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插播一則最新新聞。2015年8月11日晚九點，位于江城某小區(qū)的居民宋美儀女士于家中揮刀砍死其配偶季先生，并對其養(yǎng)子實施殘忍的家暴。其鄰居張先生在察覺到事態(tài)不對之后，及時撥打了報警電話。警方趕到現(xiàn)場時，宋美儀已畏罪潛逃，季某雖被警察及時解救，身上卻有多處疤痕淤青，有些疤痕甚至能追溯到四年前。據(jù)悉此次案件的受害人季某已被送往孤兒院暫時安頓，而畏罪潛逃的宋美儀仍下落不明，警方目前仍在對其進行地毯式的搜索中。以上是警方提供的犯罪嫌疑人宋美儀的照片，為了維護社會的公正以及治安，如有市民見到宋美儀，請立即撥打報警電話?！?/p>

新聞頻道上張貼出來的宋美儀的長相，姿色平庸，與慈眉善目完全沾不上邊。她留有一頭酒紅色的披肩長發(fā)，臉較長，額頭飽滿，顴骨高聳，雙頰內(nèi)凹，下巴尖削，長相刻薄。

“本臺記者稍后對此次案件被害人的鄰居們進行了采訪，據(jù)報案的張先生稱，宋美儀與其配偶季先生夫妻關(guān)系不和睦，爭吵不斷。夫妻二人都常工作到很晚才回家，季某時常一人獨自在家無人照顧。隨后記者又問到了鄰居們對季某的印象，住在樓上的余小姐稱，季某雖然年紀小，但是很懂事。門衛(wèi)孫大爺稱，季某膽子小，性格有些內(nèi)向，話很少而且很怕生。”

沈薔和丈夫陸韜收拾好打算出門，從房間走到客廳，看到養(yǎng)子陸桅正專心致志靠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等她注意到電視屏幕上所播放的內(nèi)容時，沈薔臉色陡然一變，她疾步走到陸桅身邊，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切換了頻道。

陸桅看著屏幕上之前的新聞報道霎時間變成了動畫片，他十分不解地看著跟前的沈薔，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強制性給自己換了臺。

目睹陸桅臉上露出的疑惑的神情，沈薔支吾道：“媽媽……媽媽這是……額……為了……”

“媽媽這是為了你好?！标戫w察覺出妻子的慌亂與詞窮，立即接了話，“你應該多看看動畫片，剛才播報的內(nèi)容不適合你這個年齡看?！?/p>

對于丈夫的及時解圍，沈薔對他報以一笑，陸韜回以一笑，示意她安心，緊接著他將遙控器悄無聲息放在了門口的鞋柜上。

注意到丈夫的動作，沈薔莫名地長吁了一口氣，她笑吟吟地撫摸著陸桅的頭頂，和藹地囑咐他：“爸媽有事要出去一趟，乖乖在家待著不要到處亂跑，更加不要給陌生人開門，知道嗎？”

陸桅乖乖點頭：“好的。”

“這才是爸媽的好孩子?！鄙蛩N親了親他的額頭，“會想爸媽嗎？”

“媽媽不用擔心我，我有人陪?！标懳κ侄碌卮鸬溃烧f出的話讓沈薔卻感到十分的不舒服。

她看了看陸桅身邊一左一右放著的，那兩個比他個頭還高的又臟又舊的大娃娃，心里那種厭惡感更深了。

但她并未在孩子面前表現(xiàn)出來，攜著陸韜，夫妻二人走到玄關(guān)處換了鞋，披上大衣打開門，臨走前她還不放心地回頭看了陸桅一眼。

陸桅正津津有味看著動畫片，看到有趣的地方嘴里還發(fā)出“咯咯咯咯”的笑聲。

陸韜看了眼手表，攬了攬她的肩膀：“六點半了，該走了，放心吧，他會沒事的?！?/p>

沈薔夫妻二人離開家，留下陸桅一個人在家。

十分鐘后。

“叮鈴——”

門鈴響了。

（二）

這是深秋的一個黃昏，天空像是打翻的墨水瓶一樣，黑云如同手握重兵的天兵天將，飛快地蔓延開來。

沈薔抬頭看了眼頭頂上的天空，眉頭逐漸收緊。

她勾著陸韜的手臂走下臺階，伴隨著一聲尖銳且急促的鳴笛，一輛疾馳而過的警車停在了自家門前，帶起了飛揚的塵土。

隨即從車上下來一個身形魁梧的男人，那是刑偵大隊的副隊長朱警官，曾經(jīng)負責過陸桅的那起案件，甚至于他們在孤兒院辦理陸桅的領(lǐng)養(yǎng)手續(xù)時，這位朱警官也曾過來詢問過一些相關(guān)事宜。

這次他主動登門拜訪，肯定是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了。

果不其然，朱警官接下來的舉動證實了沈薔的猜想。

他走到沈薔夫婦面前，對二人出示證件后，主動說明了來意：“最近有沒有什么可疑的人在你們家附近轉(zhuǎn)悠？”

陸韜下意識伸手將沈薔往自己懷里帶了帶，護著她的肩膀，搖搖頭：“倒是沒有發(fā)現(xiàn)，是不是附近發(fā)生什么事了？”

朱警官從懷里掏出一張照片來：“還是之前宋美儀那個案子，最近有了些新進展，之前一直在孤兒院負責照顧季……陸桅的護工你們是否還存有印象？”

照片上扎著馬尾辮兩頰長著些許雀斑的小姑娘，沈薔眼尖，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不是林舒意嗎？”沈薔的表情有些不安，語氣上揚，“她發(fā)生什么事了？”

“陸桅被你們領(lǐng)養(yǎng)之前，林舒意就已經(jīng)失蹤整整三天了，電話一直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中，最初孤兒院的員工以為她回了老家，結(jié)果我們警方去了一趟，從她父母口中得知她并未回家，連她的父母也聯(lián)系不到她的人?！敝炀倏ㄔ诹俗铌P(guān)鍵的地方，刻意賣了個關(guān)子，他倚在警車上靠著，從褲兜里摸出一根煙，拿出打火機點燃了，隨后狠狠吸了一口。

吞云吐霧之中，他接著說，“今天下午三點鐘，她的尸體被人在孤兒院的后山上發(fā)現(xiàn)，尸體被切成一塊塊扔在后山各個角落，費了我們警方好大的功夫才搜集完整，最為關(guān)鍵的是，她的頭始終下落不明，如同人間蒸發(fā)一樣?！?/p>

沈薔嚇得手腳冰冷，林舒意生前明明多可愛活潑的一小姑娘啊，陸桅在孤兒院那段日子，多虧了她的照料，性格才逐漸變得開朗起來，那么善良的一小姑娘，怎么突然就被人殺害了呢？

沈薔覺得心寒，外面刮起了大風，吹的樹枝亂擺，她霎時覺得更冷了，忍不住拉攏了外套。

“兇手是誰查到了嗎？”

“兇手目前還沒有抓到，但是我們警方已經(jīng)有了懷疑的對象。”朱警官深深地看了他們二人一眼，“我們查過，林舒意平素為人正直善良，并沒有什么仇家，所以我們懷疑兇手極有可能是正在潛逃的宋美儀，目的可能就是為了陸桅。她既然能找到孤兒院，那下一步就有可能找上你們。為了你們自己的人身安全，也為了孩子的人身安全，如果發(fā)現(xiàn)宋美儀的蹤跡一定要在第一時間通知我們警方，明白嗎？”

朱警官的話像緊箍咒一樣牢牢套在了沈薔的頭上，她下意識抬頭望向位于客廳里的那扇大窗戶。

透過玻璃，她能看到陸桅正如他們所囑咐的那般，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動畫片。

他身上穿著一件白色圓領(lǐng)T恤，上面畫著很多歡快的小麻雀。

那是沈薔買給他的第一件衣服。

剛把陸桅從孤兒院接回來的那段日子里，陸桅表現(xiàn)得十分孤僻，這件衣服則寄托著養(yǎng)父母希望他能變得更加活潑的美好心愿。

朱警官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他將煙嘴扔在地上，用腳研磨兩下踩滅了：“放心，我們警方會24小時派人在附近監(jiān)視著，確保你們和孩子的安全，沒人能比我們更想抓到宋美儀?！?/p>

朱警官的話如同一顆定心丸，總算讓沈薔夫婦放下心來。

將孩子托付給警方后，夫婦二人去車庫取了車，隨后驅(qū)車離去。

（三）

門鈴聲大概是在沈薔夫婦二人離開十分鐘后響起來的。

“叮鈴——”“叮鈴——”“叮鈴——”

急促且尖銳，一聲接著一聲，如同催命的閻羅，根本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陸桅起初以為是剛出門的養(yǎng)父母返回來了，他翻下沙發(fā)，小跑到門前，手剛握上門把，他突然猶豫了。

他想起了沈薔臨走前囑咐他的話。

陸桅從小就是個十分聽話且謹慎膽小的好孩子，此刻他謹遵沈薔的教誨，縮回了握在門把上的手，遲疑地問：“是……誰?。俊?/p>

門外沒人應聲。

他心里莫名慌張起來，他隱約覺得那人站在門外并沒有離開。

陸桅等了幾秒，還是沒人應聲。

回答他的是門外突然再次響起的門鈴聲，連續(xù)不間斷的聲音在封閉靜謐的空間中響起，陸桅著實被嚇得不輕。

門外頻率越來越快的門鈴聲，如同鼓點般打在他的心上，陸桅的心也跟著越跳越快，讓他不禁感到呼吸都有些壓抑。

他緊張地咽下了口水，踮起腳尖透過貓眼往門外看，毫無預期地對上了一張變形的布滿皺紋眉毛花白的臉。

陸桅認出那是樓下的門衛(wèi)張大爺。

還以為是什么壞人，原來是張大爺，他剛松了一口氣，手再次搭上門把，微微扭動了一下，下意識將張大爺?shù)拿置摽诙?，“張——?/p>

喊到一半?yún)s哽在了喉間。

他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細看之下，張大爺?shù)谋砬樗坪跤行┢婀?，他皮膚松弛的臉上不似平時的蠟黃，反而遍布卡白之色，額頭上青筋直暴，目光渙散，瞳孔放大。

張大爺這副模樣令他感到很害怕，陸桅將剛扭了一半的門把迅速轉(zhuǎn)了回去，鼻尖因為恐懼而滲出了汗珠。

他想了想，顫抖著嗓音試探性地喊了兩句：“張……張大爺，有事嗎？”

