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癥候式閱讀”是阿爾都塞提出的一種新的文本解讀理論。據(jù)此分析《紅高粱家族》葛浩文的英譯本，能夠發(fā)現(xiàn)沉默背后的歷史、政治、文學(xué)操縱等問題。

關(guān)鍵詞：癥候式閱讀;葛譯本;沉默

作者簡介：賀維（1984-），女，碩士，重慶三峽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教師，主要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英語教學(xué)。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03--02

1.引言

《紅高粱家族》講述的是爺爺奶奶那一輩中國“高密東北鄉(xiāng)”的故事。它被翻譯成十幾國文字，成為莫言在西方世界最受矚目的作品之一。姜智芹曾專門撰文“西方讀者視野中的莫言” 探討莫言在英美市場受到歡迎的原因。另外，也有少量期刊論文和碩士畢業(yè)論文對《紅高粱家族》的英譯進行了論述，但他們的著眼點基本都在語言和翻譯風(fēng)格層面。

2.英譯本之評價

Red Sorghum： a Novel of China是《紅高粱家族》的最權(quán)威英譯本，譯者為土生土長的美國漢學(xué)家Howard Goldblatt（以下稱葛浩文）。兩屆普利策獎得主John Updike（2005）寫道：“在美國， 中國當(dāng)代小說翻譯差不多成了一個人的天下， 這個人就是葛浩文”。譯本1993年在紐約出版后，受到廣泛好評， 多年來在美國市場未曾絕版。但仔細對比原著和譯本，發(fā)現(xiàn)在翻譯過程中仍然出現(xiàn)了不少空白、缺失和變異之處。作為一個作風(fēng)嚴謹?shù)姆g家，潛藏其后的無聲話語值得反思。

3.英譯本之“癥候”分析

“癥候”的概念來自弗洛伊德和拉康的精神分析學(xué)。路易斯·阿爾都塞將其與結(jié)構(gòu)主義學(xué)說融合，在《讀<資本論>》中提出“癥候式閱讀”這一新的閱讀方法和文本解讀理論，“認為一個文本不僅僅只說它看似要說的東西，它的顯在話語背后必然有無聲話語存在，就像無意識的癥候深藏其后一樣”（王繼賢，2008： 45）。根據(jù)這一理論，文字表述中的空白、失誤、沉默和缺失等就是潛藏在舊的問題體系中，不被人意識到的新的總問題的癥候。通過它們能夠找出在某一篇著作里起決定作用的理論問題體系，這啟發(fā)我們深入文本，對Red Sorghum進行反思性生產(chǎn)性閱讀。而譯本中的潛在“在場”，同原文本的顯在“在場”形成閱讀的張力，也使癥候式閱讀成為可能。

3.1空白與缺失

在譯文開篇是作者以第一人稱的回顧：I had learned to love Northeast Gaomi Township with all my heart， and to hate it with unbridled fury. I didnt realize until Id grown up that … 反觀原文，“努力學(xué)習(xí)馬克思主義”這一句到譯文中消失了。

小說中描寫奶奶的死亡時評論“生得偉大，愛的光榮，奶奶榮垂不朽！”，明顯借用和改造了毛主席對劉胡蘭的評語“生的光榮，死的偉大”。這句話到譯文中也不見了。

英譯文中父親夸獎任副官時用了“rarity”一詞， 指罕見、珍品。而原文中說的是“除了共產(chǎn)黨里，很難找到這樣的純種好漢”。共產(chǎn)黨的通行譯法“Communist Party”沒有出現(xiàn)在譯文中。誕生于1921年的中國共產(chǎn)黨，在小說人物生活的時代已經(jīng)成為抗擊日本侵略者的重要政黨，不可能在閱讀時被隨意忽略。

綜觀上面三例，譯本中的空白是譯者有意為之，因為前例中的“馬克思主義”作為社會主義國家指導(dǎo)思想的基石，與英語世界讀者的主流意識是相悖的;而第二例中被刪的是口號，屬于政治術(shù)語，第三例中的政黨名則是不同的政治勢力間用來劃分派別的指稱?？偟恼f來它們都屬于政治話語?！白鳛榧兇庥^念的東西向物質(zhì)世界轉(zhuǎn)化的過程，政治話語首先要實現(xiàn)的任務(wù)就是把自己轉(zhuǎn)化為足以喚起參與者政治熱情的概念、術(shù)語”（徐緯光，2006：3）。而這正是不同意識形態(tài)間最易發(fā)生爭論和分歧的地方。為使作品順利進入譯語文化市場，譯文中原政治話語的缺失便成為譯者的選擇。

3.2模糊

譯本中有兩個人物：“Pockey Leng”和“Little Foot Jiang”，這明顯是綽號，讓讀者感覺似乎他們被寫進小說僅僅是由于具有顯著的外貌特征，甚至可能被誤認為是兩個滑稽角色，可有可無。實際他們在小說里具有重要身份：“冷麻子”得名于鼻子周圍的十幾顆黑麻子，是國民黨支隊長;“江小腳”是游擊隊“膠高大隊”隊長。他們和余占鰲同為當(dāng)?shù)氐目谷樟α渴最I(lǐng)，卻代表不同的利益集團，上演了一場為各自利益、生存而展開的明爭暗斗。兩人為搶槍支針鋒相對，互相言語攻擊“國民黨的部隊和共產(chǎn)黨的部隊”。譯文中這些黨派名卻被他們倆人的外號直接取代，政治色彩再次被沖淡。

