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好的學者首先要坐得住”,誠哉斯言。因為“坐得住”,才能求慢;因為“坐得住”,才能求真;因為“坐得住”,才能求正。果真“坐得住”,求慢、求真、求正,學自然是高深的,人也必然站得直。
顧頡剛:學問草創(chuàng)不能出版
1920年,顧頡剛大學畢業(yè)后,留在北大圖書館任編目員,恰逢胡適倡導整理國故運動。在這一風潮的影響下,顧頡剛開始整理“一切過去的文化歷史”,辨?zhèn)螘?、辨?zhèn)问?、辨?zhèn)问贰Φ貌灰鄻泛?。幾年后,顧頡剛開始在《讀書雜志》上發(fā)表辨論古史的文字,并旗幟鮮明地提出“古史是層累地造成的,發(fā)生的次序和排列的系統(tǒng)恰是一個反背”。
顧頡剛的論文和見解很快引起了熱議,樸社同人就建議他編輯成書,由社里出版。當時,顧頡剛滿口答應了,卻老沒有動手。原因很簡單,因為有一篇主要的辨論文字還沒有做完,不能得到一個結束,他想把它做完了才付印。孰料,在1925年的夏天,上海一家書館把他的辨論古史的文字編成《古史討論集》搶先出版了。
這時,社中同人都來埋怨顧頡剛,說:“為什么你要一再遷延,以致給別人家搶了去?!鳖欘R剛不以為然。他說:“我不愿意一種學問主張草創(chuàng)的時候收得許多盲從的信徒,我只愿因了這書的出版而得到許多忠實于自己的思想,敢于自己去進展的朋友?!鳖欘R剛這才著手編纂論文集,最后形成了中國史學界的一個新學派,人稱“古史辨派”。
做學問是“板凳要坐十年冷”,雖然當時顧頡剛年紀輕輕,卻深諳這一道理。在辨論古史的過程中,他老老實實,日積月累,不投機取巧,不急功近利,到后來有所創(chuàng)造,有所超越,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馮友蘭:堅決推倒重來
上個世紀60年代,馮友蘭開始寫《中國哲學史新編》。到了改革開放的時候,他已經(jīng)完成了兩冊。但是,他要推倒以前的東西,從頭撰寫。因為這兩冊寫在特殊時期。書里有很多不是自己的心里話,不是自己相信的話,不是自己思考過的話。當時,親人和朋友都勸他接著寫,因為他已經(jīng)年逾八旬,擔心他不能寫完??神T友蘭堅決不同意,認為只有從頭寫才能把自己的真實思想寫出來,才完全是自己的體會。
晚年的馮友蘭近于失明、失聰,自稱“呆若木雞”。因為飽受疾病折磨,只能采取口授讓人記錄的方式來完成“寫作”。雖然身上有各種“枷鎖”,但思維卻十分清晰,而且還去掉了過去思想上存在的種種“枷鎖”。馮友蘭念念不忘“智山慧海傳真火,愿隨前薪作后薪”。為了這樣的學術傳承,他從“情不自禁,欲罷不能”,到“海闊天空我自飛”,到“不知老之已至”,終于以驚人的毅力完成了他晚年最為看重的七冊大書《中國哲學史新編》。
我們欣賞馮友蘭的專注和恒心,更激賞他的勇氣與識見。清代著名學者戴震提出做學問要堅持“不要以人蔽已,不以己自蔽”。所謂“不自蔽”,就是敢于否定自己,實事求是,不斷修正。無疑,馮友蘭做到了,也做好了。
金隄:反對為了進度而犧牲質量
1999年,出版人韓敬群拿到了理查德·艾爾曼的《喬伊斯傳》英文稿。這是一部被公認的傳記巨著。所以,在由誰來翻譯的問題上,韓敬群思量了許久,最后認定著名的學者、翻譯家金隄是最合適的人選。金隄接到委托后表示:“我愿意翻譯這部作品,但至少要給我4年時間,否則什么都別談!”
2004年6月16日,是“布盧姆日”100周年紀念日?!安急R姆日”在歐美文學界是個非常重要的日子,喬伊斯的《尤利西斯》記錄的就是小人物布盧姆在1904年6月16日這一天的生活。對于出版者,這當然是一個再巧再好不過的噱頭。而譯稿已處于校定階段,金隄完全可以盡快完工遂了出版社的愿。可是,他沒有。不但沒有,他還給韓敬群及出版社發(fā)來言辭激烈的信,不容商量地表態(tài):“我堅決反對為了進度而犧牲質量,出版者的動機可以理解,但翻譯者的立場必須尊重!假如你們執(zhí)意要這樣做,我只能退出,絕不奉陪!”出版社無可奈何,只好乖乖從命。
金隄這樣對學術極端認真,對譯文近乎苛刻的學者,在一個充滿喧囂與躁動的年代,似乎屈指可數(shù)了。反觀當下有的人,標榜大師、大家,卻心浮氣躁,三心二意,就治學態(tài)度而言,他們所能達到的境界與前輩學人相差豈止“十萬八千里”。
(作者單位:廣東外語外貿大學附設肇慶外國語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