門外的張大爺依舊沒有吭聲。

陸桅暗自掐了掐手心，大著膽子往貓眼湊近了一些往外瞧，目不轉(zhuǎn)睛盯了足足五秒，很快他就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五——

不轉(zhuǎn)。

四——

不轉(zhuǎn)。

三——

不轉(zhuǎn)。

二——

不轉(zhuǎn)。

……

張大爺?shù)难壑樽痈揪筒晦D(zhuǎn)了！

陸桅嚇壞了，他就那么傻傻地站在那里，一雙眼睛透過貓眼盯著門外那雙眼睛瞧，四目相對，一股陰森的涼意一直由他的腳往上躥到他的心里，他手腳冰涼，四肢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害怕得甚至忘了尖叫和逃跑。

他的眼睛因為一動不動而脹得酸痛，他很快便禁受不住這種折磨。

他眨了一下眼睛。

張闔之間，不過一秒鐘，再次睜開眼，他注意到貓眼對面張大爺僵硬的臉正在慢慢往下滑，逐漸消失在陸桅的視線中。

他再次將眼睛湊到了貓眼跟前。

門外卻猛然湊上來一張臉。

那不是張大爺?shù)哪槪橇硗庖粡埬槪?/p>

那張臉屬于一個長相刻薄的三十六七歲的女人。

她臉上掛著近乎病態(tài)的笑容，齜目欲裂，眼角充血，而嘴角也因為過度的拉扯顯得極度扭曲。

赤紅著眼的她，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索命的惡魔。

這是陸桅的養(yǎng)母，她還是找上門了。

小家伙害怕極了，他甚至嚇得屏住了呼吸。

“季桅，好孩子，快給媽媽開門！”門外的宋美儀臉上掛著扭曲的笑容，試圖誘哄陸桅給她開門，她用尖利的嗓音嚷道，“是不是這倆人把你帶走了？這兩個賤人！快開門，媽媽這就帶你回家！”

陸桅嚇得話都不敢說，跌坐在地上。

過了會兒，門外傳來了“砰砰砰——”的擂門聲。

大概是陸桅的靜默讓宋美儀感到十分不快，她放棄了門鈴，改為粗暴地用拳頭捶門，陸桅嚇得渾身癱軟，跌在地上不敢動彈，冷汗如同雨后春筍一樣密密麻麻地從背后涌出來。

門外鬧騰得再怎么厲害，陸桅都強咬著牙強迫自己不出聲，隔了會兒便徹底沒了動靜。

陸桅不敢掉以輕心，他小心翼翼靠近大門，悄悄將耳朵貼在門上，他聽到門外傳來衣料相摩擦的窸窣聲，以及銅鐵相碰撞的叮鈴聲，時而夾雜著宋美儀歡快的哼歌聲。

聲音輕緩，以至于時有時無，仿佛醉酒之人的夢囈一般。

“My mother has killed me，

My father is eating me，

My brothers and sisters sit under the table，

Picking up my bones，

And they bury them

under the cold marble stones.”

陸桅記得，這還是他在叫做季桅時，宋美儀從小教他的一首童謠。

宋美儀嘴里哼著歌，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下，積極地在死去的張大爺身上翻找著什么，然而卻并沒有什么收獲。

“該死的，不在這啊……”門外宋美儀的歌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小聲抱怨嘀咕。

陸桅一直留意著外面的動靜，直到門外傳來重物在地板上摩擦的聲音，宋美儀喘著氣的聲音再次在門外響起：“乖孩子，不要亂跑，要聽話，媽媽處理完垃圾，馬上就回來接你回家。”

重物在地板上摩擦的聲音越來越遠，陸桅突然想到，門衛(wèi)張大爺是有他們家鑰匙的。

等他意識到這點后，果不其然，門外的鑰匙孔那里傳來了動靜，自己眼前的門把也跟著轉(zhuǎn)動。

陸桅嚇得趕緊跑到餐桌下躲起來，桌布垂下來，遮住了他，他在桌子底下縮成一團，雙手死死抱著膝蓋。

門外的宋美儀試了一把又一把，卻沒有一把是對的。

他的眼睛一直透過桌布與地板之間的縫隙死死盯著大門，眼睛瞪得快要裂開。

直到門外的噪音全部停止了。

陸桅仿佛看到了希望，他提著最后一口氣，一個箭步從餐廳跑到客廳，試圖去給養(yǎng)父母打電話。

他現(xiàn)在唯一能求助的人就只有剛離開不久的沈薔和陸韜了。

拿起座機的聽筒，因為慌張，他好幾次都按錯了數(shù)字。

“嘟——嘟——嘟——”的聲音逐漸響起，養(yǎng)父母卻一直沒接通。

快點接?。】旖影?！

陸桅焦急地在心里呼喚著，幾秒的時間如同過了幾個世紀一樣漫長。

“喂？”那頭電話終于被接通。

陸桅死死抓著電話，他想要呼救，想要尖叫，這些全部堵在了喉嚨里，他一時不知該如何說起。

也許是電話那頭許久沒聽到陸桅的聲音，隔了會兒，那邊又傳來一記緩慢而又刺耳的女聲：“好孩子……”

“嘎吱嘎吱”，如同在人耳邊噬咬撕扯著塑料泡沫。

陸桅如同上了發(fā)條的木偶一樣，僵硬地轉(zhuǎn)過頭，果然看到宋美儀正站在他身后。

她臉上掛著陰森森的笑容，她手中拿著的手機，粉紅色的三星note系列，手掌大的一個，是沈薔的。

沒有鑰匙，她是怎么進來的！

他甚至都沒有聽到她用鑰匙開門的聲音！

這不可能！

陸桅手中的聽筒掉落在地，他嚇得雙腿發(fā)軟，調(diào)轉(zhuǎn)了頭趕緊跑！

宋美儀扔了手里的手機，“啪嗒”一聲摔落在地，伴隨著屏幕碎裂的聲音，她一腳踩上去，追著陸桅的步伐。

陸桅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哪里是宋美儀的對手。

他沒跑多遠，就被宋美儀伸手一撈，逮住了他身上那件polo衫豎起的領(lǐng)子，死死拽著，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青筋直暴。

不能落在她手里，落在她手里一定會被她殺掉的！

養(yǎng)父，還有張大爺，都死在她手里！

她已經(jīng)瘋了！

極度的恐懼和求生的欲望使得陸桅奮力掙扎，渾身使出的力氣完全不像一個十六歲的孩子。

伴隨著“刺啦”一聲，陸桅的領(lǐng)子被撕爛。

成功了！

陸桅趁著宋美儀出神的功夫，抬腳就對著她的肚子踢去，踢完趕緊跑。

他用了全部的力氣，宋美儀疼痛難忍，彎下腰捂著肚子，臉色因為痛苦而更加扭曲，她蜷縮著，額頭布滿了青筋，臉色十分可怕，眼里全是紅血絲。

陸桅只覺得渾身一個寒戰(zhàn)，立刻回神繼續(xù)跑，宋美儀爆發(fā)出一聲如獸般的嘶鳴，步伐加快追了上來。

陸桅越跑越往里，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

如果當時他能理智一些思考退路，而不是被嚇得理智全無，那么他應該往門外跑并進行呼救，而不是把自己逼近一個死胡同，現(xiàn)在宋美儀對他只有甕中捉鱉的份兒。

可是眼下已經(jīng)沒有了退路，情急之下，陸桅臨時換了方向，朝自己的房間跑去。

他站在門口擰著自己房間的門把，沒擰開，再擰，還是沒開。

難道是養(yǎng)父母走之前將房間鎖起來了？

現(xiàn)在的情況容不得他多想，他將門口的地毯掀開，地毯下面的備用鑰匙也不翼而飛。

陸桅心急地往身后望了一眼，眼看眉目猙獰的宋美儀張牙舞爪就要追上來。

近了！

他必須放棄了！

陸桅被迫只得撤離他的房間，另尋出路。

他順著拐角處往前跑，就在此時，他聽到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隔了會兒，傳來一個年輕男人中氣十足的喊話：“有沒有人在家？我是朱警官，陸桅？陸桅你在家嗎？”

那是朱警官！全權(quán)負責宋美儀案件的朱警官！一直在追捕宋美儀的朱警官！

陸桅回頭欣賞宋美儀的表情，果然發(fā)現(xiàn)她在聽到朱警官的名字后，臉色都變白了。

陸桅頓時覺得自己有救了！

可是他并沒有開心多久，因為宋美儀一直在后面窮追不舍，他現(xiàn)在越逃越深入，與門口相距甚遠。

他想要給朱警官開門，就必須繞過宋美儀，出于本能上對宋美儀的恐懼，他無法鼓起勇氣沖向大門，于是他只能邊拼命地跑，邊扯著嗓子大聲喊：“朱警官！朱警官我在這里！快來救我啊……??！”

可惜天不遂人愿，陸桅的話還沒能傳達到朱警官那里，他就被打斷了。

原因是他在極速奔跑之中，被拐角處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籃球給絆倒了。

陸桅不喜歡打籃球，當初陸韜買來逗他開心的籃球，早早地被陸韜徹底打入冷宮，放置在了地下室。

可是原本該待在地下室的籃球，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

陸桅又氣又恨，最氣的是門外的朱警官在沒有得到任何人答復后，再也沒有按響門鈴。

他嘀咕了一句“可能是睡著了”，便悄聲離去。

這個時候，只能靠自己了！

陸桅扶著墻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也顧不得低頭查看自己的傷勢，陸桅跛著一條腿繼續(xù)往前跑。

他邊跑，腦袋邊飛快的思考著。

他告誡自己不能再犯之前的錯誤了，眼下已經(jīng)沒路可以走了，往左是養(yǎng)父母的臥室，萬一他們的房間也反鎖了并且?guī)ё吡髓€匙，那他就被逼到死角無處可逃了。

