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又漲了。
大清早,村頭渡口就站了不少人。男人們高聲商議著牲口的價錢,盤算著得找個靠得住的掮客。沉默少語的媳婦們,一面照應著亂跑的孩子,一面合計著家里要的醬料,自己的頭繩。
小舟靠岸了,女人孩子先上了船,擺渡老人便悠悠地向對面劃去。
他擺渡也有些年代了,單是那支槳,手握著的地方,已然比別處光滑得多。若日頭高了,還能照出幾絲光亮。上了年紀的人說,這槳撐多了,早褪去了原先的草木氣,滲入了撐槳者的血氣,就好比古玩行說的“傳世古”。
擺渡老人的話實在不多,人倒和善,遇到叫渡的,從來沒二話。至于酬勞,他從不開口,即使一個子兒都不給,他也不給人臉色看。
村子不大,誰家有喜事兒,全村人都幫著張羅。向外走,水路最快,迎親的隊伍也要從他這渡船上過。
到這時,新郎倌一行人上了船,他在褲袋里搜羅半天,摸出一根紅繩系在槳上。古樸的小舟因此添了幾分喜氣。待隊伍到了岸,大多會給擺渡老人送一份喜錢。他也不推辭,將紅紙放在船頭上,分外顯眼。
河水雖不是很急,可若下一場猛雨,倒也有幾分兇險。村里的人卻從不擔心出不去,因為有他守著船。他撐的船向來穩(wěn),踏上小舟,在艙里笑談幾句,一回神,船已靠了岸。
在水邊多走過幾次,而又恰巧碰上他擺渡回來的,總能發(fā)現(xiàn)他身上多了幾分輕快,眉眼間又多舒展了幾分,有時還喊一聲驚飛幾只水鳥,震動了叢叢蘆葦。
有些直腸子的,甚至當面問過他,不過是擺渡,送了幾位客,有這么讓人快活嗎?
他笑笑,照舊撐著他的船。
村里人雖不懂多少道理,倒也都是實心腸。他話雖不多,但大伙兒街上巷口渡頭見著面,熱情的一個招呼總是有的。他吃過飯回來,有時會瞧見船頭上多了幾把草藥,一壺新釀的酒。他從不找人道謝,又或許是不知道該謝誰。只有手中的槳,似乎愈發(fā)穩(wěn)當,堅定。
他其實并非本地人。有人說他是年輕時犯了什么錯,跑到這兒的??纱謇锶艘姷降模瑓s只有一個雕像似的老翁。
他終究是走了。聽人說,他去的時候很安詳。墳是村里人堆的,就在他擺渡的岸邊。下葬的時候,不知誰說了句:“這老爺子一輩子渡的,哪只是我們大伙兒???”
他走的那年下了一場雨,村里人都說草木、莊稼、人好久沒這么精神了,新得像剛出世一樣。河水又漲了,渡頭沒了他,大伙兒一下倒沒了辦法。
像是說好了似的,幾天后來了兩三個木匠,扛著長長短短幾根木頭,三兩下,一座木橋橫在河上。村長出面張羅,說是要請好心的木匠師傅吃一頓,人家卻連連擺手:“咱可擔當不起這熱心腸的名頭,要謝,還是謝那河岸擺渡的老爺子吧。工錢他可是用一趟兩趟的擺渡錢交給咱的了。遲遲不得空來干,倒是我們的不是了?!?/p>
點評
本文以質樸雋永的文字,塑造了擺渡老人這一形象,其一生無所求,樂于奉獻,恬然自足,也表現(xiàn)了淳樸的民風與對真切美好人際關系的追求與向往。
【作者系江蘇省通州高級中學高二(20)班學生,指導并置評: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