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1919年出生于圣彼得堡,是列寧格勒保衛(wèi)戰(zhàn)的親歷者。在列寧格勒保衛(wèi)戰(zhàn)期間,先參加了警察隊伍,在拉多加湖開通“生命之路”后,與其他500余名戰(zhàn)友一起負責這條“生命之路”的警戒和維持秩序工作。她是目前仍在世的不多的“生命之路”上的女兵。二戰(zhàn)勝利后,進入當?shù)毓S工作,直至退休。
饑餓圍城
德軍占領不了列寧格勒,便圍困列寧格勒,大封鎖帶給列寧格勒的是饑餓和死亡。娜塔莎看見面前的人因饑餓倒下,也親眼目睹有人砍尸取肉。
娜塔莎在自己的寓所里接受了專訪,戰(zhàn)后的大部分時間里,這位老人一直住這幢已經有些年歲的筒子樓里。老人說她從未想過離開圣彼得堡,正如70多年前那樣,即使德軍兵臨城下,有機會離開的娜塔莎也未曾想過要離開這座城市。
當時,德軍兵臨城下,城市中幾乎所有的男人都已奔赴前線。娜塔莎從高中開始就學習開槍。很快,教官就注意到這位年輕的姑娘,因為她的槍法特別準?!拔姨貏e想上前線”,娜塔莎說。她表示,當時列寧格勒的年輕人很少愿意留在城市中,都希望能奔赴前線為國家效力。圣彼得堡是俄羅斯第二大城市,1924年為紀念列寧而更名為列寧格勒,1991年又恢復原名為圣彼得堡。
然而,在1941年11月8日之后,列寧格勒的形勢危急起來。德軍占領了提赫文,切斷了蘇聯(lián)從內地向列寧格勒運送糧食的線路,列寧格勒被德軍重重包圍,300萬列寧格勒軍民陷入到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饑餓之中。
因為列寧格勒的象征意義,希特勒渴望重重地懲罰這座城市,因為蘇軍的殊死抵抗,希特勒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實現(xiàn)完全征服,于是決定封鎖列寧格勒,以便讓饑餓配合,從而實現(xiàn)占領。
娜塔莎親歷了這場人類歷史上罕見的大災難。因為封鎖,糧食成為列寧格勒最為稀缺的東西,居民的面包定量先后5次降低,到當年11月20日已經降至僅能維持人生命的最低限量:高溫車間工人每人每天375克,一般工人和技術人員250克,職員和兒童僅125克。
娜塔莎說,當時的列寧格勒城內,剩下的幾乎都是女人,因為男人都上前線了,有人餓死了,親人連將其送到墓地的力氣都沒有,只有請志愿者幫忙。
“生命之路”
拉多加湖的冰上公路,在大封鎖期間成了列寧格勒獲取支援的唯一通道。娜塔莎和戰(zhàn)友們守護著這條“生命之路”,除了負責警戒敵情和維持秩序,他們還要嚴密觀察冰層的變化。
德軍三面包圍列寧格勒,與內地的陸路交通線都被切斷,拉多加湖成為這座城市能夠從外界取得糧食的唯一通道。
拉多加湖,是歐洲最大的淡水湖。它的南北長200多公里,東西最寬處達124公里,湖水最深處225米,平均湖深51米。它的湖水變幻莫測,常有可怕的風暴巨浪。
娜塔莎回憶,隨著1941年11月下旬,拉多加湖進入冰凍期,水路也無法運進糧食,列寧格勒的糧食供應更加吃緊,每天都有數(shù)以千計的人因饑餓而死,大街上到處可見饑腸轆轆的人們。
于是,列寧格勒軍事委員會決心在拉多加湖上,開出一條冰上汽車運輸線,最終經過艱苦卓絕的努力,11月22日晚,第一列車隊順利通過,60輛大卡車帶來了列寧格勒城最為稀缺的糧食。