右邊這條路則通往地下室……

對了！

地下室！

地下室的門不同于房間門和大門，它的造型十分獨特，門內(nèi)和門外各有一把插銷栓鎖，陸桅壓根就不用擔心地下室的門會被鎖上。

那里堆積物品眾多，是藏身的絕佳場所。

打定好注意后，陸桅朝著地下室的方向一路狂奔，打開門進去后，立即將門內(nèi)的插銷拴上了。

宋美儀追上來，見他躲進了地下室，當下又氣又急，最初是用自己的身體用力撞門，如同一只發(fā)了瘋的公牛。

躲在柜子角落里的陸桅蹲下來，抱著膝蓋瑟瑟發(fā)抖，雖然這鎖和門十分結(jié)實，完全不擔心會被撞壞，但陸桅背后的衣服已完全汗?jié)瘛?/p>

門外的“乒乒乓乓”等一連串撞擊聲過后，便再沒了動靜。

宋美儀并未離開，她只是轉(zhuǎn)身去了車庫，時隔一分鐘后，她拎著一壺汽油返回了。

大火瞬間燃了起來，火苗們?nèi)缤粋€個傳染瘟疫的小惡魔四處跳躍著，噬咬著，企圖摧毀它們所觸及的一切。

隨著火勢越來越大，嗆人的濃煙通過各種渠道強行擠入地下室那幽閉的空間時，陸桅這才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

宋美儀竟然在別人家里縱火！就為了把自己逼出去！

她真的是瘋了！

陸桅很快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地下室沒有窗戶，而且堆積物品太多，他繼續(xù)呆在里面，不是因為吸食過多濃煙而死，就是活活被火燒死。

他站起來，下定決心放手一搏，說不定還能尋到一條出路。

他默默取了靠在墻角的一根棒球棍，戴上一只沾滿灰塵的厚手套。

“三——”

“二——”

“一——”

動作迅猛地拉開門后，一悶棍狠狠揮向了門外。

然而除了空氣，他什么也沒打中。

他那因為呼吸困難而導致的劇烈咳嗽也戛然而止。

地下室門外，并沒有舔著房梁子的熊熊烈火，也并沒有之前將他嗆得半死的滾滾濃煙，更加沒有燒焦的墻面、驟然升高的滾燙溫度，以及一地的狼藉。

外面的墻面潔白如新，微風吹進來，空氣中卷著幾縷芳香，花瓶還在原位，瓶中的花朵們靜靜地釋放著芳香。

一切就跟失火前一模一樣。

最難以置信的是，宋美儀竟然也消失了。

陸桅雖覺得不可置信，但他并沒有因此而掉以輕心，他猜測這也許又是宋美儀的新花招。

他牢牢地將棒球棍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四處察看著，躲躲藏藏一路走到客廳，也沒發(fā)現(xiàn)宋美儀的身影。

他注意到客廳的電視機里在播報著新聞。

“插播一則最新新聞。2015年8月11日晚上九點，位于江城某小區(qū)的居民宋美儀女士于家中揮刀砍死其配偶季先生，并對其養(yǎng)子實施……”

那是他之前看過的新聞。

他不明白為什么電視臺又重新播報了一次。

緊接著他注意到沙發(fā)上坐著一個人，他起初以為是宋美儀，立刻攥起棒球棍警覺起來，仔細觀察了一會兒，他發(fā)現(xiàn)那人和宋美儀不論是發(fā)型和身形上都對不上。

那人就坐在沙發(fā)中間，聚精會神地看著新聞，身邊一左一右躺著屬于他的那兩個大娃娃。

他剛想上前質(zhì)問對方為何出現(xiàn)在他們家，恰在此時，從養(yǎng)父母的房間那邊突然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聽腳步聲不止一個人，難道是宋美儀叫來的幫手？

陸桅下意識一個激靈，不敢再想，一個閃身趕緊避到廚房門后。

然后他親眼看著自己的養(yǎng)父母從房間挽著手臂走了出來。

沈薔看到電視上播放的新聞，走過去取了遙控器切成動畫臺，坐在沙發(fā)上那人抬起頭十分不解地看著沈薔。

陸桅終于看清了那人的臉！

大眼小口，圓臉白膚，穿著一件豎領(lǐng)的黃色polo衫。

那人不就是自己么！

陸桅唯有死死地用手捂住嘴，才能抑制住尖叫。

他目瞪口呆之余，夫妻二人相視一笑后，沈薔彎下腰摸著另一個自己的頭，輕聲囑咐他：“爸媽有事要出去一趟，乖乖在家待著不要到處亂跑，更加不要給陌生人開門，知道嗎？”

另一個自己點點頭：“好的?！?/p>

這之后，沈薔夫婦二人走到玄關(guān)換了鞋，穿上大衣就出門了。

陸桅下意識望向墻上掛著的時鐘，現(xiàn)在是傍晚六點半。

鑒于完全不明白現(xiàn)在的處境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索性靜靜躲在暗處觀察著這一切，以及暗中審視著那個專心致志看著動畫片的另一個自己。

十分鐘后。

“叮鈴——”

門鈴響了。

（四）

“我們夫妻二人，都對林護工的遭遇感到十分抱歉。從朱警官那里得知林護工被害的消息時，我們還不敢置信，直到來了這里——”

沈薔透過敞開的門，回頭望了一眼院長室門外走廊上張貼出來的職員照片墻，欲言又止。

希望孤兒院的白院長是個五六十歲的老婦人，身材微胖，面容慈祥，肉肉的鼻梁上架著一副茶色邊框的老花眼鏡，原本透明的鏡片微微有些發(fā)黃。

“最初聽到消息時，我跟你們一樣不信?！卑自洪L也下意識望向了門外的照片墻，林舒意的死亡消息來得太突然，她的照片還沒來得及從墻上的志愿列表上撤下來。

專屬于林舒意的那一欄，靠墻放了許多花，有看起來價格不菲包裝精致的成束成束的白菊花白百合，也有一些零零散散用橡皮繩扎起來的不知名的野花，色彩十分絢爛。

“那些小野花都是孤兒院的孩子們從后山采來送給她的，至于那些成束的野花，都是從這里領(lǐng)養(yǎng)走的、受過林護工照顧的孩子家長送來的?！?/p>

白院長取下眼鏡，沈薔見她眼含淚光，連忙從包里拿出紙巾遞給她，白院長揮揮手謝絕：“不用了，我有手帕?！?/p>

她拿手帕微微擦拭了眼角，復又戴回了眼鏡，忍不住嘆了口氣，“別看林護工年紀不大，卻很懂事很能吃苦，照顧小孩子很有耐心，這里的小孩子都很喜歡她。這孩子天性善良，也不知道是誰下得了這么狠的心?！?/p>

沈薔對林舒意的印象，僅停留在那寥寥無幾的兩次見面之上，并無深交，她只能這么安慰：“節(jié)哀順變?！?/p>

“謝謝?！卑自洪L輕聲說道。

見她情緒稍微緩和了一些，沈薔遲疑了半會兒，這才開口問道：“林護工……有什么仇人嗎？”

白院長搖頭：“昨天警察也過來問過話了，林護工的人際關(guān)系網(wǎng)，和她的為人一樣單純。除了她遠在老家的父母以外，平時也沒見什么朋友來找她，聽說她沒談過戀愛，也談不上情殺。她在我們孤兒院的這兩年，對誰都很好，也沒得罪什么人，我實在想不到她會跟誰結(jié)仇。”

“也許并非是林護工的仇人呢？”沈薔說出這句時，神色有些緊張，和一旁坐著的陸韜相交而握的手指下意識收緊，指尖掐進了手心。

白院長猛地抬起了頭。

不是仇人？白院長十分不解：“那會是誰？”

“也有一些為了孩子而來的家長，正好她要找的孩子是被林護工照顧的?！鄙蛩N刻意停頓了一下，這才引出下面這句話，“比如說宋美儀?！?/p>

“這也是我們從朱警官那里打聽來的，朱警官懷疑因為季桅從宋美儀手下僥幸逃脫，但宋美儀不會那么輕易放過他，她跟蹤來到季桅所在的孤兒院，為了搶回季桅，才對當時負責照顧季桅的林護工下了手?！鄙蛩N將詳細經(jīng)過跟白院長解釋了一遍，又看了一眼身旁的丈夫陸韜，收到陸韜鼓勵的眼神，她這才說道：“所以我們這次來，除了對林護工的不幸表示慰問以外，順便想詢問一下最近是否有長相這樣的女人來找過季桅。”

沈薔從包里拿出一張照片，放在了白院長跟前的桌上。

白院長眼睛不太好，拿起照片湊近了才看得清楚。

“宋美儀沒有來過?！卑自洪L將照片還了回去，將眼鏡取下來，粗糙的手指拿起一塊布擦了擦，“不過有一個自稱是季桅姑姑的女人曾經(jīng)來過，當時由我們院里的一個護工負責接待她?！?/p>

“轟隆——”

白院長話音剛落，一道閃電從窗外劃過，照亮了沈薔那張因為驚恐而蒼白的臉。

季桅的姑姑？那會不會是宋美儀本人冒充的？

“嘩嘩嘩——”

雨越來越大，由最初淅淅瀝瀝的小雨逐漸演變?yōu)槠皾姶笥?，豆大的雨點擊打在玻璃窗上，“啪啪”直響，急驟的節(jié)奏如同沈薔現(xiàn)在搏動得越來越快的心跳。

白院長微胖的身軀微微一顫，她呼出一口濁氣：“天氣說變就變，果真是六月的天，孩子的臉?！?/p>

隨后她將視線轉(zhuǎn)移到對面坐著的沈薔夫婦身上，關(guān)心道，“你們帶了傘嗎？”

“帶了?！鄙蛩N心急地將話題引到之前與白院長談?wù)摿艘话氲氖虑樯希澳鷦倓傆刑岬揭粋€聲稱是季桅姑姑的女人，然后呢？”

“季桅之前的養(yǎng)父是獨生子，并無兄弟姐妹，這點我們院里所有工作人員都知道。所以當那個自稱是季桅姑姑的女人來找季桅時，我們孤兒院的護工很負責任的拆穿了她，季桅的養(yǎng)父是沒有妹妹的。那女人又改口稱自己是遠房姑姑，和季桅的爸爸是堂兄妹的關(guān)系，最近剛聽說出了事，就來看看這個可憐孩子?！?/p>

沈薔急道：“那你們是怎么告訴她的？”

白院長答道：“護工帶她去休息室坐著，然后來找了我，我當時忙于其他的事情抽不開身，并沒有過去，就托護工轉(zhuǎn)告她一句話，說孩子已經(jīng)被人領(lǐng)養(yǎng)?！?/p>

