屬不易,至流而為娼,尤不敢公然為之形同盜竊”。而為了躲避幾元“警費”,暗娼們無時無刻不在提心吊膽。
有個外號叫“蓋濟南”的,以擅長燒煙泡出名的暗娼。她長得俏麗多姿。善于應(yīng)酬,那時有不少軍政要員,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隨著開埠之后大量的外國人來到濟南,外籍娼婦也加入到濟南的娼妓行業(yè)中來。
日德宣戰(zhàn),日軍踏上山東,隨之而來的是日籍娼婦。最多時,曾有76個日籍妓女居住在大馬路詠仙里一帶,成為濟南一景。當(dāng)你走進她們的妓館,會有一群東洋女子站出來任你挑選,挑好了就進入小房行事,先交錢2元,她會請你喝茶吃點心。但談笑至多一個小時,要想留宿,再交5元。然而中國人卻被一種彌漫的愛國情緒左右,很少光顧她們,周傳銘在《濟南快覽》中說:“非我族,其心則異,故少有游者,而日商則常往盤桓焉?!?/p>
和日籍妓女一道而來的,是一家朝鮮妓館。朝鮮人走了后,俄國人又來了,并一度引起轟動。為什么轟動呢?是因為那些高挑的俄國妓女,行事前須先進行裸體檢查,然后仔細沐浴,洗去灰塵。軍人壯士嫌她們麻煩,而受到歐洲文化影響的人偏偏喜歡她們的清潔。不過,俄國人呆了沒多長時間也經(jīng)營不下去,還是離開了。
由此看來,濟南男人的保守直接影響到了娼妓業(yè),不論是日本人還是朝鮮人、俄國人,不論她們?nèi)绾呜S乳肥臀、婀娜多姿,濟南爺們對她們恐懼并厭煩,還是更加喜愛自己的小家碧玉。
即使是在嫖妓的勾當(dāng)上,當(dāng)時的山東人依舊秉承保守、內(nèi)斂的“品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