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桃圖》主要表現(xiàn)三個紅潤熟透的桃果,前兩個側面相背緊挨,另一個背面朝后。其桃葉雖僅寥寥數(shù)片,但充滿偃臥顧盼之態(tài),很好襯托了桃果的豐碩圓滿(圖1)。本作系宣和舊式裝裱,絹本,25.5×26.5厘米,上有四方鑒藏印,左下為“齊氏”、“父庚”、“齊氏千□”, 其主人待考,而右上的“中山”朱文印,即是日本的中山商會,該組織是清末民初時期日本最大的藝術品運營公司,曾在中國和日本兩地大量收購中國藝術品,運往美國銷售。王南屏舊藏米友仁《瀟湘奇觀圖》(現(xiàn)藏北京故宮博物院),也鈐有此?。▓D2)。
《三桃圖》屬于寫生的折枝圖式,整個構圖的態(tài)勢由左上往右下低垂。寫生的方式和折枝圖式早在唐代的邊鸞便已出現(xiàn),到了五代,雖然保留延續(xù)下來,但是以南唐徐熙和西蜀黃荃各自為代表的兩大畫圈,卻改變了這種審美習慣,大多采用全景式的構圖模式,其模式影響了整個北宋。宣和之后,直至南宋,又大多以折枝為主,尤以小品冊頁類占居多數(shù)。
宋代的花鳥畫,都非常注重寫生觀察的體驗,真實地表現(xiàn)自然或生活現(xiàn)象,北宋如趙昌、崔白,南宋如吳炳、林椿等,都是當時擅長寫生的畫家?,F(xiàn)存臺北故宮博物院的黃荃(款)《蘋婆山鳥》、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果熟來禽圖》以及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的《雀山茶圖》都是這類寫生的小品,不但如此,這三件作品的圖式也居然與《三桃圖》完全一致(圖3),而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佚名《山鳥枇杷》和佚名的《榴枝黃鳥》等作品,其圖式若平面翻轉,也同樣與之相似(圖4),這些作品都是較為典型的南宋作品,因此,《三桃圖》的寫生理念和低垂的圖式符合了南宋的時代特征。
從《宣和畫譜》記錄的御府藏畫目得知,桃花是歷代畫家喜歡表現(xiàn)的題材,從唐代的邊鸞、刁光,五代的徐熙父子、黃荃父子,大多熱衷于創(chuàng)作此類題材。至于桃竹搭配,再以其他鳥禽點綴的作品更是多不勝舉。但是,從畫目的內(nèi)容看,這些作品不乏寫生或折枝圖式,且多與桃樹或桃花相關,卻與桃果無關。只有少數(shù)的如徐崇嗣的《寫生桃圖》,從文字看似乎應是桃果。根據(jù)南宋的《畫繼》記載,徐熙畫過《梨桃折枝圖》,范榮公孫(淑)忠甫家收藏了趙昌《折枝桃圖》,雖然沒有沒有明確歸類,但對比其他畫目,似為桃果作品。可惜這些作品或已失傳,無法判斷其實際歸類。
現(xiàn)存的早期作品中,有兩件與桃果相關,臺北故宮所藏錢選《桃枝松鼠圖》是公藏唯一的桃果作品(圖5),但是從技法形態(tài)比較,其年代卻比《三桃圖》要晚。除此,壽桃還作為配景元素,出現(xiàn)于四明畫派的作品,如陸信忠的《無量壽佛》侍者供奉的盤子,就有兩個壽桃,圖片可參見本刊2014年第9期《陸信忠<無量壽佛>考》一文。
克里夫蘭藝術博物館有一幅《桃枝雙雀圖》,但是仔細分析,圖中所繪為蘋果,并非桃果(圖6)。
因此,《三桃圖》是現(xiàn)存的少數(shù)表現(xiàn)壽桃題材作品中,年份最早的單幅作品。
經(jīng)過仔細品讀,《三桃圖》采用傳統(tǒng)的勾線填色方法,但線條均勻細淡,薄彩暈染。這從枝干、綠葉和果實都可以看出。其枝干在淡墨細線的基礎上,再以淡墨沒骨的方法暈染枝干樹皮和起伏關節(jié)。這些都是宣和之后的流行畫法,通過比對,這些表現(xiàn)方法至少在趙佶的《五色鸚鵡圖》和《臘梅雙禽圖》便已經(jīng)露出端倪。而在南宋的諸多花鳥小品,卻基本保持這個特征,尤其是枝干也都采用類似的處理方法,如上述的《蘋婆山鳥》、《果熟來禽圖》。在北宋崔白和吳元瑜變革之前,技法表現(xiàn)卻于此完全不同,即雙勾厚彩填色,關于這點,筆者已在《富貴黃荃<鵓鴿圖>》(注1)和《變革審美格局的吳元瑜和他的<野雁圖>》(注2)有所表述,這里不復贅述。
通過查證比對,《三桃圖》的細線薄染,更接近于克里夫蘭藝術博物館的《桃枝雙雀圖》和臺北故宮的《草蟲瓜實》(圖7),前者根據(jù)《八代遺珍》介紹,是南宋早期林椿的風格,后者在《宋代書畫冊頁名品特展》的導讀文章,王耀庭認為是宋人作品(注3),因此基本可以推斷《三桃圖》的繪制時間也與此同期。
根據(jù)文獻史料,宋真宗、徽宗對道教如癡如狂,宋室南遷之后,皇室對于道教的信奉,雖然較為理性,對道士出家也嚴加把控,但是,為了庇佑江南半壁河山,崔府君、四圣真君一直被皇室崇祀,道教法術仍然獲得信賴,無論避禍或喜慶,請道士作法都是生活中常見的事?!度覉D》畫有三個桃果,筆者曾經(jīng)注意到,以“三”作數(shù)的現(xiàn)象在南宋作品時常出現(xiàn),說明這個現(xiàn)象并非偶然,現(xiàn)存的南宋作品中,如《果熟來禽圖》的三個蘋果,《 野百合圖》的三朵盛開的野百合(圖8),以及榕溪園的馬遠《寒溪三鴉圖》的三只八哥(注4),甚至《山鳥枇杷》雖然有十幾個果子,但卻是采用三組的形式安排構圖。根據(jù)南宋時期的宗教背景,顯然這不是巧合,而是與道教有關。
從道家文化的角度理解,三是最大數(shù),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因此,蘋果代表平安,三個蘋果的《果熟來禽圖》就有著長久平安的含義,《野百合圖》三個開花的百合就隱喻著百年好合的祝福,而桃與壽相關,加上“三”這個具有道教文化的特殊數(shù)字,三桃顯然即是表達了萬壽無疆的祝福。由此看來,《三桃圖》當是南宋某個宮廷畫家為身份更為重要的長者祝壽而專門創(chuàng)作的禮品。
注釋:
1.康耀仁《富貴黃荃<鵓鴿圖>》,《中國美術》,2014年第6期,人民美術出版社。
2.康耀仁《變革審美格局的吳元瑜和他的<野雁圖>》,《中國美術》,2015年第1期,人民美術出版社。
3.《宋代書畫冊頁名品特展》第299頁,臺北故宮博物院印行。
4.康耀仁《馬遠<寒溪三鴉圖>初探》,待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