原文中提到“八路軍”的地方，到譯文中全部被模糊化傳達。例如第四章“狗道”第四節(jié)中，游擊隊江隊長面對余占鰲對“聯(lián)合”的質(zhì)問時，有一大段話，充滿“我黨、我們八路軍”一類的政治概念，在譯文中被簡化成了一句，人稱也變成了 “us， our”。

“名稱從來就不單單是一個符號，而是名稱負載者個人屬性的一部分;這一屬性必須小心翼翼地加以保護，他的使用必須排他地、審慎地僅只歸屬于名稱負載者本人”（卡西爾，1988： 138）。作為著名漢學(xué)家，而且教授中國文學(xué)和文化已經(jīng)二十多年，葛浩文不可能不熟悉“八路軍”這支中國革命中舉足輕重的力量。因此，隱藏于政黨和軍隊名稱缺失和空白這些癥候背后的，是對整個政治實體的淡化。這些變化就是癥候，根源在于生活實踐和文化教養(yǎng)形成的世界觀與人生觀，一定的文學(xué)素養(yǎng)和特定的心理機制等。

3.3變異

譯本中評價戴鳳蓮是“a trailblazer for sexual liberation”，容易讓西方讀者聯(lián)系到自身社會中的性解放浪潮，即20世紀(jì)60至70年代發(fā)生在西方世界的一種挑戰(zhàn)傳統(tǒng)性觀念和性道德的社會思想和社會運動。性解放的內(nèi)容包括非婚性行為、開放式婚姻、同性婚姻等。小說中的戴鳳蓮確實和丈夫之外的男人發(fā)生過關(guān)系。但真正關(guān)鍵的是通過這類事情所張揚的原始生命意識。戴鳳蓮勇于沖破婚姻的牢籠，尋求所愛;敢于與父親抗?fàn)?，甚至斷絕來往;她撐起了酒坊的經(jīng)營，成為全鄉(xiāng)最富有的人家;為了支持抗日，讓唯一的兒子奔赴戰(zhàn)場，自己也在為部隊送糧途中飲彈身亡。所以作者稱她是“個性解放的先驅(qū)”。從“個性”到“性”一字之差，戴鳳蓮的形象便被弱化。

譯文提到主角余占鰲和戴鳳蓮的關(guān)系時，用了“adulterers”一詞?！巴椤痹诿绹S多州被認為是犯罪行為，而原文的“桑間濮上之合”來自《漢書·地理志下》：“衛(wèi)地有桑間濮上之阻，男女亦亟聚會，聲色生焉。”后因稱男女幽會（夏征農(nóng)等，1999： 1364）?？梢娮髡邚娬{(diào)的是他們身上充溢的原始生命活力和本真欲望，而非道德評價。一詞之異，感情色彩上批判或負面的成分大大增強。

4.結(jié)語

癥候式閱讀的一個重要觀點是：閱讀均受制于主體的理論先在和“成見”。譯者作為一種特殊的讀者，自然也受制于此。值得注意的是，目前英美市場接受較好的英譯本，幾乎都是英美學(xué)者翻譯的。而英美譯者在決定接受和傳達什么樣的信息時，受他們長期以來由學(xué)校（學(xué)術(shù)界）、報紙電視（新聞界）和好萊塢（娛樂界）在他們腦海里形成的歷史性知識、事實性知識和觀念性知識的支配。

由于經(jīng)濟和歷史原因，總的來說英語國家的讀者對中國文化的了解程度遠遠低于中國讀者對英語國家文化的了解程度。英譯漢語文學(xué)作品時要在忠于原著和譯本可讀兩者間取得平衡十分不易，一著不慎，就會招致批評。葛浩文在翻譯過程中采取各種方法，不免在譯本中留下了痕跡。阿爾都塞指出，“單純的字面上的閱讀在論證中只能看到文本的連續(xù)性，只有采用‘癥候讀法才能使這些空白顯示出來，才能從已說出的文字中辨別出沉默的話語”（Louis Althusser. 2001： 94）。通過這種深層次閱讀， 被表面話語所壓制的“歷史”、“政治”、“文學(xué)的生產(chǎn)、流通和消費”等問題將重新登場。

參考文獻：

[1] Althusser，L. 讀《資本論》[M]，李其慶， 馮文光譯. 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

[2] John Updike. Bitter Bamboo： Two Novels from China [N]. New Yorker， May 9， 2005.

[3]卡西爾. 語言與神話[M]，于曉等譯. 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8.

[4]王繼賢. 沉默的“消亡”——阿爾都塞的癥候式閱讀在《山火》中的實踐[J]. 讀與寫雜志，2008（09）.

[5]夏征農(nóng)等主編. 辭海1999年版彩圖本[Z]. 上海：辭書出版社， 1999.

[6]徐緯光. 現(xiàn)代中國政治話語的范式轉(zhuǎn)換——以中國共產(chǎn)黨為考察對象[D]. 復(fù)旦大學(xué)，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