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3歲的傅小石，畢業(yè)于中央美院。25歲那年，他被打成右派，發(fā)往南京中山陵勞動改造。

1961年，年輕貌美的王汝瑜被調(diào)到中山陵工作，報到當天她迷路了，便向門口打掃衛(wèi)生的小伙子問路。小伙子為人彬彬有禮，舉手投足頗見修養(yǎng)，給王汝瑜留下了深刻印象。后來她從同事口中得知，這個小伙子竟是大名鼎鼎的畫家傅抱石的長子傅小石。

一幅“美女圖”綻開情緣

當時，王汝瑜還不知道，早在4年前傅小石就被錯劃成了右派，愛子情深的傅抱石請求著名漫畫家華君武幫助，幾經(jīng)周旋才將兒子從偏遠的北方調(diào)來這里“改造”。傅小石每天早上5點多就要開始打掃，到了傍晚就躲進藏經(jīng)樓里畫畫。在王汝瑜眼中，這個年輕人勤奮、聰明，性格開朗，她同情他的身世，更為他的才情所折服。于是，她在閑暇時，就會悄悄地幫他打掃衛(wèi)生，整理畫稿。

一天，王汝瑜正在打掃走廊，傅小石突然低著頭跑來，慌亂地塞給她一幅畫，就匆匆跑走了。王汝瑜打開一看，畫中的女子容貌端莊，有一雙“巧笑倩兮”的大眼睛，再定睛一看，這不正是自己嗎？王汝瑜看得怦然心動，心中涌過一股熱流，原來不知不覺中兩顆心已漸漸靠近。

兩人的愛情像許多人經(jīng)歷的那樣，簡單又甜蜜。周末，兩人會一起結(jié)伴出游，到公園草地上聊天，到玄武湖上劃船。興起時，王汝瑜會即興給傅小石唱一段越劇，歌聲飄揚在湖面上，更飄進了傅小石的心里。終于有一天，傅小石鼓起勇氣走到王汝瑜背后，一把摟住了她，緊張地說：“我，我要娶你！”王汝瑜的心撲通撲通直跳，沉默了一會兒，她慢慢掰開小石的手，輕輕嘆了一口氣：“小石，你了解我嗎？”終于，她向他敞開了心扉，把自己的過去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傅小石。

原來，她曾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還有一個孩子。離婚后，她一直不敢再觸碰愛情。為了打消她內(nèi)心的顧慮，傅小石讓她早點把孩子帶來見見。

一天值班，王汝瑜把3歲的兒子曉農(nóng)帶來了。冬天的南京很冷，孩子凍得瑟瑟發(fā)抖。傅小石親切地對他說：“你坐到叔叔的懷里來吧，這樣就不冷了?！币姇赞r(nóng)不肯過來，他又溫柔地說：“過來，叔叔可以畫畫給你看??！”小家伙這才一骨碌鉆進了傅小石的懷里，嚷嚷著要叔叔給他畫老虎，一會兒工夫兩人就相處得很融洽了。見此情景，王汝瑜覺得自己再也無法拒絕傅小石的愛了！

初見王汝瑜，傅母非常高興，但得知她離過婚，老人又猶豫了。而王家這邊認為傅小石是一個成分不好的人，心中也有忌諱?？墒沁@對執(zhí)著相愛的戀人，一堅持就是5年，最終還是得到了親人的祝福。1966年的10月25日，兩人正式辦理了結(jié)婚登記手續(xù)。

在那個動蕩的年代，即使父親傅抱石是舉國聞名的大畫家，傅小石依舊生活得非常艱辛。沒有新房，兩人在熟人的幫助下，在中央門找了一處房子?；槎Y上沒有鮮花，沒有燭光，只有一張舊床、一只蜂窩煤爐、一塊破砧板和兩顆依偎的心。

拒絕與獄中丈夫離婚，守得云開見日出

隨著生活逐漸穩(wěn)定，傅小石提議讓曉農(nóng)也搬進這個小家。乖巧的曉農(nóng)打心眼里喜歡這個叔叔，漸漸地開始親熱地叫他“傅爸爸”。不久，他們的女兒傅小紅來到人間。沒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橫禍很快打破了寧靜的生活?！拔母铩逼陂g，傅小石為保護父親的400多張畫作被指欲叛國投敵，判刑10年。

