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獨家連載《香港商界巨子唐翔千》。作者歷經(jīng)兩年,踏訪香港、上海、無錫、東莞等多座城市,走訪了唐翔千等數(shù)十位當事人,以最詳盡、最鮮活、最真實的史料和細節(jié),還原了這位愛國實業(yè)家的傳奇人生,再現(xiàn)了香港經(jīng)濟騰飛以及中國內(nèi)地改革開放的歷史進程。
連載(二十七)
屬于自己的服裝品牌
1989年,上海,恒隆廣場。聚光燈下,紐約時裝品牌TSE正在舉行上海專賣店開幕剪彩儀式。和其他世界奢侈品牌一樣,高端品牌TSE也將中國內(nèi)地第一站,放在了海內(nèi)外聞名的時尚高地——恒隆廣場。
身穿紅色套裝的主禮嘉賓唐尤淑圻,神采奕奕地與香港藝人陳慧琳攜手登臺,共同主持新店開幕剪彩儀式。面容嬌美、身材欣長的陳慧琳,穿著為她精心準備的TSE最新款服裝靚麗現(xiàn)身,盡顯天后級歌手高貴、優(yōu)雅的氣質(zhì)。
就在眾多時尚、娛樂媒體攝影記者,紛紛將閃光燈對準兩位女性之際,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從坐席上慢慢站起身來,一步一顫地踱到了裝飾一新的店堂里。他上身穿一件全棉T血,腳上著一雙黑色布鞋,活像上海老式弄堂里的鄰家老伯。這個老人就是TSE集團主席唐翔千。
走在奢華而不失簡約的專賣店里,翔千的目光掃過一款款摩登、漂亮的服飾新品.最后停留在頗具個性的“TSE”三個大字上,不由得百感交集。
雖說在電子業(yè)做得有聲有色,但翔千總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一大缺憾——他做夢都想做一款世界級服裝品牌,相當于運動鞋當中的阿迪達斯、耐克,成功男士鐘愛的BOSS,職業(yè)女性喜歡的LV……但是,這個目標也許是可望而不可及了。
毫無疑問,TSE最有可能為自己圓夢。它是翔千1980年代末期在紐約注冊的一個品牌,目標客戶是時尚女性,希望為她們打造一款每天都可以穿的衣服,在正式場合穿不失身份,在休閑時候穿則舒舒服服,因而它做得很經(jīng)典、很高級、很有品質(zhì)感。TSE走的是高端路線,一件衣服賣到1200美元,專賣店全都開在紐約第五大道、巴黎香榭麗合大街這一類“鉆石地段”,超豪華裝修,而且每隔兩年就翻修一次,采用最時尚的材質(zhì)和最前衛(wèi)的設計。經(jīng)過這么些年的努力,TSE的年生產(chǎn)量已經(jīng)有六萬件,銷售網(wǎng)絡遍布世界各地,專賣店數(shù)量達到一百多間,在全世界大都市最著名的商圈,都不難找到TSE專賣店。
在世界時裝界,有人曾將TSE與登喜路相提并論,但翔千心里清清楚楚,TSE雖然賣到了登喜路的價格,但與這種國際一線品牌還有不小的差距,這距離雖然不見得有十萬八千里,但要像它們那樣既有文化底蘊又不斷創(chuàng)新,其難度絕對不亞于攀登珠穆朗瑪峰。
翔千明白,不使出十二分的勁,不調(diào)動全部的資源,要想使TSE成為世界頂級品牌只能是水中月鏡中花。令他無可奈何的是,根本不可能把所有的時間、精力都交給TSE,別的不說,美維集團那么多子公司就要耗掉自己大部分時間,何況還有其他好多事情。
父親的心愿
1986年,唐君遠過85歲生日,膝下子女難得一個不落地齊齊聚集在一起。
這次來上海,翔千心里有些忐忑,他實在想不出送什么禮物給父親祝壽。
翔千問父親:“爸爸,我一直想送您一件生日禮物,可想了好多日子還是想不出來。您能不能告訴我想要什么禮物,我送給您!”
