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孩子王》和《霸王別姬》就奠定了陳凱歌的地位,他是個高手無疑。但是,《無極》和《道士下山》也確實(shí)是爛片,那么,問題來了,既然是個高手,又如何會失手?
有人看完《道士下山》后就問,《霸王別姬》到底是不是陳導(dǎo)拍的——他們很自然地認(rèn)為,經(jīng)典和爛片不大可能是出自同一人。
事實(shí)上,高手是會失手的,一個人不大可能長久保持在一個境界里不動窩。時代變了,老百姓變了,大導(dǎo)演自己也在生老病死、七情六欲中人天交戰(zhàn),做繭再破繭。
只有變化是不變的,你不成長,就是衰老。但是,高手必然會失手嗎?未必,李安便是一例。
這個人在不同的年齡段,從36歲到60歲,從出道開始的中國近代家庭片,到西方古典愛情片、中國古代武俠片、西方現(xiàn)代同性戀片,再到魔幻片、色情片、隱喻片,幾乎沒有失手過。
題材跨度之大,狀態(tài)之穩(wěn)定,實(shí)在少見。
那么,隔在陳凱歌和李安兩者之間的,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我的一個朋友,京東的楊婧說,這個差別就是,是不是尊重常識。
李導(dǎo)一直尊重常識,觀眾覺得自然流暢。
陳導(dǎo)有時不尊重常識,自己瞎跑,神游三界,留下地上的觀眾一臉茫然。
那,是否尊重常識的源頭又來自哪里?
譯著有《大眾傳播法:判例評析》的梁寧說,看能否“戒”。
用到拍電影上,就是“你能不能克制自己的表達(dá)。不能克制,就會在自戀跟力有不逮之中,讓表達(dá)本身洶涌而下,把主題沖得落花流水”。這個描述,也適合比如姜導(dǎo)的《一步之遙》。
戒是一個佛家用語,戒律。
由戒可以生出定,由定可以生出慧。說到了戒,就到了比較終極的心法的層面。
王家衛(wèi)《一代宗師》里說武功境界有三層。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
像陳導(dǎo)這樣的高手,是早早就見了自己。認(rèn)識了自己,做了自己,表達(dá)了自己,在一個適合的時段上,《霸王別姬》噴薄而出,便是成名之時。
但若只見自己,不接著往前走,就是“我執(zhí)”,執(zhí)著在自己這里了,看不見其他東西了。作繭自縛,難免腐壞。只見自己不見人,就會有楊婧說的不尊重常識。
所謂常識,便是眾生心中的東西。所謂見了眾生,就是我沒有了,放下了,以眾生心為我心,合二為一,這樣的人,必定尊重常識。他看到的,就是眾生眼睛里的。他表達(dá)的,就是眾生心里有的。把我放下的這個過程和其功力,就是梁寧說的“戒”。
從見自己到見天地,是往上走,要把自己的小境界提到天地的大境界。以地為身軀,以天為魂魄,以山川河流為血脈,所謂頂天立地。
這個階段的人的氣場是張揚(yáng)的,豪邁的。
陳導(dǎo)和姜導(dǎo)可能就在這條路上給閃了腰。
從見天地到見眾生,是往下走,越來越卑微,身段越來越低下,低到泥土里。這個階段的人的氣場,是謙和、深邃、淡然的。拍出來的電影,說出來的話,面對鏡頭的表情,讓你舒服,讓你沒壓力,讓你放心——你若是好奇,可以把這些大導(dǎo)演的資料搜出來做對比,你就會明白什么是“身段越來越低下”。
怎么破?要能“戒”,要把自己的經(jīng)驗(yàn)、脾性、思維方式都忘掉,化成零??赡芷渲杏行┦怯杏玫模热炕?,化掉再重新長。
這是心性的一次向死而生的磨煉,這就是把“我”忘掉,把眾生心代入——不把自己空成傻瓜,就感受不到眾生心。
摘自微信公號“稻田報(bào)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