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八十三歲,鐵匠贊布拉老糊涂了。他是一個嗜酒如命,駝背的黑老頭。他的手藝是從父輩那里繼承來的,無論是木材、鐵還是金銀,到他手里就變得服服帖帖。
年邁后,他的手腳再不聽使喚,眼神也變得很差,附近的家庭主婦們請他過去,干一些諸如給錘子上把,給鍋碗瓢盆打補丁等雜活兒,作為回報,給他一些低度酒喝。
他在別人的屋檐下鋪上皮革防潮,旁邊放一壺比酸乳清水好不到哪兒去的低度酒,揮動散發(fā)著木屑鐵屑味兒、變了形的手指干活,時常喘著粗氣。他往大瓷碗里倒?jié)M低度酒,咕咚咕咚灌下去,喉結(jié)上下移動。
我們這些孩子笑成一團,他透過圓帽檐瞪我們一眼,咆哮道:“趕緊滾開,你們這些小惡魔!”他常常喝醉,把手里的工具往旁邊一扔,在兩戶人家之間來回踱步,握住他的發(fā)黑的拳頭,喊天罵地。
那年夏天,他撿起擱置很久的工具,剪鐵絲開始做一個奇怪的東西。我們天天守在那里,看他能做出什么名堂來。鐵匠贊布拉也叫我們幫忙。有時手中的大錘落地,他便罵道:“你們這些斷了手的小惡魔!”起初他做了兩大一小鐵輞木輪,用鐵軸把兩個大輪子連起來,安裝齒輪,再裝小輪子。
現(xiàn)在,別說是我們這些孩子,就連大人也開始好奇老漢到底在做什么。他也不告訴別人做的是什么,被問煩了就生氣。他給三個輪子安裝齒輪,用鐵板做了一對機翼。那天早晨,我們見所未見的怪東西接近竣工。我們這些孩子翹首企盼,看那只鐵鳥怎么能飛上天。
那天早晨晴空萬里,沒有一絲風(fēng)。贊布拉老人在裝有機翼的發(fā)條車上拴好長長的麻繩,讓我們拉著它奔跑。他挽起衣擺跟著我們拼命跑,嘴里大喊:“喂,小惡魔們!跑起來,快!”
我們像騎了快馬,揚起灰塵一路奔跑,并頻頻回頭,希望我們身后的怪東西能夠緩緩地飛上藍天。我們失望了,它始終沒有離開過地面。我們像被拋向岸邊的魚,張著嘴氣喘吁吁。贊布拉老人把雙手放在胸前,也喘著大氣,嘴里含糊不清地喊著:“你們……這些惡魔……”
我們無精打采地拉著那怪東西回去,放在鐵匠門外。或許是缺了某些零件,它才沒有飛上天吧。
發(fā)條車的失敗讓老漢一蹶不振,連喝幾碗低度酒,繞著他的發(fā)條車咆哮:“我什么都會做!你們瞧好嘍!我要坐著這輛發(fā)條車去天堂。去那兒我從圣母手中的金碗接過美酒喝個夠。我從天堂放下夾子懲罰你們這些吝嗇的臭婆娘!”
第二天,可憐的贊布拉老人已無力起床,三天后去了天堂。
老人篤信能夠送他去天堂的那輛發(fā)條車最后淪為我們的玩物,兩個機翼很快就脫落了。后來,老人的后輩們在兩個大輪子中間裝上長條木,改裝成了運水車。
或許老鐵匠始終相信他的發(fā)條車真的能送他去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