唐君遠笑道:“你再不開口,我就憋不住了?!?/p>
翔千興奮莫名:“您說,哪怕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讓人給您摘下來?!?/p>
“我可能有點獅子大開口——給我一萬元?!?/p>
翔千聽了有些詫異,須知那時內(nèi)地年輕人參加工作,第一年每月才十七八元,第二年二十多元,第三年學徒期滿了也只有36元,此后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再加工資,如果說某某人是“萬元戶”,那就絕對是富豪級別了。
也許,父親想開了,舍得花錢了。翔千這么想著,不禁笑出聲來:“您能吃掉點用掉點,那太好了!我明天一早就去銀行把鈔票拿出來?!?/p>
唐君遠連連搖頭:“你只要把鈔票打到一個賬號里就行了?!?/p>
翔千不明白了.“哪一個賬號?”
“大同中學。我想還一個愿,早在你們兄妹幾個在那里讀書時,我就想設立一個獎學金,獎勵學習成績特別好的學生,鼓勵學校為國家多培養(yǎng)幾個棟梁之材?!?/p>
翔千撫掌笑道:“爸爸,您的提議非常好,也替我們做子女的了了一個心愿。我看,就叫‘唐君遠獎學金’吧!”
眾人紛紛叫好。
這一次生日聚會,在唐氏家族歷史上留下了濃濃一筆。
1987年,“唐君遠獎學金”在大同中學正式設立,用于獎勵學業(yè)優(yōu)秀的學生。
成立教育基金
1992年10月16日,是翔千終生難忘的日子,在大埔區(qū)的辦公室里,他接到了父親病危的通知。他二話不說,放下身邊的公務急急趕到上海,父親已經(jīng)在兩小時之前離世,留給翔千的,只有綿綿無盡的思念。
在唐君遠病重期間,醫(yī)院曾多次發(fā)出病危通知。每次接到家人打來的電話,翔千總是想盡辦法在第一時間趕到上海,待到父親病情好轉(zhuǎn)脫離危險再返回香港??杀M管如此,他還是沒能親自為父親送終,成為永久的遺憾。想想父親辛苦一世,唯一的愿望就是辦個獎學金.希望國家能多出優(yōu)秀人才。在父親91年生涯中,他最為看重的,就是“教育——人才”。他曾對子女說:“我沒有什么財產(chǎn)可以留給你們,我能給你們的財富就是讓你們讀書。你們讀好了書學到了本事,以后錢賺多了就多享福,賺少了就過得差一點?!?/p>
在父親葬禮上,翔千表達了自己的愿望:繼承父親的遺愿,做實做大“唐君遠獎學金”,將其作為自己余生的一件大事,以告慰父親在天之靈。其實,在此之前,翔千根據(jù)父親意愿,曾經(jīng)以“唐君遠獎學金”名義向中國紡織大學捐款100萬元,還拿出50萬元獎勵大同中學、位育中學等六所學校的優(yōu)秀學生及教師。
翔千屬于“謀定而后動”那種人,每辦一件事,總喜歡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想個透。
在辦“唐君遠獎學金”之前,翔千也一直想為中國的教育事業(yè)做點事情。他很欣賞邵逸夫,一年一個億捐出來,好多大城市都豎著他捐贈的教學樓,受益的學子真不止幾千幾萬!不過,他也聽很多香港老板嘆過苦經(jīng),這些人都是費盡了心血才掙了大錢,可滿懷慈悲心捐出來之后,卻發(fā)現(xiàn)與初衷相差得實在太遠了——當初明明說好捐一座圖書館,待到竣工時一看,卻變成了辦公樓;打進基金會賬號幾百萬、幾千萬元,兩三年下來,實實在在幫到教育的事沒辦成幾件,吃吃喝喝,游山玩水倒花去了一大筆錢……本想做慈善盡點社會責任,結(jié)果花了錢費了力反而弄出一包氣。
翔千不吝嗇錢財,但也不想被人當作“蔥頭”你斬一刀他斬一刀。他打算組成一個工作班子來管理日常事務,比如與哪些學校掛鉤,把獎學金發(fā)給哪些學生,發(fā)獎以后再怎么跟進,等等。
一番思考之后,翔千開始行動了。他先是把“唐君遠獎學金”改名“唐氏教育基金會”,并請自己的叔叔唐宏源擔任會長,希望唐家人把基金會看作大家庭中的一員,精心呵護,傾情支持——眾人拾柴火焰高嘛!