“那你們有沒有告訴她我們的家庭地址？”沈薔因為激動，下半身脫離了椅子，懸在半空中。

白院長脫下眼鏡：“自然沒有，我們機構(gòu)與員工之間有一項不成文的保密協(xié)定，不能隨便泄露領(lǐng)養(yǎng)人資料?！?/p>

沈薔跌回椅子上，僵硬的肩膀松弛下來，終于松了口氣。

一路上因為朱警官的話而憂心忡忡的夫妻倆，心里的重擔終于暫時卸了下來。

直到沈薔夫夫婦走出孤兒院的大門，外面的雨勢依舊不見減退，甚至有著越來越磅礴的趨勢。

門外狂風大作，卷起地上的塵土，讓人難以睜開眼。

沈薔捂住口鼻上了車，她坐在副駕駛座上，透過洶洶的雨簾，從后視鏡中發(fā)現(xiàn)不遠處一棵粗碩的大樹后，躲著一個人。

那人整個身體藏于樹后，僅露出一個腦袋來窺視他們，從嬌小的身形上看，應該是個女人沒錯。

她戴著帽子和墨鏡，罩住了整張臉，讓人辨不出她的長相。

陸韜發(fā)動了車，車緩緩駛出去的同時，沈薔再次看向后視鏡，樹后那個鬼鬼祟祟的女人也上了一輛車，跟了上來。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沈薔不由得皺緊了眉，她讓陸韜臨時改變方向：“有人跟蹤我們，先別回家，繞遠路，去一趟潘醫(yī)生那里?！?/p>

（五）

門鈴聲大概是在沈薔夫婦二人離開后十分鐘響起來的。

“叮鈴——”“叮鈴——”“叮鈴——”

如同陸桅之前聽到的一般，急促且尖銳。

他注意到沙發(fā)上依偎在兩個半舊的大娃娃之間的另一個自己，聽到門鈴聲響后，跳下沙發(fā)，小跑著到了門前。

隨后，他又看到另外一個自己縮回了握在門把上的手，遲疑地問：“是……誰?。俊?/p>

門外沒人應聲。

另一個自己站在門邊等了幾秒，還是沒人應聲。

連續(xù)不間斷的聲音在封閉靜謐的空間中響起，他看到另一個自己喉頭滑動一下，緊張地咽了下口水，踮起腳尖透過貓眼往門外看，臉色驟然一變，似乎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陸桅認為他也和自己一樣，看到了門外張大爺那張毫無生氣的臉。

另一個自己松了一口氣，手再次搭上門把，微微扭動了一下，下意識將張大爺?shù)拿置摽诙觯骸皬垺?/p>

喊到一半?yún)s哽在了喉間，剛扭了一半的門把又迅速轉(zhuǎn)了回去，顫抖著嗓音試探性地喊了兩句：“張……張大爺，有事嗎？”

果然是張大爺。

門外依舊沒人吭聲，就和陸桅當時經(jīng)歷過的一樣。

另一個自己大著膽子往貓眼湊近了一些往外瞧。

陸桅在心中默數(shù)五秒，如期看到另一個自己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jīng)意識到張大爺死了。

“砰砰砰——”

隨著門外擂門聲的再次響起，另一個自己始終咬緊牙關(guān)不肯吱聲。

等動靜徹底結(jié)束后，再度目睹他小心翼翼靠近大門，悄悄將耳朵貼在門上。

陸桅也聽到了，門外傳來衣料相摩擦的窸窣聲，以及銅鐵相碰撞的叮鈴聲，時而夾雜著宋美儀歡快的哼歌聲。

直到門外的鑰匙孔那里傳來了動靜，另一個自己才嚇得趕緊跑到餐桌下躲起來。

從陸桅躲藏的方向看過去，只能看到他露出桌布下的那雙腳。

另一個自己和當初的陸桅一樣，沒躲上多長時間，就從桌底下竄出來，一個箭步從餐廳跑到客廳。

陸桅悄悄跟了上去，趁機將自己藏在了窗簾后，繼續(xù)暗中窺視著另一個自己的動向。

另一個自己拿起座機的聽筒，因為慌張，他好幾次都按錯了數(shù)字，打通了，對方卻一直沒有接聽。

隨后 ，陸桅發(fā)現(xiàn)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另一個自己身后多了一雙腳，正朝他背后緩緩靠攏，37碼，那無疑是一雙成年女性的腳。

視線上移，他看到了一張掛著陰森笑容的刻薄臉。

那是宋美儀的臉。

她手中拿著原本屬于沈薔的粉紅色三星note手機，正在與電話那頭的另一個自己對話。

而作為當事人的另一個自己卻對宋美儀的接近渾然不知。

就跟半個小時前的他一樣。

那時他一回頭就看到宋美儀站在自己身后。

他不明白宋美儀在沒有鑰匙的情況下，是如何走進來的，他甚至都沒有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

這次他作為一個局外人的角度來旁觀，依舊沒弄明白宋美儀到底是從哪里出現(xiàn)的。

另一個自己僵硬地轉(zhuǎn)過頭，看到了正站在自己身后的宋美儀。

他臉上驚恐的表情令陸桅很熟悉。

出于天生對宋美儀的恐懼感，即便宋美儀現(xiàn)在的目標并不是自己，躲在窗簾后的陸桅還是下意識往里邊縮了縮，藏好以免被發(fā)現(xiàn)。

另一個自己調(diào)轉(zhuǎn)頭趕緊跑，宋美儀扔了手里的手機，一腳踩上去，緊跟他的腳步追了上去。

很快他就被宋美儀抓住了，宋美儀死死拽著他身上那件polo衫豎起的領(lǐng)子，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青筋直暴。

另一個自己奮力掙扎，從旁觀者的角度看過去，陸桅才察覺自己當時的力氣有多大。

伴隨著“刺啦”一聲，另一個自己的領(lǐng)子被撕爛，成功逃離了宋美儀的束縛，并且抬腿對宋美儀的肚子踢了一腳，踢完趕緊跑，宋美儀跟隨其后不棄不舍地追上來。

陸桅偷偷潛伏在他們身后，邊跑邊藏，盡量抑制自己的腳步聲，不被那兩人察覺。

另一個自己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事情，半個小時前，他也同樣經(jīng)歷過，現(xiàn)在重溫一次，光是想想就覺得后怕而脊背發(fā)涼。

陸桅眼見著另外一個自己和當初的自己一樣，將自己逼近了死胡同，朝自己的房間跑去。

另一個自己心急如焚的擰著自己房間上的門把，三番四次也擰不開，他將門口的地毯掀開，地毯下面的備用鑰匙也不翼而飛。

陸桅小心翼翼地跟在宋美儀身后，眼見她距離另一個自己越來越近。

另一個自己往身后望了一眼，眼看眉目猙獰的宋美儀張牙舞爪就要追上來，他被迫只得撤離陸桅的房間，順著拐角處往前跑。

陸桅記得，在自己從房門口跑向拐角處時，有警官來敲過門。

即刻，他聽到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隔了會兒，傳來一個年輕男人中氣十足的喊話：“有沒有人在家？我是朱警官，陸桅？陸桅你在家嗎？”

另一個自己意識到那是負責宋美儀案件的朱警官，他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邊跑邊扯著嗓子大喊，“朱警官！朱警官我在這里！快來救我啊……啊！”

話沒說完，他被拐角處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籃球給絆倒了。

陸桅此時對另一個自己的心情感同身受，他腳尖朝外，轉(zhuǎn)過半個身子，打算去給朱警官開門，解救另一個自己。

可是剛折回去兩步，他的腳步就停下了。

他猶豫了。

他有自己的顧忌。

如果順利救下了自己，就有兩個自己存活下來，這是完全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就算解釋給警察聽，警察也不會相信，到時他該怎么辦？

站在不利的一面來說，萬一他還沒來得急開門，就被宋美儀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到時候他們倆都得死。

他退縮了，決定還是暫且靜觀其變。

他聽到門外的朱警官嘀咕了一句“可能是睡著了”，便悄聲離去。

另一個自己也聽到了朱警官的話，萬念俱灰之下，咬咬牙扶著墻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跛著一條腿繼續(xù)往前跑。

陸桅看著他朝著地下室的方向一路狂奔，打開門進去后，立即將門反鎖上了。

他趕緊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將自己藏好，只露出一雙眼睛來觀察那邊的動靜，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宋美儀站在地下室門口，隨手抄起手邊的東西砸門。一陣撞擊聲過后，宋美儀也累了，隨后她轉(zhuǎn)身去了車庫。

時隔一分鐘后，陸桅看到她拎著一壺汽油返回了。

她擰開瓶蓋，邊在通往地下室的臺階上澆著汽油，嘴里邊高興地哼著那首童謠。

隨著最后一個單詞的尾音落下，宋美儀手中燃氣的打火機落下，順著臺階一路滾下去。

大火瞬間燃了起來。

嗆人的濃煙迫使陸桅不得不彎下腰捂住嘴，不料宋美儀像是有心靈感應一般，突然側(cè)頭朝他的藏身之所看過來。

陸桅心下一個激靈，趕緊推開身側(cè)浴室的門，悄悄溜了進去。

他時刻銘記著學校老師教導他們的對于突發(fā)火災的應急常識，趁著火勢竄高，他偷偷潛進了拐角處的浴室，取了一條干燥的浴巾，打開水龍頭，將浴巾全部打濕，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之后，才再次推開門走出去。

地下室門外，并沒有舔著房梁子的熊熊烈火，外面的墻面潔白如新，花瓶還在原位，微風吹進來，瓶中的花朵們靜靜地釋放著芳香。

陸桅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拉開地下室的門，劇烈咳嗽著，狠狠一悶棍揮向門外。

他當然什么也沒打到。

他四處環(huán)視一周，隨后臉上露出了和陸桅當時一樣的表情。

緊張、詫異、惶恐不安。

他牢牢將棒球棍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四處察看著，精神高度集中，專注地搜尋著宋美儀的身影。

陸桅拉高了破爛的衣領(lǐng)，偷偷跟在他身后。

二人一路躲躲藏藏走到客廳，客廳的電視機里在播報著新聞。

“插播一則最新新聞。2015年8月11日晚上九點，位于江城某小區(qū)的居民宋美儀女士于家中揮刀砍死其配偶季先生，并對其養(yǎng)子實施……”

另一個自己露出了困惑的神情，隨后他的注意力放到了沙發(fā)上坐著的那人身上。

陸桅像是突然意識到什么，直到這時，從養(yǎng)父母的房間那邊突然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另一個自己下意識一個激靈，一個閃身趕緊避到廚房門后。