在1941到1942年間冬季,列寧格勒處于饑餓圍困最艱難的期間,正是這條24小時通行的冰上公路挽救了這座城市,成為列寧格勒取得外界支援的唯一通道,因而得名“生命之路”。
渴望上前線拿槍戰(zhàn)斗的娜塔莎并未如愿,入伍后的她先是在列寧格勒當了一段時間的警察,后來當拉多加湖的生命之路開通之后,她迅即被派往拉多加湖,負責警戒和維持“生命之路”的秩序。
娜塔莎和近五百個戰(zhàn)友一起,每天都站在生命之路上執(zhí)勤,每隔一公里就有一個人,還有一些人機動巡邏,除了應付突發(fā)情況,還得花很大的精力去觀察冰層的變化,如果發(fā)現(xiàn)那里冰快破了,就要通知車隊,臨時更改路線。
“大多數(shù)時候,我就像一個交警一樣,維護生命之路的秩序,安排車輛和人流的方向?!蹦人f。
這位女兵記得,最初時,拉多加湖上的冰還不是很牢靠,載著沉重物資的卡車經過,時常會發(fā)出令人擔心的吱吱聲,仿佛隨時都有可能破裂。
因為載重,發(fā)生冰裂后,時常有車子掉進湖中,“一般都是從車尾往下掉”。但有一次,娜塔莎見到一輛卡車掉進冰窟窿,它是車頭先掉進去,車燈還亮著,司機最后犧牲了。
因而,在拉多加湖忙碌的生命之路上,所有車子的車門都是打開的,一旦遭遇冰裂,司機可以迅速跳車。
“那個冬天很神奇”,娜塔莎說,“從來沒有這么冷過”,最冷的時候零下五十攝氏度。每天站在“生命之路”上警戒的娜塔莎,注意到“路”上的來來往往:進入列寧格勒的都是糧食和軍人,更多的老人、孩子以及珍貴的油畫、寶石則經“生命之路”運出。
滿船孩子
在“生命之路”上,娜塔莎每天都能見到生離死別,也總能調整情緒更盡力工作,可當她看到遇襲孩子們的帽子和布娃娃漂回岸邊時,這一幕成了她一生都沒甩掉的噩夢。
盡管工作枯燥,而且還有寒冷和饑餓相伴,但娜塔莎對自己在“生命之路上”的工作非常負責,她覺得這也是在保衛(wèi)偉大的列寧格勒。
一次,娜塔莎攔住了一位上校的車,他想插隊排在幾輛民用車輛前面去。坐在那幾輛車里的,都是孩子。娜塔莎堅決不答應,她拿著槍警告上校:“如果你開過來,我會把你的車輪打破。”
除了偶爾和驕縱的權貴打交道,更多的時候,娜塔莎要防著德軍的“突襲”。
德軍尤其憎恨這條路,千方百計地想破壞,“他們知道,如果這條生命之路中斷,列寧格勒就完蛋了?!?/p>
除了炮擊,德軍還經常派出飛機空襲。娜塔莎說,德軍飛機會故意飛得很低,“有時候甚至都能看見德軍飛行員可惡的笑容”,“他知道你不敢打中飛機,因為飛機掉下來,會把冰砸碎”。
因此,監(jiān)測部隊會設法提前預謦,娜塔莎說,當看見空中有探照燈部隊用燈打出十字架的圖形,就知道德軍飛機要來,此時防空部隊會努力將德軍飛機在靠近“生命之路”前打下來。后來,為了阻斷生命之路,德軍想出了更為惡毒的“點子”,把地雷偽裝成罐頭的樣子,饑餓的人們都以為是吃的,猛地撲上去打開,結果爆炸……當時的生命之路上,德軍扔下的這種“罐頭”很多,因為沒有人力去清理,主要靠人提醒,切勿靠近。
在生命之路上,娜塔莎幾乎每天都要親眼目睹類似的生離死別,這位年輕的女兵設法調整自己的情緒,保證生命之路的暢通。她一遍又一遍檢查冰層的厚度,如果發(fā)現(xiàn)可疑的地方,會提醒駕駛員小心通過。
一次一個年輕的司機大哭不止,因為車被卡住,不能動彈,小伙子急著把車上的面粉送進城內,因為有很多奄奄一息的孩子正等著這救命的糧食。
娜塔莎幫小伙子把車修好,司機說:“我代孩子們謝謝你!”每到這樣的時刻,娜塔莎就會感覺到雖沒上前線,但自己的工作還是非常重要。