在1990年代初期,基金會在中國內(nèi)地還是鮮為人知的“新生事物”,對于這種具有社團性質(zhì),且由境外資金成立的基金會,主管部門對有關申請往往實行“拖字訣”,害怕自己對這方面的政策拿捏不準。所以,成立唐氏教育基金會的申請遞交后一直杳無音信。
為此,翔千只好去上海市委統(tǒng)戰(zhàn)部見時任部長趙定玉。他知道這個部長是個“務實派”,平日里話語不多,但一諾千金。只要答應下來的事情,會想盡辦法落到實處。
趙定玉聽了翔千訴說之后,找到了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分行行長毛應梁——根據(jù)有關規(guī)定,建立基金會須經(jīng)過人民銀行批準。趙定玉請毛應梁幫忙想辦法,盡快讓唐氏教育基金會正式落地。經(jīng)過努力,基金會的“準生證”終于拿到了。接下來的問題是,日常性事務交給誰來打理呢?
薪火相傳
翔千想到了一個人——馬韞芳。
馬韞芳,祖籍廣東省潮陽縣,1930年出生在上海,大學畢業(yè)后便到剛剛成立的中共上海市委統(tǒng)戰(zhàn)部從事秘書工作,之后,一直在統(tǒng)戰(zhàn)部門工作到離休,曾擔任過工商處處長和聯(lián)絡處處長。
翔千與馬韞芳私交甚篤,他在錦江飯店訂了間小包房,單獨請馬韞芳吃飯,席間請她出任基金會秘書長。
那時候,馬韞芳正從滬港經(jīng)濟發(fā)展協(xié)會副總干事、《滬港經(jīng)濟》副總編的位置上退下來。所以,與翔千談話不久,她就走馬上任,天天改去基金會上班。
她果然不負重托,帶領一班人將基金會做得有聲有色,聯(lián)絡范圍從最初的一所學校,擴展到三十多所,幾乎囊括了上海的優(yōu)秀中學;對考取北大、清華、復旦、交大等重點大學,或繼續(xù)攻讀碩士、博士學位的獲獎學生,基金會一路跟蹤直到國門之外,每年進行評審,成績優(yōu)異者繼續(xù)發(fā)放獎學金。對于這些獲獎學生,馬韞芳的關愛無微不至,絲毫也不亞于自己的孫兒孫女。每逢到北京等地出差,她事前總要讓人查一查,那兒有沒有唐氏教育基金會獲獎學生,如果有的話,她總會抽空去看看他們。
同樣,拿到獎學金的學生,也把基金會看作是一個大家庭,每年大年初一總會相約著給馬韞芳拜年,談戀愛的會把朋友帶上讓她看看,有了孩子的會抱著“囡囡”來見見“奶奶”。
當許多老板抱怨自己名下的基金會是個“無底洞”時,唐氏教育基金會卻是另一番模樣。這些年來,基金會各項公益支出總額高達5,000萬元,但翔千打進來的本金卻沒有動用一分一厘。用馬韞芳的話說,“每年的開銷都是賺出來的?!?/p>
這是怎么一回事呢?
說起來,馬韞芳的“財商”還真不賴。她找銀行談,跟它們簽訂協(xié)議利率,這樣,利息就可以多出幾個百分點,這對于成百上千萬存款而言,絕對不是個小數(shù)目;她會在各種投資選項中精挑細選,反復比較之后拿出一筆錢去做信托,此類投資的回報當然比銀行好多了,只是在選擇信托公司和投資項目時必須慎之又慎,將安全性擺在第一位;她也會在專業(yè)人士幫助下買入一些股票,不過這方面投資她很謹慎,買進的股票大多是自己相當熟悉的那些公司,投入的資金量也十分有限;房屋出租也是很重要的收入來源,翔千把一些房產(chǎn)也交給了基金會,為找個能出高價的好租戶,她也費了不少心思……
為基金會注冊登記,馬韞芳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兩次跑到北京,找了當時央行行長戴相龍,這才為基金會拿到了“身份證”。那一年,央行在全國范圍內(nèi)才批了兩個基金會,其中一個就是唐氏教育基金會。在正式辦理登記手續(xù)時,定名為“上海唐氏教育基金會”,注冊基金4000萬元,2005時改名為“上海唐君遠教育基金會”,一直沿用至今,唐翔千、唐侖千兄弟倆任基金會正、副會長。
2006年,馬韞芳辭去基金會秘書長時,基金規(guī)模已經(jīng)達到了一億元。這錢絕大部分是翔千拿出來的,這么些年來,他不斷地往基金會注入資金。唐君遠生前創(chuàng)建的“上海愛建股份”,在上市的時候,翔千當年投入的100萬已經(jīng)變成了2000萬元,他把這些錢全數(shù)投進了基金會,他對馬韞芳說: “這錢不是我通過自身努力賺來的,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拿來回報社會。而且,當年也是爸爸勸我投資‘愛建’的,為了紀念他,這錢也應該投入基金會?!?/p>