他占據(jù)了原本屬于陸桅的位置。

如果陸桅沒猜錯的話，同樣的事情將再次上演第三次，那么接下來養(yǎng)父母又要登場了，他得趕快找個地方躲起來才行。

陸桅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蹤，退而求其次，躲到了位于廚房正后方的餐廳冰箱后。

冰箱足夠高大，與墻面之間空出來的縫隙足以藏進他整個人。

之后，陸桅第三次看著自己的養(yǎng)父母從房間挽著手臂走了出來。

沈薔看到電視上播放的新聞，走過去取了遙控器切成動畫臺，坐在沙發(fā)上那人抬起頭十分不解地看著沈薔。

陸桅也終于看清了那人的臉。

那是在這個家里出現(xiàn)的第三個自己。

如果說第二個自己的出現(xiàn)給自己帶來的是驚嚇，那第三個自己的出現(xiàn)給自己帶來的完全就是不解了。

不論是動作、神態(tài)、臺詞還是事情進展的順序，以及每個自己出現(xiàn)所間隔的時間軌跡，都跟之前陸桅在半個小時前所經(jīng)歷過的一模一樣，可是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么多的自己呢？

陸桅完全不得其解，他覺得自己的腦袋此時完全派不上什么用場。

他繼續(xù)觀察著那邊的動靜，夫妻二人相視一笑后，沈薔摸著第三個自己的頭，輕聲囑咐他：“爸媽有事要出去一趟，乖乖在家待著不要到處亂跑，更加不要給陌生人開門，知道嗎？”

第三個自己點點頭：“好的?！?/p>

這之后，沈薔夫婦二人走到玄關(guān)換了鞋，穿上大衣出門了。

他并沒有輕舉妄動，躲在廚房門后的第二個自己也是。

他們屏住呼吸，如同一頭擔驚受怕的幼獸靜靜蟄伏著、等待著某件事的到來。

十分鐘后。

“叮鈴——”

門鈴響了。

（六）

沈薔有著極為嚴重的生理潔癖，換做平時，在這種下雨的天氣，她撐開傘避免自己被淋濕的同時，腳步也會格外的謹慎與小心，以免鞋面沾上骯臟渾濁的泥水。

而此時的沈薔，一邊小心翼翼觀察是否被人跟蹤，一邊神色匆匆攜著陸韜走進心理診所，渾然不覺她腳上那雙白色的小羊皮鞋，早已被泥水浸成了深褐色。

他們與潘醫(yī)生預約的時間是晚上九點。

現(xiàn)在是八點，比預約的時間整整早了一個小時。

好在潘醫(yī)生晚上沒有什么客戶，索性也就任由他們將時間提前。

夫婦二人坐在潘醫(yī)生對面，在潘醫(yī)生的注視之下，沈薔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我們這次來，是想和您談一下我們孩子的問題?！?/p>

沈薔從包中翻出一張照片，遞到了潘醫(yī)生跟前：“我和我先生結(jié)婚八年，一直生不出孩子，這是我和我先生兩個月前去孤兒院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之前在他身上……發(fā)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p>

潘醫(yī)生接過照片看了一眼，視線又回到沈薔身上：“什么不好的事情？”

“警方正在通緝的宋美儀您知道吧？您經(jīng)?？葱侣劦脑挘瑧撝肋@是最近一個鬧得沸沸揚揚的案子?！鄙蛩N停頓了一會兒，“我們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正是宋美儀的養(yǎng)子?！?/p>

潘醫(yī)生表情有些意外：“接著往下說?！?/p>

沈薔道出了自己的疑慮：“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因為這些事給他帶來了很大的打擊，以至于在他身上出現(xiàn)了一些奇怪的行為?！?/p>

潘醫(yī)生問道：“具體出現(xiàn)了哪些奇怪的行為？”

沈薔看了一眼身旁的陸韜，態(tài)度有些游移不定：“我們也不太清楚。他來到我們家時，什么行李都沒有，只帶了兩個大娃娃過來，兩個娃娃都很舊，比他人還大，吃飯睡覺也要它們陪著，走到哪里都不離身，給他洗也不愿意。有次我背著他打算將兩個娃娃偷偷扔掉，后來被他發(fā)現(xiàn)后，一邊失控地尖叫，一邊拿著刀子在自己手臂上劃，后來被鄰居看到孩子身上的痕跡，差點報了警?！?/p>

潘醫(yī)生作出了分析：“可能他受到了不小的刺激，造成了心理上的創(chuàng)傷，以至于出現(xiàn)反?；蛘哌^激的行為。我對這個案子也有些了解，宋美儀是個典型的女強人，時常忙于工作很少回家，夫妻二人經(jīng)常為了此事而發(fā)生爭吵，久而久之，季先生在外面有了其他的女人。陸桅心理上的創(chuàng)傷估計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前期可能會出現(xiàn)一些自閉或者抑郁癥的初期癥狀，宋美儀的事件就如同一個導火索，將他心理創(chuàng)傷的面積更加的擴大化?！?/p>

沈薔作思考狀，似乎是通過與潘醫(yī)生的交談想到了什么：“你這么說，我倒是想起來一件事，陸桅小時候曾經(jīng)遭遇過一起事故?！?/p>

沈薔口中的那起事故無疑激起了潘醫(yī)生的好奇：“什么事故？”

“火災?！鄙蛩N答道，“那是在陸桅剛被季家收養(yǎng)時，獨自在家的陸桅一個人躲在地下室里玩耍，然而卻不小心被反鎖在地下室里，半夜溜進他們家的小偷偷完東西，匆忙離開的時候卻失手將桌上點燃的蠟燭打翻，引起了火災。陸桅被關(guān)在地下室里整整一個小時，幸好趕來滅火的消防員在地下室里將他救了出來?！?/p>

一旁沉穩(wěn)的陸韜察覺到妻子情緒的起伏，于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代替她繼續(xù)道：“我和沈薔擔心陸桅再受到刺激，平時都盡量避免讓他接觸這些消息，我們甚至不敢告訴他林護工被害的事情。”

潘醫(yī)生問道：“林護工是誰？”

“是之前在孤兒院照顧過陸桅一段時間的小姑娘，叫林舒意，陸桅和她感情很好，陸桅形影不離的那個大娃娃，其中一個就是林護工買來送他的，他到現(xiàn)在一直都舍不得扔掉?！?/p>

“那另外一個娃娃呢？”

“我也不知道它的由來。”陸韜如實作答，“聽孤兒院的人說，陸韜來的時候就帶著了，似乎很喜歡那個娃娃，到哪里都不離開它，應該是從季家?guī)С鰜淼??！?/p>

潘醫(yī)生點點頭：“陸桅從小在一個缺乏父母關(guān)愛的環(huán)境之下長大，最缺少的就是他人的陪伴，于是他只能把娃娃當成他的玩伴或者傾訴的對象。娃娃在陸桅的身邊起到了陪伴的作用，貫穿了他整個的成長過程，所以他對它們產(chǎn)生了極其強烈的感情，甚至超過了人類，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沈薔在平復下自己的情緒之后，又心急問道：“那我們該怎么做才能治好他？”

在這點上，潘醫(yī)生主張切勿過于心急，從長計議：“我必須通過跟他面對面交談才能了解他的具體情況，從而找出病因，進而進行徹底根治。你們下次過來時也將陸桅一起帶來，心理上的問題還是盡早接受治療得好?！?/p>

（七）

門鈴聲第三次在沈薔夫婦二人離開后十分鐘響起來的。

“叮鈴——”“叮鈴——”“叮鈴——”

陸桅躲在冰箱的夾縫里，第二個陸桅躲在廚房門后，親眼目睹第三個陸桅跳下沙發(fā)前去開門。

從陸桅的角度能看到，陸桅二號也如同他一樣，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盯著門那邊的狀況。

他們雙雙看到陸桅三號踮起腳尖望向貓眼。

一分鐘內(nèi)，陸桅三號的臉色由紅轉(zhuǎn)青，由青轉(zhuǎn)白。

作為過來人的二人，心中都十分清楚陸桅三號透過貓眼到底看到了什么。

陸桅三號嚇得跌坐在地。

門外一陣憤怒地捶門聲過后，傳來宋美儀在張大爺身上摸索鑰匙的動靜，以及她嘴里哼著的歡快的童謠。

如同前兩次一樣，宋美儀并沒有在張大爺身上發(fā)現(xiàn)陸桅家的鑰匙，她在門外囑咐陸桅不要亂跑之后，拖走了張大爺?shù)氖w。

等他走后，陸桅三號由門邊躲到了餐桌底下，隔了會兒，他又跑去客廳，撥響了養(yǎng)父母的電話。

就在他們死死盯牢陸桅三號的同時，宋美儀如同變魔術(shù)一般，第三次憑空出現(xiàn)在了陸桅三號的身后。

陸桅三號嚇得雙腿發(fā)軟，調(diào)轉(zhuǎn)了頭趕緊跑，宋美儀扔了手里的手機追上去，撕爛了他黃色POLO衫的衣領(lǐng)。

陸桅三號使出吃奶的勁僥幸逃脫，臨跑前還踢了宋美儀一腳。

宋美儀疼痛難忍，彎下腰捂著肚子，身體蜷縮的同時，陸桅突然看到陸桅二號開始行動了。

他離開了自己所待著的地方，與陸桅三號的方向錯開，避免與他直接對上，抄近路穿到了地下室那條路上。

陸桅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他不知道是繼續(xù)跟在宋美儀和陸桅三號身后盯梢，靜觀其變，還是跟上陸桅二號的步伐，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眼前的形勢并沒有多余的時間提供給陸桅來選擇，眼看三人都要不見影蹤，陸桅咬咬牙，決定先跟上陸桅二號。

陸桅二號的目的地很明確，那條走道的盡頭，唯一通往的地方就是地下室。

陸桅突然就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經(jīng)過陸桅為數(shù)三次的經(jīng)驗，他發(fā)現(xiàn)了一項規(guī)律，但凡進入地下室，都會重新回到六點半那個時刻，然后相同的一幕會再次上演。

同樣，不論是第幾個自己，只要每進去一次地下室，就衍生出另外一個自己。

遵照這個規(guī)律，無限循環(huán)再循環(huán)。

地下室在陸桅心目中現(xiàn)在就是如同潘多拉之門一樣的存在，有著重置時間和空間的神奇能力。

目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三個陸桅，為了杜絕自己再次增殖繁衍，就要徹底杜絕陸桅三號再次躲進地下室的情況發(fā)生。