其間，夫妻二人不僅飽受相思之苦，居委會還三天兩頭來找王汝瑜：“你一定要和這個人離婚！”“你要是不跟他劃清界限，你這輩子就完了！”并屢次三番要王汝瑜搬家。對此，王汝瑜均堅決拒絕?！叭涡浴钡慕Y(jié)果是，她被從教師崗位直接調(diào)離，派去挖防空洞。長期擔任教職工作的她實在體力不支，也因此落下了腰肌勞損的病根。

獄中的傅小石仍堅持作畫，歷時7年，完成了4萬多字的《圖案設計新法》和一大批素描作品。1977年11月7日，傅小石被允許保外就醫(yī)。見到憔悴不堪的丈夫，王汝瑜淚流滿面，忙跑到街上，買了滿滿一盆傅小石最愛吃的豬頭肉……

然而，厄運又從天降。1979年2月的一天，傅小石接到自己被平反的通知，便立刻沖下樓去，想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母親。他邊跑邊喊，竟因過于興奮而腦出血，昏了過去。

王汝瑜趕到鼓樓醫(yī)院，只見不停打嗝的傅小石已經(jīng)不認識自己了。“基本不行了，你們準備后事吧。”聽了院長的話，王汝瑜頓時感覺天都快塌下來了。不甘心的她，又把傅小石送到了江蘇省工人醫(yī)院，請腦外科專家連夜給他做手術(shù)，總算是把他救活了，只是他從此落下了右半身偏癱，只有左手能動，而且口齒不清的后遺癥?？蛇@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王汝瑜在1980年就申請了病退，從此擔負起了“護士”的重任。在妻子的精心護理下，傅小石常年臥床，皮膚沒有一處潰爛，四肢也沒有萎縮。隨著意識的逐漸恢復，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變成了一個廢人。

為了幫助丈夫重拾信心，王汝瑜鼓勵他道：“你想畫畫，不是還有一個完好的左手嗎？”

傅小石決定向命運發(fā)起挑戰(zhàn)。他從最簡單的筆畫和寫字練起，那時他寫得最多的就是愛妻的名字“王汝瑜”。隨后，他又逐步嘗試著用鋼筆畫些簡單的人物素描。隨著手法的不斷熟練，他的創(chuàng)作激情和欲望也一天天高漲起來。就這樣，他畫出了一幅幅的精美的作品。但遺憾的是，兒子曉農(nóng)卻因為肺病，37歲便英年早逝了。

2000年，傅小石和王汝瑜用多年的積蓄，在馬臺街附近的一個小區(qū)買了一套新居。2006年，他們又買了同單元的一套二手房給傅小石作畫室。

生活上，給傅小石洗澡一直是王汝瑜的一大難題。由于傅小石中風后生活不能自理，每次洗澡，王汝瑜總要先放好水，將他抱進浴缸，幫他洗完澡再抱出來……有一年除夕，她在幫傅小石洗澡時，不慎滑倒，摔斷了7根肋骨。對此她無怨無悔。

2010年，傅小石在一次接受采訪時，主持人問他：“傅老師，人們都說‘軍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X得您能取得今天這樣令人矚目的成績，您的夫人是不是也有一半的功勞呢？”傅小石聽后立馬用手勢比畫說：“夫人占了百分之八十，我自己只占百分之二十?！?/p>

傅小石最拿手的畫是“仕女”。畫中無論是怎樣的美女，似乎都有著同樣的神情和儀態(tài)。熟悉傅小石夫婦的人都說，其實畫中人物的原型就是王汝瑜。

昏迷4年，大義夫人生死相隨

2011年6月23日，傅小石應邀去北京參加《江山如畫》書畫藝術(shù)會展。本是—件喜事，不料卻禍從天降。當時，組委會派來接傅小石夫婦的車輛，在長安街上忽然發(fā)生了追尾事故，當時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傅小石受到了猛烈的撞擊。

