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五月初夏的陽光還很溫柔。他們第一次在公園約會,為了打破有些尷尬的窘境,他提議,我們劃船吧。她有些緊張,可我不會劃。他笑著說,不用你劃,我是水邊長大的孩子,劃船我很在行。
一葉小舟推開平靜的湖面駛向湖心。他沒有吹牛,一個人一支槳,坐在船尾將小船控制得隨心所欲。她坐在船頭的中央,面向船尾,一襲白裙,撐開一把鮮紅的太陽傘。藍天碧水間,他看她像一幅畫,他有走入畫境的沖動。她一直看著他笑,第一次坐小木船,她奇怪自己一點也不緊張。
他們談了許多,甚至談到了愛情與婚姻。他很哲學地認為,愛情是花,婚姻是果,都是美好的東西。她認同他的觀點,但卻不合時宜地想到了罌粟花,但她沒說,因為那不是探討哲學的時候。
他們租了一小時的船,卻超了二十分鐘。她很自責沒有及時提醒他。他卻不以為然,吹著口哨去交罰款……
三年后,五月初夏的陽光依舊溫柔。走出民政局的大門,他們本該作一次最后的道別。他卻突然提議,再去劃一次船吧。她有些意外,本該拒絕,但還是身不由己地點了點頭。
他們來到公園湖邊的售票亭前,身體肥胖的售票大姐頭也不抬,要電動的還是手劃的?他說要手劃的。大姐低頭開票,一個小時四十元。他正掏錢包,她卻搶先付了。要幾支槳?大姐依舊低著頭問。一支,他堅定地說。不,兩支!她更加堅定。大姐第一次抬起了頭,到底要幾支?他回頭看了一眼她,那好,就兩支吧。
他們一前一后走向停泊游船的碼頭。那位大姐在身后中氣十足地叫喊,記好時間,一個小時,超時加倍罰款!
他還是一人一槳坐在船尾,駕輕就熟地將小船劃向湖心。她還是坐在船頭的中央,不同的是沒有打傘,身上是黑色的套裙,背向著船尾。她還是那么漂亮,挽起了發(fā)髻,更多了女人的成熟與端莊。他看她還是一幅畫,一幅自己再也走不進的畫。她背對著他,卻能感受到他熾熱的目光,她有些莫名的緊張。沉默。
她操起手中的槳在右側胡亂劃著,船頭向左偏離了航向。他說,你不用劃,我一個人劃得更好。她沒聽他的,又將槳插入左邊的水中,船又向右偏離了航向。他急了,你從來都是這么任性。她將手中的槳重重摔在船艙里,側過身來,你呢?總是那么自以為是。他也摔了手中的槳,我怎么就自以為是了……
持續(xù)了一年的爭吵再次進行。還是從愛情、婚姻、自由、責任等哲學問題開頭,羅列的無非是些婆婆媽媽的柴米油鹽,最終還是相互的人身攻擊……但這一次爭吵很快就結束,他們都意識到了什么,現(xiàn)在還爭吵有意義嗎?
他嘆了口氣。蒙田說,一樁完美的婚姻存在于瞎眼妻子和耳聾丈夫之間。真是很有道理。他用這句帶些自嘲的話漂亮地結束了爭吵。她也心平氣和下來,未必,也許一個啞巴妻子更適合你們男人。
他們一起坐在了船的中央,他開始教她劃船,她很快掌握了技巧,他即時調整了節(jié)奏,以跟上她的頻率。小船輕快穩(wěn)健地在湖面前行,可惜,時間到了。
他們劃到岸邊,又超了二十分鐘。他有些自責,都怪我忘了時間。她卻高高興興去交了罰金。
坐在三年前的長椅上,他問,什么時候去美國?她說,大后天的航班。我去送你。不用。像第一次約會,他們陷入了有些尷尬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