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兩天,便是生日。28歲,喜大普奔。認識多年的高中同學發(fā)來短信:“祝賀你奔三的腳步又有了階段性的邁進!”
我已經老了——還來不及恐慌,就已成為事實。突然就想到了杜拉斯在《情人》中,那段被小資們熟讀的文字:“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里,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說,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xiàn)在備受摧殘的面容?!?/p>
也不能怪我矯情。這一年來,借著其百年誕辰之東風,報刊媒體掀起了一股鋪天蓋地的“杜拉斯風”,滿眼滿耳皆是杜拉斯,滿大街都如癡如狂地愛著她“備受摧殘的容顏”。
杜拉斯最初來到中國,正是中國文學的黃金時代——20世紀80年代。1984年,《情人》獲得龔古爾文學獎,遂被上海譯文帶到了中國。二度走紅,卻要歸功于安妮寶貝。杜拉斯的離經叛道,黑衣加身,煙不離手與安妮寶貝小說中的關鍵詞:黑色蕾絲、棉布裙子、做愛、絕望、傷痕……多么契合!若說80年代杜拉斯的走紅是以其先鋒性俘獲了眾多先鋒派作家的欣賞與推崇,那么她在通俗文化中引起的狂歡,大量文藝青年的崛起功不可沒。那段著名的“我更愛你備受摧殘的容顏”更是成為無數(shù)安妮寶貝、棉布裙子與銀鐲女子的必用句式。
然而,這是全部的杜拉斯了么?也未免太過一廂情愿。真實的杜拉斯不僅在寫作上有追求,在政治上也有追求。她曾為法國知識界介入政治社會生活而振臂疾呼,加入過法國共產黨、游過行、賣過報、發(fā)過革命傳單;作為文藝多面手,她既是作家,也是戲劇家、導演和專欄記者。她的作品立體、厚重、精彩而不朽。絕非安妮寶貝YY過的那個小女人。人人都在談杜拉斯,但對其體悟極為膚淺,恐怕都跳不出白人小女孩十五歲半的“愛情”(讓-雅克·阿諾導演的電影版《情人》),能將其作品讀到五部以上的更是寥寥無幾。
杜拉斯并不是唯一中槍的作家。如若登陸國內文藝青年的聚集地——豆瓣網(wǎng),會發(fā)現(xiàn)很多作家業(yè)已成為“高大上”之代名詞。譬如米蘭·昆德拉、卡森·麥卡勒斯、辛波斯卡、王小波、杰克·凱魯亞克……對他們的作品不必細讀,只消記住書名,便是微博、QQ、微信絕好的簽名檔:《生命不能承受之輕》《我曾這樣寂寞生活》《似水流年》《在路上》。若你還有耐心看看書評,“只有孤獨從不退場”“越相愛,越孤獨”“宿命安排好一切,我們只是寂寞的演員”“徘徊在輕重之間的迷茫”“不可停留,那就繼續(xù)流浪”充斥,簡直活脫脫一碗放久了的雞湯,鮮味不再,還透著膩味。
只是這些作家們并未如他們的書名一般,整日價傷心、孤獨,熱衷于流浪和漂泊。在這些看似“矯情”的名字之下,隱藏著的杜拉斯們對于世間萬物的接納、觀察、沉思與理解,他們的作品中有的是尋覓傳統(tǒng)而不得的焦灼,掙扎于社會現(xiàn)實中的彷徨不已,有偉大的平凡,也有不熄的悲憫。一切真的只是文藝青年們的誤讀。
王小波就曾在自己的短篇《不成功的愛情》中辛辣諷刺了文藝女青年:“她問我什么是存在主義,可我只知道按勞分配;她問我王爾德是誰,我卻只知道王致和和王麻子……最終我把她氣了個發(fā)昏,撅起嘴來走了。”王小波泉下若有知,他一定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捧上神壇,自己曾最不屑的不接地氣的文藝女青年,會將他視作文化偶像。
這真是一個悲劇。
現(xiàn)如今,每一個IP地址都可以自由發(fā)聲,在一個“扁平”的世界里,眾聲喧嘩。情緒化的碎片寫作是不可忽視的一支,這些傷春悲秋的小資們并不關心他們所處的時代,不關心民生疾苦,不關心他們所處的世界所經歷的斗爭。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杜拉斯”,悲哀的是,那并非真正的“杜拉斯”,那只是混雜了自戀的一廂情愿,只是心靈雞湯式的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