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定風(fēng)波·莫聽穿林打葉聲》是蘇軾被貶黃州期間寫的一首詞,詞中的“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反映了蘇軾豁達開朗的性格和超然物外的精神境界。其實,在蘇軾的內(nèi)心深處是無比向往歸隱山林的那份閑適自在,然而儒家的濟世理想?yún)s鞭策著他在政治仕途上一路走到底,縱然坎坷,縱然波折,卻依然無法拋棄??傊?,蘇軾是以出世為心,入世為跡,雖然從未曾踏出歸隱之路,但是參透的人生妙理卻勝似歸隱。
關(guān)鍵詞:蘇軾 歸去 出世 入世
一、渴望歸去,從未歸去
一代文豪蘇東坡,一生幾經(jīng)貶謫,雖生在太平富裕的北宋盛世,卻依然免不了宦海浮沉、漂泊天涯,山河未嘗破碎,身世也會沉浮。曾經(jīng)進入過權(quán)力中樞,更多的卻是卷在黨爭漩渦之中。赤壁磯頭的貶居,滄海鯨波的放逐,以致他曾多次在詩詞文賦中提及“歸去”,然而,終其一生都未能真正歸隱而去。他渴望的另一種自由自在、閑適灑脫的隱居生活終究只能隱藏在內(nèi)心深處,那種歸隱愿望也只好寄托于詩詞文賦之中。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這句詞出自蘇軾的《定風(fēng)波·莫聽穿林打葉聲》,寫于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即蘇軾被貶黃州的第三年。詞人仿佛真就超脫凡俗達到另一番高妙的境界中了,并不是因為熬過了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打擊摧殘而倍感自豪,也不再是對風(fēng)雨的安之若素處之泰然,而是真正超脫,在東坡眼里實乃并無風(fēng)雨。不管外在境遇如何變幻,都如云煙過眼,明凈通透的心靈不會被外物困擾,這是明白宇宙、人生真諦后,對身世利害的斷然超越。
1079年,蘇軾不幸被卷入“烏臺詩案”,出獄后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開啟了他與黃州的一段絕妙良緣,正是在黃州的這四年造就了文學(xué)史上偉大的東坡居士。他曾自認(rèn)當(dāng)時的處境是“驚魂未定,夢游縲紲之中;只影自憐,命寄江湖之上”。但遠(yuǎn)離政治中心的淳樸郊野,恰恰成全了他回歸本真、思考人生的心路歷程?!抖L(fēng)波》是他在黃州人生思考的結(jié)晶,最能表現(xiàn)他瀟灑從容的精神氣度和曠達坦蕩的胸懷。詞里所言的“歸去”在他的其他作品里也多次提到過,如作于熙寧四年(1071)的《游金山寺》中的“江山如此不歸山,江神見怪警我頑。我謝江神豈得已,有田不歸如江水”。詩人因與王安石政見不合,自請外任,十一月由汴京赴杭州通判任,途經(jīng)鎮(zhèn)江,游覽金山寺,江山如此美好,“我”卻仍不歸隱,黑夜江心所見,大概是江神顯靈來警醒“我”戀俗不歸的愚頑吧。詩人對著江水發(fā)誓:如果“我”置田后還不歸隱,一定如滔滔江水??梢娫娙藲w隱山林的決心之大之切。又如《菩薩蠻·回文冬閨怨》中的“歸不恨開遲,遲開恨不歸”以及《水調(diào)歌頭·歐陽文忠公》中的“攜手從歸去,無淚與君傾”,還有《念奴嬌·中秋》中的“便欲乘風(fēng),翻然歸去,何用騎鵬翼?”
蘇軾的作品集中多次提到“歸田”,而且多次買田,念念不忘歸田。如《次韻和劉貢父登黃樓見寄并寄子由二首》曰:“腴田未可買,窮鬼卻須呼”,本打算在泗水買田可未能如愿。又如《東坡志林·避沙湖》云:“黃州東南三十里為沙湖,亦日螺螄店,予買田其間,因往相田得疾?!睎|坡甚至在觀畫時受畫中美景之吸引,情不自禁地寫道:“不知人間何處有此境,徑欲往買二頃田。”其后在惠州,在《與王定國四十一首》中也提到“南北去住定有命,此心亦不念歸,明年買田筑室,作惠州人矣”。這種“歸田”情愫,可以見出蘇軾內(nèi)心對隱逸生活的強烈向往,歸根結(jié)底與他信奉儒家的“用行舍藏”思想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也源于他剛直、獨立不拘的政治操守及向往自由的個性。然而,這條“歸田”之路卻是終競擱淺,只因內(nèi)心那強烈的濟世情懷和建功立業(yè)的理想,以及至死不變的忠君思想。直到離開這個世界,他也未能真正歸田。
二、未曾歸隱,勝似歸隱
在蘇軾多次的被貶謫生涯中,尤其是在黃州東坡居住的那四年,可以說是未嘗歸隱卻勝似歸隱,正如他“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中所參透的境界那般超脫曠達、隨緣自適。東坡盡管身陷塵網(wǎng),官累平生,然境界卻超越凡俗、曠達高妙,故無須歸隱而已然歸隱。