然而,在這條“生命之路”上,娜塔莎也有她的“噩夢”。那是在開設之初,1941年的秋天,拉多加湖還沒結冰,還是一條水上運輸線。一次,在湖邊執(zhí)勤的娜塔莎幫著孩子們上船,那是一座孤兒院的孩子們,戰(zhàn)事吃緊,大人們決定將孩子安全轉移出去。娜塔莎記得這些孩子都戴著或白色或藍色的帽子,孩子們嘰嘰喳喳地上船,坐定,順利開船。哪知,幾個小時后,娜塔莎在岸邊愕然發(fā)現(xiàn)了好多白色、藍色的帽子,還有先前孩子們拿在手上的布娃娃,它們隨著湖水漂蕩,漂向湖邊。
那一刻,娜塔莎幾近崩潰,她得知這艘船遭遇了德軍空襲?!罢淮际俏辶鶜q的孩子啊!”其后,娜塔莎時常會做噩夢,哪怕是老了之后。每次在夢中,娜塔莎都能見到那些白色、藍色的帽子。
神槍老太
戰(zhàn)爭留給娜塔莎的,是對于射擊的愛好,她常常是公園里的射擊游戲贏家。而對于曾經守護的“生命之路”,娜塔莎每年都要去看兩次。
在生命之路上,娜塔莎見識了戰(zhàn)爭的殘酷?!皯?zhàn)爭傷害最大的就是孩子”,娜塔莎說。
有一次,一輛車好不容易從列寧格勒開出。車上都是孩子,孩子們的衣服很少。到了生命之路上,娜塔莎把車門打開,“車里的孩子全部凍死了!”娜塔莎說,只有在休息的時候,才會想這些事情,才會感覺到害怕。而工作時,因為非常辛苦,“沒有時間去害怕”?!白顡牡氖虑榫褪潜坏聡俗ト??!蹦人f,戰(zhàn)死都沒關系。娜塔莎介紹,蘇聯(lián)人竭力保護著生命之路的暢通,在這條路的兩側,左手邊是德國人,右手邊是芬蘭人,“都是我們的敵人”。她去過德國人“掃蕩”過的村子,看見了一個蘇聯(lián)士兵,背后被德國人劃出一條大口子,傷口里撒滿了鹽——他被德國人活活折磨至死。
寒冷加上高強度的工作,連送去監(jiān)獄都被看做是一種“享受”。一次,一位少將到生命之路上視察,附近路段路燈沒了。少將有些生氣,批評一位士兵,沒有保護好路燈,應該被送到監(jiān)獄關幾天。將軍問那位士兵:愿不愿意去?結果士兵果然回答:愿意!包括將軍在內,現(xiàn)場笑成一片。“監(jiān)獄里有吃的有喝的,還不用勞動”,娜塔莎解釋。也正是在和娜塔莎一樣列寧格勒人的保護下,生命之路始終保持暢通,運進城內的糧食也一天比一天多起來,到了1942年4月,列寧格勒城內的饑餓終于有所緩解。當時列寧格勒城市的一位領導人就曾風趣地表示:“好啦!現(xiàn)在我成為一個富人了,因為我已有了十二天的糧食啦!”
1944年1月27日,娜塔莎終生記得這個日子,這一天是列寧格勒的解放日。“烏拉!”“烏拉!”的歡呼聲在城內外此起彼伏,人人都在慶祝這來之不易的勝利。戰(zhàn)后,娜塔莎進入到工廠工作,失散的母親和姐姐也回到列寧格勒——戰(zhàn)前,她們被德軍俘虜至德國勞動,反倒躲過了列寧格勒的大饑餓。
對于射擊的愛好,娜塔莎始終保持,她發(fā)揮的場地變成了公園的游戲場。這位老人大笑著回憶,前些年,還能走動時,她就常去公園。那兒有常見的射擊獎勵禮物的游戲,“很多男人都打不中,我全中,每次都贏了好多禮物回來”,一邊說,娜塔莎一邊哈哈大笑。
至于拉多加湖,那是娜塔莎戰(zhàn)后生活的另外一個關鍵詞。她每年都要去看兩次,夏天一次、冬天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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