顯然陸桅二號比自己更加有先見之明，以及膽量。

陸桅親眼目睹他去儲物柜拿了把備用鎖拴上了地下室的門，然后他打開走道上衛(wèi)生間的門，將鑰匙丟進馬桶沖走了。

陸桅在門外將這一切全部收入眼簾，在陸桅二號走出衛(wèi)生間之前，他必須找個地方躲起來，恰在此時，門外傳來敲門聲，以及屬于朱警官特有的洪亮嗓門，操弄著公式化的話語：“有人嗎？陸桅你在家嗎？”

陸桅二號如同陸桅之前作出的選擇一樣，并沒有對陸桅三號伸出援手，人性本是自私的，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哪有時間關(guān)心別人的死活？

陸桅二號朝前走，打算趕在宋美儀到來之前，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陸桅和他做的也是同樣的打算。

他剛打算往那邊跑，卻不湊巧的聽見了腳布聲，陸桅三號和宋美儀正朝這個方向跑來！

前有狼后有虎，偏偏兩方都是不能正面對上的人！在這進退兩難的時刻，陸桅只有狠下心繞了遠路，從陽臺后方翻過去，正好可以抄進自己的房間。

陸桅前瞻后顧躲開了那群人，避免了正面交鋒后，他意識到在陸桅三號發(fā)現(xiàn)地下室的門被鎖后，陸桅三號被逼之下能做出的選擇只有兩個：一是認命被殺，二是制造機會往回跑。

不論對方選擇哪個，陸桅現(xiàn)在的首要任務(wù)就是找個安全的地方先躲起來再說。

他從陽臺翻進了自己的房間，從窗戶跳下安全著陸后，他發(fā)現(xiàn)一件奇怪的事情。

不得不說，陸桅家除了地下室的鎖很獨特之外，每間房門的鎖也很奇怪，如果是從外面鎖了房門，里面的人打不開門。

陸桅以為自己的房門是被沈薔夫婦從外面鎖的，現(xiàn)在看來并不是，因為他一擰開門把，門就打開了。

門是從里面被鎖上的。

難道沈薔夫婦也跟他一樣，從窗戶翻進來后，從里面鎖了房門？

他們到底為何要這么做？

陸桅不理解。

現(xiàn)在的處境也沒有多余的時間讓他來考慮這種問題，唯恐被人發(fā)現(xiàn)蹤跡的膽小陸桅，剛想反鎖上門，卻被人突然從外面將門用力撞開。

出于自我保護意識，陸桅立刻蹲下來躲在了門旁的椅子后。

房間沒開燈，很黑，進來的那人也不敢開燈。

他反鎖上門，靠著墻粗喘著氣，雖然看不清他的模樣，但從月光照耀下投下來的身影看來，與自己個頭差不多，應該是那兩個自己中的其中一個。

還好不是宋美儀。

陸桅松了口氣，但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動靜，唯恐被對方發(fā)現(xiàn)。

他注意到對方貼著門而站，似乎是也將耳朵貼了上去，在打聽外面的動靜。

很快，追逐聲以及宋美儀歇斯底里的喊叫聲由遠及近。

陸桅于黑暗之中縮成了一團，他兀自吞下了口水。

想來和他同處一室的就是陸桅二號了，畢竟陸桅三號依舊在被宋美儀追逐。

他極有可能是看到地下室被鎖，如同陸桅所設(shè)想的那樣，往回跑了。

陸桅二號卻在此時又有了新動作，他像是早就蟄伏在門旁的一只獸，靜靜等待著獵物的到來，等到時機一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推開門伸手一撈，將剛從門前經(jīng)過的陸桅三號拉進了房間。

隨后飛快關(guān)上門。

反鎖上。

門外的宋美儀安靜了一會兒，她似乎沒有消化過來眼前的事實，那么大一個孩子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被一只手拽走了？

陸桅二號這是……出手救了陸桅三號？

接下來的事情顛覆了陸桅的認知，只見陸桅二號從腰間抽出一把在月光下閃著銀光的東西，陸桅覺得那肯定是一把刀。

緊接著陸桅二號捂住陸桅三號的嘴，那把被陸桅認為是刀的東西一下切過去，抹了陸桅三號的脖子。

看來陸桅二號不僅比他有膽識，更比自己心狠手辣。

從他鋌而走險鎖上地下室的門就可以看出，從那時起，清除掉陸桅三號的計劃就在陸桅二號的腦海之中成形了。

陸桅二號為了殺掉陸桅三號而鎖掉地下室門的行徑，讓他聯(lián)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被鎖的房門，以及突然出現(xiàn)在走廊拐角的籃球。

他心里隱約冒出點苗頭，但生性懦弱的他又不敢往深處想。

他原本的打算是靜觀其變，再觀之陸桅二號生性如此惡毒，如果被他發(fā)現(xiàn)還有一個自己存在，肯定也會不擇手段殺掉他。

陸桅不想死，他雖然生性懦弱，但他也想當活下去的那個。

想到這里，陸桅顫抖著手拎起桌上的陶瓷花瓶，站在正在處理陸桅三號尸體的陸桅二號背后，雙眼一閉，緊咬牙關(guān)，狠狠朝他腦袋上砸過去。

陸桅二號捂著血流不止的頭，回頭看他，表情既詫異又驚恐。

他倒在地上血流不止，渾身抽搐了幾下，便不省人事。

門外的宋美儀不知何時已經(jīng)離開，陸桅猜測著她大概又去拿汽油了，打算再次縱火將他逼出來。

他沒有太多的時間來清理尸體，于是他草草將地上的尸體并排列在地上，然后在他們身上蓋了一塊布，僅露出腳底。

一眼瞟過去，有些不對勁。

他數(shù)了數(shù)腳。

“一、二、三、四、五、六？”

卻數(shù)出了六只腳。

三雙腳？

陸桅只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被激起來了。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

但他沒來得及細想，只覺眼前白光一閃，徹底失去了意識。

（八）

再次醒來，陸桅努力睜開了幾次眼，才徹底將眼睛睜開。

他于眼縫中窺到了沈薔和陸桅滿帶關(guān)切的臉，以及他們身旁審視著他的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

看樣子是個醫(yī)生。

沈薔見他醒來，激動的用力將他摟在懷中：“可算醒過來了，擔心死我了。”

陸桅在那場決斗中耗費了渾身力氣，剛醒來的他正處渾身脫力的狀態(tài)，被她這么用力一抱，只覺得整個人快要窒息。

陸韜也很快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不自在，連忙過來拉開二人：“孩子沒事就好，瞧你媽擔心的！”

他這是獲救了？

他環(huán)視一周，才發(fā)現(xiàn)似乎并沒有他想的那么簡單。

他并不是穿著病號服躺在潔白的病床上，而是身穿一件白色T恤衫，背靠在一張暗紅色漆成的椅子上，旁邊一左一右毗鄰著沈薔、陸韜夫婦。

比起醫(yī)院病房，這里更像是一家診所。

站在他對面的潘醫(yī)生，俯下身問他：“可不可以告訴我，剛才你在夢境里看到了什么？”

陸桅剛醒過來，似乎不太清醒，喃喃道：“夢境？”

“你剛才所看到的東西，都只是夢境而已，我跟你做過幾次治療，了解過你的情況，也同你身體里隱藏的其他幾重人格都見過面，確診你患有多重人格之后，我才對你進行了催眠治療。”潘醫(yī)生拿起桌上的病歷本，耐心地同他解釋。

陸桅的身上，一共出現(xiàn)了四重人格，每個人格都是各自獨立的個體，有著各自不同的姓名、年齡、性別、外形、職業(yè)以及經(jīng)歷。

主人格就是陸桅，原名季桅，男性，16歲，從小遭到遺棄，先被季氏夫婦領(lǐng)養(yǎng)，后被陸韜夫婦收養(yǎng)。

第二重人格叫周揚，男性，28歲，理發(fā)造型師，兼含巨蟹座和天蝎座兩種特性，有著嚴重的戀母情結(jié)以及獨占欲，思想和行為都極其極端化。

第三重人格叫李瞬，男性，42歲，退役軍人，因為打架斗毆曾經(jīng)蹲過半年的監(jiān)獄，性格暴躁，下手毫不留情。

第四重人格叫方卉，17歲，女性，高二學生，因為長相和身材問題一直受到班上同學的歧視，成為班級里的欺負對象，本人極其自卑。

聽了這些，陸桅看起來依舊呆呆的。

在場的三個大人都以為他是一時半會兒還沒接受這個現(xiàn)實。

沈薔卻為陸桅終于恢復正常而感到很高興，她轉(zhuǎn)過身默默抹起了眼角的眼淚。

陸韜見妻子這般，嘲笑她道：“孩子這不是好好的嗎，瞧你媽哭的?！?/p>

見他拿沈薔開起了玩笑，陸桅也跟著彎起嘴角，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一起生活了兩個月，沈薔夫婦還是第一次看到陸桅那張郁郁寡歡的臉上露出笑容，兩人當即都愣了下，互相看了一眼。

孩子終于笑了，他終于解開了心結(jié)，治療成功了。

沈薔握住他的雙手，問道：“好了，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們，你在夢境里看到什么了嗎？”

陸桅回憶著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支吾道：“宋美儀、地下室、火災、還有無數(shù)個我?！?/p>

潘醫(yī)生沉吟片刻，解釋道：“看來癥結(jié)在于地下室，也許是受到了那次火災的刺激，出于對自身的保護、對父母的怨恨以及對玩伴的渴望，促使他在火災后分裂出多重人格。進行心理治療必須先找到其癥結(jié)所在，方且好對癥下藥。于是患者在進入催眠狀態(tài)后，直面當時的病因，出于對母親的恐懼而躲入地下室，才會引出其他人格，只有戰(zhàn)勝自己身體內(nèi)存在的其他人格，殺死其他人格，才能真正奪回自己身體的主控權(quán)，從而根治好病因。”

陸桅聽完點了點頭。

潘醫(yī)生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安撫著他因為記起當時的情況而變得激動的情緒：“那么，告訴我你看到了幾個自己？”

