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心愿,從十二歲那年,就悄悄埋在心底,那就是將來結(jié)婚時,一定要娶梧桐街的女孩。
梧桐街當(dāng)然種滿了梧桐。它是小鎮(zhèn)最繁華的一條街,家家戶戶都做生意。街前,還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每年春天,梧桐樹上開滿了大朵的花,天空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粉色,穿著長裙的女孩走過河邊,婀娜的倒影也變得粉粉的,說不出有多美。
而我們榆樹街就不同了,位置偏僻,街道狹窄,到了夏天,榆樹的樹干上會爬滿了丑陋的蟲子,不小心沾到身上,會讓人惡心半天。
從我記事開始,梧桐街和榆樹街仿佛就是兩個世界。榆樹街的漂亮女孩,都爭著要嫁到梧桐街,嫁過去了,再回娘家時,走路就多了幾分昂首挺胸,連語氣都變得不一樣:“哎呀,我走不開,生意忙死了……”
梧桐街的女孩,卻從來不肯嫁到榆樹街來,她們總會一臉地不屑:“榆樹街?誰稀罕那個鬼地方!”
那一年,我們榆樹街,終于有了第一個娶到梧桐街新娘的人,他就是我的表哥。表哥上中學(xué)時,曾經(jīng)對梧桐樹街的一個女孩,整整暗戀了三年,卻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畢業(yè)前,他終于鼓起勇氣,悄悄給女孩寫了一封情書。他心懷忐忑地等了許久,換來的卻是女孩哥哥對他的一頓暴打,還有女孩不屑的嘲笑。
表哥從榆樹街消失了。
十年之后,表哥重新出現(xiàn)在小鎮(zhèn),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梧桐街買下了一家面積很大的店鋪,開了一家黃金首飾店。很快,給表哥說媒的人,幾乎踏破了大伯家的門檻。表哥娶了梧桐街最漂亮的女孩,他堅持將榆樹街的老宅當(dāng)成婚房。
表哥結(jié)婚那天,整個榆樹街都轟動了,男女老少,都從家里涌了出來,喜慶的鞭炮,不停地燃放,整條街都變得紅彤彤的。所有的人都表現(xiàn)得揚(yáng)眉吐氣,我們小孩子的口袋里,塞滿了各種好吃的糖果,連我那一向嚴(yán)厲的老爸,也多喝了幾杯酒,拍著我的肩膀說:“臭小子,將來你也要從梧桐街娶個媳婦回來,給咱家爭口氣!”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暗暗下了決心,非梧桐街的女孩不娶。
我聽大人們說,表哥之所以變得有錢,是因為買彩票中了大獎。于是,我悄悄開始攢零花錢,想要中一次比表哥更大的獎。那天,我正在數(shù)存錢罐里的錢,算算可以買幾注彩票,老爸卻一巴掌打過來:“臭小子,別做夢了,你以為大獎是那么好中的?老老實實讀你的書,書讀好了,什么樣的女孩娶不著?”
從此,我就老老實實讀書,從小學(xué)到高中,最后終于成了小鎮(zhèn)第一個考入北大的學(xué)生,這件事在榆樹街引起了轟動,老爸又一次喝多了,豎起拇指對我說:“小子,好樣的!梧桐街一定會有女孩愿意嫁給你!”
可是,我已經(jīng)不愿意再娶梧桐街的女孩了。北京那么大,我的心早就野了,我喜歡上了班里的一個女生,我們甜蜜地戀愛了四年。沒想到畢業(yè)時,她卻悄然投向了另一個男生的懷抱:他能給她北京戶口、工作、房子,而我留在北京,不過是一無所有的北漂族……
在北京漂了幾年,我始終沒有混出理想的模樣,只好咬咬牙回到小鎮(zhèn)。我原本想投靠表哥,回到家才知道,自從中獎之后,他就開始揮霍錢財,那個黃金首飾店已經(jīng)關(guān)門,表嫂一氣之下回了娘家,表哥又離開了小鎮(zhèn),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我決心在梧桐街開一家品牌女裝店,在北京這幾年,別的本事沒怎么學(xué)會,審美觀卻大有長進(jìn)。不久,伴隨著老爸說我沒出息的罵聲,我的小店還是開業(yè)了,我通過網(wǎng)絡(luò)進(jìn)貨,貨比三家,還可以根據(jù)顧客的要求為她們量身定做,生意出奇的好。
我喜歡在店里工作的一個女孩,正好她也喜歡我,我們決定結(jié)婚。
我在民政局第一次看到了女孩的戶口本,上面赫然寫著“梧桐街”。我驚訝地問:“你,怎么會是梧桐街的人?”
她捂著嘴直笑:“你不是一直發(fā)誓要娶梧桐街的新娘嗎?”
我發(fā)誓,關(guān)于想娶梧桐街新娘的秘密,只在十二歲那年,告訴過一個人,那就是和我一樣在榆樹街長大的小美。
我不知道的是,小美的姑媽嫁到了梧桐街。自從聽我說了這個秘密之后,小美就多次纏著姑媽,終于將戶口遷了過去。
原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這么久,我終于實現(xiàn)了年少時的愿望,娶到了梧桐街的新娘。
我像當(dāng)年的表哥一樣,堅持在榆樹街舉行婚禮。結(jié)婚那天,我和小美鄭重地宣布,要捐出服裝店半年的收入,買些花花草草,美化榆樹街的環(huán)境。
其實,對于我和小美來說,住在哪條街已經(jīng)變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相愛著。愛情不在這條街,就在那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