“當時只聽他說感到有點胸悶，想嘔吐”，王汝瑜回想起來很是無奈，后悔當初沒把嘔吐跟車禍聯(lián)系在一起。回到南京后的一個夜晚，傅小石從床上滾到地下，頭撞在床頭柜上，右眼烏紫，“腫得像桃子那么大”。被緊急送到醫(yī)院檢查后，醫(yī)生發(fā)現(xiàn)他又出現(xiàn)了腦溢血，而且病情嚴重。醫(yī)生為他做了3次開顱手術(shù)，才控制住不再出血。但由于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現(xiàn)在的傅小石雖然還保持著生命體征，但卻一直昏迷。

因為丈夫沒有意識，王汝瑜說她就像當年照料孩子一樣照顧他。每天都會為丈夫及時清理大小便，隔三差五幫他洗澡，衣服也是每天一換。為了防止丈夫手腳麻木，肌肉萎縮，她還自學了按摩的手藝，堅持每天給丈夫做兩次全身按摩，每次都在半個小時以上。

在傅小石床邊的窗臺上，王汝瑜與傅小石的結(jié)婚照顯得格外耀眼。從嫁給他那天起，她就在心里默默念著：不管多苦多累，一輩子都要陪在丈夫身邊。她說：“每當我感到悲傷絕望時，就會抬頭看看這張結(jié)婚照，就會感覺守護在他身旁，再苦再累都值了。”

王汝瑜始終堅信在她的精心照顧下，丈夫總有一天會醒過來。一天，她在收拾東西時，無意中看到了一封自己以前寫給傅小石的信。以后她就天天把信的內(nèi)容讀給丈夫聽，沒想到有時候丈夫好像能聽懂似的，嘴角會動動?？吹竭@，她不禁喜極而泣。天氣好的時候，她就讓女兒用輪椅推著丈夫到公園散步，去他們以前經(jīng)常去的地方，給他一遍遍述說過去的故事，幫他回憶。

“外人都覺得小石是大畫家，家里不可能缺錢，其實這是天大的誤解。”王汝瑜苦笑著說，“兒子曉農(nóng)英年早逝，4年來家里的開銷靠的僅是傅小石每月8000多元和我每月2000多元的退休工資，但這對于高額的醫(yī)藥費也只是杯水車薪?！?/p>

隨著家中的積蓄越來越少，2015年7月上旬，王汝瑜不得不辭掉一個護工。腿腳不便的她，現(xiàn)在只能讓女兒小紅每天推著輪椅送她到醫(yī)院看望丈夫。王汝瑜說：“如今老傅的造血能力已經(jīng)快不行了，每天都得輸血，打蛋白質(zhì)?！弊钭屗裏赖氖墙?jīng)濟來源。讓人惋惜的是，他們50多歲的女兒也身患嚴重的糖尿病，早在10多年前便無法工作了。

盡管經(jīng)濟困難，但王汝瑜始終不愿把家里的畫賣了，因為她知道那些作品對傅小石有多重要?！叭f一他醒了，想要畫怎么辦？而且我以后還要為他建紀念館呢?！?/p>

7月12日，一條《傅抱石長子傅小石昏迷4年，經(jīng)濟拮據(jù)不愿賣畫為生》的消息，在國內(nèi)多家媒體發(fā)出后，引起人們強烈關(guān)注。很多人帶著鮮花到醫(yī)院探望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國畫大師。

在不少人看來，王汝瑜夫婦應該也存有傅抱石的作品，尤其當年傅小石擔著巨大風險為父親保管的那400多張畫，堪稱價值連城。難道她就沒考慮過賣掉哪怕其中的一張畫，用以改善目前的窘?jīng)r嗎？“可以這么說，傅小石從來沒有鑒定過他父親的一張畫，他從來不做這種事?！蓖跞觇ふf，確實，曾經(jīng)有不少人拿著一大疊鈔票來到家里，只要傅小石點一個頭，就可以把錢留下，但他從來沒有答應過。而傅抱石的那些珍貴畫作，他們也全都捐贈給了國家，從來沒想過留下一張作紀念。

“傅老師目前還沒有辦法和家人交流，只是眼睛有時會下意識地睜開，對于我們的任何舉動，他還不能回應。什么時候才能完全渡過難關(guān)，確保無生命危險，我真的不知道。”王汝瑜說，“但我不能眼看著他這樣不管，只要他還有一口氣，我都要救他！”

張寧據(jù)《戀愛婚姻家庭》

張臨軍/文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