蘇軾在黃州龍王山的東邊開墾了一塊荒地,過起了躬耕壟畝的生活,并從此自號“東坡居士”,親自做農(nóng)活,筑水壩,造魚塘,種樹苗,種花木,種菜蔬,精力全耗在農(nóng)事上面。當(dāng)看見自己親自挖的井出水了,或者親手撒的種子終于有一天綠芽伸出地面,他像孩子一樣高興??匆娞锢锏牡狙碓谧约旱木呐嘤峦⑸L,在清風(fēng)中搖曳多姿,心里充滿自豪與滿足。以前的他一直靠俸祿過日子,如今嘗盡自給自足的滋味,躬耕東坡的生活雖然身體勞累,卻獲得了心理上的自豪和滿足。
蘇軾初到黃州時住在定惠院,常和院里僧侶們一起吃飯、郊游,并開始研究佛家思想與道家思想。他潛心于靈魂的奧秘,除了勤讀佛經(jīng),還在一座道觀中閉門養(yǎng)息四十九天。他在《答秦太虛書》中寫道:“吾儕漸衰,不可復(fù)作少年調(diào)度,當(dāng)速用道書方式之言,厚自養(yǎng)煉。謫居無事,頗窺其一二。已借得本州天慶觀道堂三間,冬至后,當(dāng)入此室,四十九日乃出,自非廢放,安得就此。”就講到了蘇軾借道觀按道書所講進行養(yǎng)煉活動,而且明示若不是廢黜放逐,怎能得此養(yǎng)煉機緣??梢?,被貶謫也未嘗不是幸事,也印證了那句“國家不幸詩家幸”,安心謫居黃州的東坡居士于是有了充裕的時間和經(jīng)歷來享受他從前無比向往的隱居生活了。除此之外,他還學(xué)佛家默坐。曾寫信給武昌太守,向他要朱砂的方子,在臨皋亭設(shè)置別室,專放丹爐。通過歸心佛僧來尋求安寧解脫,排遣久抑的痛苦,求得一念清凈則萬念皆空,從而達到物我兩忘的境地。從他的眾多詩詞文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他的確做到了隨緣自適、物我兩忘。
蘇軾曾在《寄吳德仁兼簡陳季?!分刑岬健捌缴⑽锊涣粑铮诩覍W(xué)得忘家禪”,這一段貶謫勝似歸隱的生活經(jīng)歷不僅讓東坡先生獲得了靈魂的愉悅和精神的滿足,更是給中國文學(xué)史增添了不少千古傳誦的佳作。
三、出世為跡,入世為心
古代文人對待出仕和歸隱的矛盾心理非常普遍,“影響中國古代士人心態(tài)的很重要的一個方面,是政局的變化。在古代中國,有隱逸情懷的士人不少,但真正的隱士卻不多。隱逸情懷是人生的一種調(diào)劑,而真正的隱士卻要耐得住寂寞。”當(dāng)然,這只是一個方面,于蘇軾而言,阻礙他遲遲無法踏出歸隱之路的最主要原因是他內(nèi)心深處以儒家道德要求自己,士大夫當(dāng)以天下為己任,信守儒家的道德準(zhǔn)則渴望實現(xiàn)“身居廟堂”“致君堯舜”的雄心壯志。然而,與之相矛盾的是與此同時又對自由曠放有著無比的渴望,是一種士大夫文人普遍想要追求的人生理想和自我人格完善的精神需求,“歸去”始終是他眉間心上難以揮去的情愫。
蘇軾始終徘徊在仕與隱之間,內(nèi)心矛盾,然而終究沒有邁出歸隱的那一步。受過如此多磨難的東坡先生一肚子不合時宜,“歸隱”之于他,是無奈,是向往,是對現(xiàn)實的逃避,卻不是生命價值的終極實現(xiàn)方式。故而,他始終未曾徹底拋棄儒家的濟世理想,真正撒手歸隱山林不問世事?!霸凇逗吞兆x(山海經(jīng))并引》詩中,他在自己和陶淵明之間加了一個葛洪,因葛洪是以出世為跡而以人世為心的。可見蘇軾雖然畢生都在表白歸隱之志,但歸根結(jié)底是入世的”,這就是最真實的蘇軾。
蘇軾在其一生的仕宦生涯中,徘徊縈繞在他思想中的是儒釋道三家的合體。受父親影響,蘇軾從小研讀經(jīng)史,儒家“兼濟天下”的使命感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扎下了深根。當(dāng)遭逢人生中的打擊和無奈時,他便向老莊哲學(xué)、佛禪玄理尋求慰藉,面對痛苦力求超脫?!疤K軾在天性中既秉有‘欲以天下為己任’的‘用世之志意’,也同時秉有‘不為外物得失榮辱所累’的‘超然之襟懷’。且蘇軾把儒家用世之志意與道家曠達之精神,做到了極圓滿之融合”。
蘇軾曾如此慨嘆處世的艱難:“我少即多難,逭回一生中。百年不易滿,寸寸彎強弓?!币驗樘幨赖钠D難,竟覺得不足百年的生命是一種延續(xù)著的煎熬,猶如用力拉開一張強弓,一點一點地拉開,越來越緊張,越來越吃力,越來越難以忍受。即便人生是這般苦難深重,他依然頑強樂觀、曠達豪邁地背負(fù)起“生而為臣”的責(zé)任;就算歸隱的愿望再強烈,也要盡一個士大夫的責(zé)任和使命?!跋忍煜轮畱n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正是這樣的精神氣節(jié),激發(fā)著蘇軾的人生志向,支撐著他在仕途中坎坷前行卻絕不退縮、絕不逃避,終至成為文人士大夫的楷模和榜樣,更是失意文人的精神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