陸桅瞇了瞇眼：“加我，四個?！?/p>

（九）

陸桅自從治好人格分裂后，在他身上再也未出現(xiàn)過任何反常的行為。

沈薔夫婦經(jīng)過對他的幾天細致觀察后，終于暫時安下心來。

陸韜在假期結(jié)束后繼續(xù)回到公司工作，而沈薔在一個晴天的午餐過后，趁著陸桅在房間午睡的空當，自己一個人抽空去了附近的超市采購一些日用物資。

就在她采購結(jié)束，拎著日用品離開超市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人跟蹤了。

這是自從領(lǐng)養(yǎng)陸桅以來，迄今為止第二次被人跟蹤了。

沈薔注意到那人的裝扮很眼熟，帽子和墨鏡罩住了整張臉，但從身高和走路的姿勢依舊能辨認出是個女人，鬼鬼祟祟一路跟在沈薔身后，始終跟她保持著五米開外的距離。

仔細打量幾眼，沈薔發(fā)覺她與那天在孤兒院門口跟蹤他們的女人很像，不論是身形還是姿態(tài)。

沈薔瞥了一眼路旁交縱錯雜的幽暗小巷子，臨時改變了方向，改為疾步匆匆朝路邊的小巷子里走去。

那女人見她拐進了巷子，唯恐跟丟，立刻亦步亦趨跟了上來。

巷子并不如沈薔所想的那般幽深曲折，滿是泥土的小道僅僅十米就到了頭，并且被一道兩米高的水泥墻封住，成了一條死路。

尋不到其他的出路，沈薔注意到那道水泥墻旁，靠立著一卷臟兮兮的一米八高的涼席，無奈之下她只能將涼席攤開，與墻角形成一個三角形的死角，將自己整個人藏在了里面。

她還從塑料袋里拿出一把新買的水果刀，牢牢握在手里，以備不時之需。

沈薔透過涼席的細縫偷偷觀察著外面的情形，屏住呼吸在心里默默數(shù)著，等了許久，一雙腳終于出現(xiàn)在了沈薔的視野之內(nèi)。

如她所料，那是一雙屬于女人的腳。

確定對方的性別后，沈薔松了口氣，還好對方是個女人，勝算總算大了些。

那雙腳一直走到被封的水泥墻跟前，這才停住，她用手抵著墻面上上下下仔細摸著，似乎是在檢查著什么。

她大概以為這里有什么機關(guān)，如果這是條死路，那么剛剛走在自己跟前的沈薔不會無緣無故失蹤。

她注意到對方遲疑了兩秒，開始轉(zhuǎn)身往后走。

沈薔抓住機會，在對方轉(zhuǎn)身的剎那，突然掀席而出，堵住了她折返的路。

這一變故殺的對方措手不及。沈薔手持一把鋒利的水果刀，眼神如臨大敵：“你三番四次跟蹤我到底想干什么？”

說著，她掏出手機以示警告，“我要報警了！”

對方見她情緒激動，不像鬧著玩，急忙拆摘下帽子和眼鏡，解釋道：“我不是壞人，我叫林茵?！?/p>

那個自稱“林茵”的女孩，臉蛋白皙五官清秀，再加上個子小巧，因為急于解釋而漲紅了臉的模樣，更加給人一種人畜無害的感覺。

沈薔卻沒有放松警惕，她微微挑起了右眉，語氣依舊不見客氣：“我不認識你，你是誰？”

林茵答道：“我姐姐是希望孤兒院里的護工，之前照顧過你們的養(yǎng)子。”

“你姐姐是林舒意？”沈薔手中的水果刀松懈了一些。

林茵點頭道：“是的，你知道我姐姐的名字？”

沈薔將手機和刀放下來：“我對你姐姐的遭遇感到很很抱歉，陸桅在孤兒院一直都受到她的照顧。”

說到此，沈薔下意識打量了一下林茵的臉，這個自稱林舒意妹妹的女人，跟林舒意的長相完全不同。她心中疑云再起，悄悄攥緊了手里的手機：“可是你為什么要跟蹤我們？”

長相秀氣的林茵突然激動起來：“我查了很多事情，發(fā)現(xiàn)我姐姐的死很可能和你們的養(yǎng)子有關(guān)?！?/p>

“你說的是陸桅？”沈薔想起自己家那個懂事禮貌的養(yǎng)子，覺得林茵的說法實在太可笑，“你在開玩笑吧?！?/p>

可林茵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告訴沈薔，她并沒有開玩笑。

“肯定是他殺了我姐姐！我姐姐失蹤后，我去詢問過那些孤兒院的孩子，他們告訴我他對姐姐的占有心很強，從來不允許其他孩子靠近姐姐，姐姐失蹤之前也是和他在一起的，有人還說姐姐失蹤那天親眼看到他獨自一人從后山走出來！你說兇手不是他，還能是誰！”

林茵赤紅著眼，眼里溢滿的全是對陸桅的憎恨。

沈薔覺得她大概是瘋了，甚至不惜杜撰出這一系列謊言。

她的誣陷讓沈薔感到很惱火：“你沒有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不要隨便污蔑人！”

不能否認陸桅之前是有點問題，可是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治好了。

他并不是完美無缺的，他只是個心理受到創(chuàng)傷的可憐孩子。她不能忍受不了解陸桅的人對陸桅不予以同情反而報以誹謗，她不許任何人那么說他。

林茵咬著牙，一臉不甘，但見沈薔毫不留情即將按下報警電話的最后一個數(shù)字“0”，無計可施之下，只能無奈離開。

沈薔回到家時，已是下午兩點。

她將買來的日用品整理好，去了陸桅的房間，沒有發(fā)現(xiàn)他熟睡的身影，反倒一路找尋到客廳時正好撞上開門回家的陸韜。

沈薔見他提前下班，臉上帶著疲憊之色，立即體貼上前將他的公文包和外套接過來，臉色稍許焦急：“你有沒有看到陸桅？他不在自己房間?！?/p>

“我剛剛看他在那里，一個人不知道在玩什么，我沒打斷他。”陸韜隨意指了指外面的院子，言辭間提不起勁，他越過沈薔往屋里走，“我先進去休息一會兒，你去看看他在干些什么。”

沈薔連忙應了聲好，將陸韜的東西放在沙發(fā)上，便走去了院子里尋找陸桅。

院子里的草茂密叢生，自從陸桅搬進來之后，沈薔忙于照顧他，分身乏術(shù)，自然無多的精力放在打理庭院上。

她邊找邊呼喚出聲：“陸桅？”

呼聲將落，距離她五米內(nèi)的東邊的草叢那邊傳來了動靜，窸窸窣窣的聲音，沒過一會兒，她便看到陸桅從草叢中緩緩站起身，慢慢朝她走來。

被陸桅腳踩到的范圍內(nèi)，密集的草根被他折斷而塌陷下去，沈薔于一片綠色的草叢之間敏感的瞥到一抹紅。

沒看錯的話那應該是血，沈薔頓時緊張起來，她以為陸桅是在玩耍時不小心受了傷，隨后她瞥到躺在草叢中一片黑黃相間的毛發(fā)，一時間有些懵了。

她指著躺在陸桅身后受傷的那只貓問道：“那只貓……怎么回事？”

陸桅順著她所指的方向往后看了一眼，一副了然的模樣，這才道：“我剛才在救它，它被車撞了，躺在路上沒人管。”

沈薔這才注意到陸桅的手指和褲子口袋旁邊似乎也有些還未干涸的血跡。

虛驚一場。

沈薔松了口氣：“帶上它，去找你爸，他應該能幫上忙?！?/p>

陸桅乖乖聽話，轉(zhuǎn)身將受傷的小花貓抱在懷里，動作像是對待小嬰兒一般，十分輕柔。

沈薔一直目送陸桅的背影進入屋里，猛然卻瞥到了陸桅褲子后面荷包里插著一把剪刀。

晚上睡覺前，沈薔依舊心神不寧，難以入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躺在身邊的陸韜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猜到緣由大概和陸桅有關(guān)：“陸桅又怎么了？”

沈薔心下忍不住一寒，她下意識往陸韜懷里縮了縮：“我只是打個比方，你說，精神方面的疾病治好后，還有復發(fā)的可能嗎？”

“按照潘醫(yī)生的說法，治好后短時間內(nèi)不予以精神上的刺激的話，應該不會有復發(fā)的可能?！标戫w輕拍著她的背，“我不在家的時候，到底又發(fā)生了什么？”

沈薔咽下口水，“你記不記得你回家時告訴我不知道陸桅一個人在院子里玩什么？”

陸韜凝眉，“記得，怎么了？”

“他躲在草叢里，和一只受傷的貓一起，他告訴我那只貓被車撞了，他在救它，可是我……”沈薔抓緊了陸韜的睡衣，“我懷疑……”

“你懷疑他在虐貓？”

陸韜出聲問道，在他的注視之下，沈薔隔了會兒才艱難地點了點頭。

陸韜開導她：“你想太多了，那貓能治好，陸桅出了不少力，一直在我身邊幫忙，衣服都濕透了。”

沈薔嘆了口氣，臉上的擔憂之色卻絲毫不見減少：“可能是我想多了?！?/p>

陸韜道：“一個家庭能和睦相處，信任是基本前提。”

“你說得對，是我說話欠考慮了?！鄙蛩N點頭稱是，“不過我今天下午出門還碰到一個女人，你猜是誰？”

“是誰？”陸韜被她吊起了胃口。

“林茵，林舒意的妹妹。今天下午我被她跟蹤了，她提醒我提防陸桅，聲稱林舒意的死可能和他有關(guān)?！?/p>

“你確定她精神沒問題？”陸韜露出一副不可理喻的神情，“還有，你能確定你遇到的那個就一定是林舒意的妹妹？說不定只是個神經(jīng)病?！?/p>

沈薔還欲再說，“可是——”

“好了好了?！标戫w拍著她的肩安慰她，只當為了讓她安心，“改天我們再帶陸桅去一次潘醫(yī)生那里，讓潘醫(yī)生再給他檢查檢查好不好？今天很累了，快睡吧。”

此時，站在門外的一雙腳動了動。

陸韜的話說到這個份上，沈薔不好再多說什么，她剛打算側(cè)著身子躺回去繼續(xù)睡覺，卻被外面的動靜驚動了。

那是有什么東西落在地上的聲音，“砰——”的一聲響，聲音微乎其微，在這個剛結(jié)束夫妻對話的寂靜夜晚，如同一根掉在地上的針，還是被夫婦倆敏銳地察覺到了。

“誰在外面？”沈薔試探性輕聲問道，“陸桅？”