翔千兄弟姐妹也一致同意,把長樂路上的一幢花園洋房捐獻出來,裝修整飭后作為基金會的永久會址。在基金會當副秘書長的唐新瓔,把基金會每月發(fā)放的工作津貼全部捐了出來,希望也能為基金會增幾塊磚添幾片瓦。
一批批受惠于基金會的優(yōu)秀學子,走向世界后萌生了反哺基金會的心愿,以“唐氏人”名義發(fā)起了“唐氏教育基金同學會項目基金”。唐翔千知道后欣喜萬分,當即表示學生每捐獻一元錢,他就按相同數(shù)額增撥資金給基金會。有一位受助學生在給基金會的信中這樣寫道:
“我不是月亮——它只會等待別人來照亮自己,自己卻永遠不會發(fā)光。而我愿做一顆火種,在被點燃之后便能去點燃新的火種,把光與熱一代代傳遞下去?!?/p>
不要給子女留太多錢
經(jīng)過幾十年辛苦打拼,翔千創(chuàng)造的財富,自己的家人幾世乃至幾十世可能都花不完。但是,錢多未必就是好事情。在翔千的同學里面,有很多公子哥兒,從小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出門有司機開車的奢華生活??蛇@些人后來怎么樣呢?凡是父母留下大把金錢的,大部分人命運多舛。這是為什么?因為在這種家庭里出生的孩子,從小生活在象牙塔里,不愁吃不愁穿,也沒有嘗到過被人欺負的滋味。因此,他們大多思想比較單純、頭腦比較簡單,不了解這個社會有多么復雜、多么兇險。而在他們的身邊,準會出現(xiàn)幾個壞人,告訴他們怎么花錢——吃可以花錢,玩可以花錢,嫖可以花錢,賭可以花錢。這么花錢,再多的錢也會坐吃山空。如果沾上了賭、毒,就更糟糕了,沒有一個會有好下場。所以翔千打定主意,絕不要留給子女太多的錢。在這個問題上,他很贊同美國富豪卡耐基的那句話一“留給后代‘萬能的美元’,無異于留給他們一個詛咒?!?/p>
也有人建議翔千,既然不想讓下一輩喪失賺錢的能力,那么,把你的企業(yè)交給他們,把工廠交給他們打理。對這個說法,翔千也不贊成,他的辦法是把企業(yè)交給職業(yè)經(jīng)理人管理,家人至多在董事會當個董事長、副董事長或者執(zhí)行董事,因為賺錢并不是人人都能干的事兒。假如子女中有這個才能管理企業(yè),那倒也不失為雙贏;可如果不是這塊料呢?那不是害了子女嗎?兒女們不可能個個都有經(jīng)商的天分,也不是個個都喜歡做老板,何況老板實在不好當,硬坐在這個位置上,不但自己苦不堪言,而且很可能敗掉全部家當,落下個“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的結(jié)局。
翔千的財富安排是,只要是唐氏家族的成員,只要是自己的子孫,如果你愿意讀書,不管讀幼稚園還是大學,不管是在國內(nèi)還是國外,所有的費用都已經(jīng)留好了;你還可以在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買下一套實用型的房子——這錢,你也不用擔心了。接下來的事情,就看每個人的造化了,有本事做老板的就多賺點錢,沒本事的就去給人家打工,當然,做科學家、工程師或者醫(yī)生,也是應該鼓勵的職業(yè)選擇,這就要看各人的興趣、志向了。
根據(jù)這種思路,翔千希望把更多的資源投入基金會。
當然,基金會的運作模式也要“與時俱進”。賺錢固然是一門學問,花錢又何嘗不是如此?同樣做慈善基金會,比爾·蓋茨就棋高一著,不但一步一個腳印,把善事做得扎扎實實,而且吸引的資金越來越多,基金規(guī)模不斷擴大,影響力與日俱增。自己辦的這個基金會,如果要更上一層樓,找到出色的領軍人物,已經(jīng)越來越重要了。
想到這里,翔千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個人——王生洪,自己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