“噓?！标戫w以手指壓唇，示意她，“別出聲，我去看看?！?/p>

沈薔急忙在陸韜之后翻身下床，躡手躡腳跟在他身后，悄聲道：“我跟你一起。”

走在前面的陸韜打開門，卻沒發(fā)現(xiàn)任何人的身影，沈薔打開了走道上的燈，走道上也空無一人，空余一個綠色的青蛙玩偶腦袋落在地上滾啊滾的。

沈薔蹲下身撿了起來，她認出那是陸桅房間里的小娃娃。

只是只有一顆腦袋，卻沒有身子，腦袋被人扯了下來。

“不好?！彼聪蜿戫w，將手里的娃娃腦袋展示給陸韜看，“快去看看陸桅。”

夫妻二人慌忙來到陸桅的房間，悄悄開了燈，卻發(fā)現(xiàn)陸桅正躺在床上，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睡得很熟，二人這才安下心來。

“還好沒事?！鄙蛩N松了口氣，輕輕親了一下陸桅的額頭，囑咐陸韜，“關(guān)燈，小聲點，別吵到他了，我們回去睡吧?！?/p>

陸韜轉(zhuǎn)身帶上門：“你先回房間睡覺，我去檢查一遍門窗有沒有鎖好。”

一夜未眠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上她起床時，精神十分萎靡不振。

今天是雙休日，陸韜今天也難得放假，預定計劃今天一家三口去歡樂谷玩，沈薔卻精神狀態(tài)不佳，改由陸韜帶陸桅出門，而沈薔則獨自留在家里休息。

臨近傍晚的時候，沈薔出了趟門，去附近菜市場買了些新鮮蔬菜和肉類，打算等那對父子回家，精心給他們烹制一頓大餐。

等到她心情高昂地拎著食材回家后，就在開門時，她發(fā)現(xiàn)窗臺上的花盆被人移動了。

她挪開了花盆，發(fā)現(xiàn)花盆下面的鑰匙位置也變了，由鑰匙頭朝屋里變成鑰匙頭朝外，明顯是被人移動過。

沈薔并沒有四處張望著可疑的身影，相反，她假裝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打開門進了屋。

她將食材放在餐廳的桌上，解下了圍巾，走到窗簾后，她發(fā)現(xiàn)，有人在窗臺那邊鬼鬼祟祟地偷窺。

從裝扮上看，是那個自稱林舒意妹妹的“林茵”無疑。

她檢查了一遍家里所有的門窗，全部鎖好，拉上窗簾后，她打電話報了警。

她急得在家中踱步，走來走去之時已渡過了漫長的十分鐘。

十分鐘后，窗外警笛鳴起，她趕緊跑到窗邊，從緊掩的青灰色窗簾后的縫隙里，她看到警察很快捕獲了藏在她家附近鬼鬼祟祟偷窺的林茵，并迅速將其押進警車帶走。

林茵被帶走之前，似乎是感應到沈薔的存在，往沈薔所在的窗戶那里眺望了一眼，嘴里似乎還在說著什么。

沈薔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自己，嚇得趕緊拉上了窗簾。

靜下心來，她細細一想，林茵剛才朝她做的嘴形，似乎是兩個字。

“小心！”

林茵到底是想跟她傳達什么？

小心誰？

陸桅？

沈薔覺得不寒而栗。

林茵這個小插曲過后，沈薔為了分散注意力，不讓自己胡思亂想，便去將中午洗好的衣服拿去陽臺晾曬。

她想了想最近發(fā)生的一些事情，覺得很有必要把陸桅復診的日期提前。

她從睡衣口袋里摸出那天晚上隨手塞進口袋里的青蛙娃娃腦袋，摸了下整齊的斷面，顯然是被利器剪斷或者割斷的。

她想起了陸桅口袋里的那把剪刀。

對了，剪刀！

她即刻將衣服扔到衣籃之中，手執(zhí)青蛙娃娃的腦袋去了陸桅的房間，可是任憑她如何翻箱倒柜也沒找到那把剪刀。

她看了看桌上陸桅的鬧鐘，五點五十分，父子倆馬上就要回來了。

她必須在十分鐘之內(nèi)將陸桅的房間放回原樣。

很快她便將一切整理就緒，她環(huán)視一圈，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但卻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似乎是差了什么。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攤開的手掌，里面靜靜躺著一個青蛙玩偶的腦袋，她突然意識到，對了！那兩個大娃娃！陸桅身邊形影不離的那兩個大娃娃去哪兒了？

一定是被他藏起來了。

可是到底藏在了哪兒？

陸桅的房間就這么大，能擺放東西的地方并不多，更何況是那么大兩個娃娃。

她打開柜子，并無任何發(fā)現(xiàn)。

趴下來搜查床底時，終于被她發(fā)現(xiàn)了被陸桅擺放整齊的幾個長方形大盒子。

陸桅所珍愛的那兩個大娃娃，就躺在那兩個盒子里面，被保護得好好的。

原來陸桅不在家時，這兩個娃娃就被他藏在這里了。

她沒有絲毫猶豫地打開盒子，一股腐爛發(fā)臭的味道混合著霉味迎面朝她撲來，她捏著鼻子，以手作扇扇散了紛揚的灰塵。

她凝眉嫌棄的瞥去兩眼，就在這兩眼之中，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娃娃腦袋和頸間的縫合線是歪曲的。

她從陸桅的書桌上拿來一把手工刀，按著縫合線的痕跡裁下去。

裁到最后，從娃娃腦袋里滾出來一個腐爛的腦袋。

沈薔尖叫一聲跳開，她注意到被她反射性丟棄在地上的娃娃腦袋里，只留下少數(shù)薄薄一片海綿，其他的全部被掏空，就為了給這顆腦袋留下充足的空間。

而砸在地上那顆腦袋，整張臉因為腐爛而面目全非，甚至長滿了蛆蟲。

那纏繞在腐肉之中的絲縷長發(fā)，似乎閃爍著和腐肉不一樣的亮紅色。

沈薔突然聯(lián)想到，同樣有著這么一頭酒紅色長發(fā)的女人，就是警方正在通緝的殺人犯宋美儀。

沈薔想到這里，手抑制不住地發(fā)抖，就在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冷喝：“你在干什么？”

沈薔僵硬地轉(zhuǎn)過身，她的視野之內(nèi)出現(xiàn)一雙腳，像是刻意凌遲著沈薔的神經(jīng)一般，那雙腳的主人邁著緩慢的步子走了進來。

真相血淋淋撕開擺在沈薔眼前，不用她打開另外一個盒子，她也能猜到那里面躺著的是誰。

“你——”沈薔憤怒的沖上去，卻還沒碰到陸桅，頭卻被重物狠狠一擊倒在地上，身體不停地抽搐。

她感覺自己頭上破了一個洞，溫熱帶著腥氣的血液正汩汩地往外冒，導致她越來越虛弱無力，眼睛都快要睜不開。

而陸桅就在一旁靜靜觀察著這一切，臉上掛著令她憎惡的笑容。

陸桅并沒觀賞多久，因為沈薔從快要閉合上的眼縫之中看到他轉(zhuǎn)身從床底下取出第三個盒子。

他將盒子打開，里面裝的是沈薔送給他，他卻一次都沒拿出來用過的大娃娃。

他蹲在氣若游絲的沈薔面前笑著：“你送給我的這個娃娃，今天終于可以派上用場了?！?/p>

沈薔顫抖著手緩緩伸向他的褲腿，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拽緊了，企圖喚醒他僅存的一絲良知：“陸……陸桅……”

眼前的陸桅似乎是聽到什么笑話一般，笑得胸腔都在鼓動：“你真以為最后活下來的那個是陸桅？”

沈薔難以置信：“你……你什么……意思？”

“陸桅一個小孩哪里是我的對手？他還真以為自己是躲在幕后操控全局的那個人呢，真是傻得可愛，他不知道還有一個我躲在暗處，偷偷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嗎？等著他們?nèi)齻€鷸蚌相爭，我這個漁翁再得利?！标懳Φ皖^湊在她耳邊說道，臉上露出了成年男性對女性的迷戀神情，“我周揚才是催眠后蘇醒的第一個人格?！?/p>

“Lizzie Borden took an axe，

and gave her mother forty whacks.

When she saw what she had done，

she gave her father forty-one.”

他嘴里一邊逸出稚嫩的歌聲，一邊高舉起了手中的刀。

（十）

“電視機前的各位觀眾，大家好，我是本臺記者孔念安。現(xiàn)在是2015年10月17日晚十點，我現(xiàn)在的位置位于江城市某別墅區(qū)，四個小時前，這里曾發(fā)生了一起命案。本區(qū)居民沈薔女士于家中揮刀砍死其配偶陸先生，并對其養(yǎng)子實施家暴。而兇手沈薔犯罪后畏罪潛逃，目前警方正在對此人進行全國通緝——”

清早的希望孤兒院。

一輛掛著政府車牌的黑色轎車停在了孤兒院門口，車門被打開，從車上下來一位男孩。

大眼小口，圓臉白膚。

奇怪的是，司機從后備廂中取出屬于他的行李，只有三個大娃娃。

他下車后，早早候在門口的身材微胖的白院長親自過來迎接他，眼底帶著慈愛與同情：“受苦了，歡迎回家。”

一個撫慰性的擁抱結(jié)束后，白院長將男孩介紹給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那個身材瘦高慈眉善目的女人：“這是新來的孫護工，以后專門負責照顧你?！?/p>

孫護工朝他笑著點點頭，主動上前幫他拎行李，司機遞給她的卻是三個大娃娃。

孫護工遲疑地問：“行李呢？”

司機關(guān)上后備箱：“就這些了?！?/p>

孫護工將三個娃娃放在手推車中擺好，一手推車，一手牽著男孩走進孤兒院：“走，我?guī)闳タ纯茨愕男路块g?！?/p>

男孩倒是沒有很認生，聽話的任孫護工牽著手。

見他這么聽話，孫護工也很欣慰，臉上掛著柔和的笑容，低頭問他：“你叫什么？”

男孩答道：“周揚?！?/p>

孫護工又問：“會唱歌嗎？”

男孩點點頭，嘴里開始哼起了調(diào)調(diào)。

“There was a crooked man，and he walked a crooked mile，

He found a crooked sixpence against a crooked stile；

He bought a crooked cat，which caught a crooked mouse，

And they all lived together in a little crooked house.”

隨著歌聲的終結(jié)，一大一小兩束身影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