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氣”在道產(chǎn)生的萬物過程中處于過渡狀態(tài)；道與氣，氣與生命的關系是一種中介關系。以“道”為核心范疇，以“陰陽”“氣”為中介和過渡范疇，猶如化學結構式中的化學鍵，它們相互聯(lián)系，但地位、功能和作用又各不相同，構成一個整體范疇系統(tǒng)。同時，“氣”在這種體系中的中介作用也符合中國哲學邏輯結構系統(tǒng)的排列關系。

關鍵詞：“道” “氣” 生命美學 中介

“道”是“一”，“萬物皆一也”“道通為一”“復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一”又是“氣”，“通天下一氣耳”；“氣”為“虛”，“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從以上可以看出莊子認為，有了氣而后才有形，有形是指有了固定形體，無形是指沒有固定形體。“太一形虛”“如水流乎無形”（《列御寇》）。因此，在宇宙之初，除了氣之外，什么也沒有，合則成體，散則成死?！度碎g世》中假托孔子說：“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边@里指出，“氣”是虛而無端的，而“道”是容納“氣”的?！洞笞趲煛分幸布偻锌鬃诱f：“彼方與造物者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氣?！?，還有“陰陽之氣有”以及《知北游》中“通天下一氣耳”等等，這些也都說明“氣”是充斥在宇宙之中的，當然與天地一樣也是“道”所產(chǎn)生的，處于“道”之中，受“道”的支配。

莊子為什么在自己的理論體系中引入“氣”的概念呢？

首先，在無為無形的道產(chǎn)生具體有形的萬物過程中，需要有一個過渡狀態(tài)，起橋梁、中介作用。其次，莊子是強調齊萬物而為一的，在物質世界之內需要一個體現(xiàn)萬物共同基礎的東西。第三，莊子強調事物的相互轉化，這需要一個能夠貫穿于一切運動變化過程之中的概念。適合這些需要的概念必須是可以有形也可以無形、可以運動也可以凝聚、可以向上達于道也可以向下通于物，這樣的概念便只有“氣”。總之，“氣”是莊子思想中不可缺少的一個中間環(huán)節(jié)。

“氣”分“陰陽二氣”?！暗貧狻奔搓帤?，“天氣”即陽氣?！疤斓赜写竺蓝谎裕臅r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是故圣人無為，大圣不作，觀于天地之謂也?！保ā吨庇巍罚芭刑斓刂?，析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于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天下》）“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保ā短斓馈罚┰谶@些論述中，莊子學派非常明確地肯定了美存在于“天地”——大自然之中，為“天地”所共有。

整個宇宙、整個世界中的萬事萬物都具有生命，最高的美是囊括整個宇宙的無比廣大的、對無限之美的追求，這是莊子美學（生命美學）的一個重要特征。

一、莊子的元氣說

莊子繼承、豐富和發(fā)展了以往的元氣說，他的元氣說可以概括為以下幾方面：

1.“氣”是什么?！皻庖舱?，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人世間》）“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保ā短斓亍罚┚褪钦f，在泰初之時，元氣始萌，只有虛無，而未曾有有，既然沒有有，也就沒有有，也就沒有名。又說“至德同于初。同乃虛，虛乃大”（《天地》）。因此，他認為如果能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變，就可以遨游無窮之域。莊子把老子的“無”歸結為“虛無”和“虛空”，而“虛無”和“虛空”是廣大無邊的六氣，因為這樣，它才能容納萬物、包容萬物?？梢姡f子對物質的觀念做了思維的抽象，這是物質的感性具體——思維抽象的上升過程。

2.莊子的“氣”是泛指六氣，即陰陽風雨晦明。“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逍遙游》），“六氣不調，四時不節(jié)”“合六氣之精，以育群生”（《在宥》）。但是，在這六氣之中以陰陽二氣為大，所以，“陰陽者，氣之大者也”（《則陽》）。因此莊子的元氣說主要是指陰陽二氣說。

3.莊子認為，陰陽二氣相對而有，對立統(tǒng)一，集于一體。有陰而無陽，或有陽而無陰，就像有天而無地，或者有地而無天，那都是不可思議的?！吧w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乎？是為明天地之理，萬物之情者也。是猶師天而無地，師陰而無陽，其不可行明矣?！保ā肚锼罚┮馑际侵v，一個人不能過于主觀地固執(zhí)己見，只片面地相信有是而無非，有治而無亂，這樣是不懂的天地間的自然之理和萬物的特殊之情的，錯誤是非常明顯的。因此，莊子認為陰陽是相輔相成，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瓣庩栂嗾障嗌w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保ā秳t陽》）

4.莊子認為，世間萬物，一切有形有體、有質有實的東西，皆由陰陽二氣變化而來?！叭f物出乎無有”（《庚桑楚》），“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fā)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田子方》）。氣變成有形有體的事物，有形體的事物（比如春秋戰(zhàn)國時的“五行”說）又演化出生命，生命終結之后便是死亡，但是它們都是“氣”的不同表現(xiàn)形式。這種變化過程是周而復始、永不停息的，就像春夏秋冬四時的交換轉化一樣，“窮則反，終則始”（《則陽》）。莊子講：“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知北游》）

5.雖然陰陽二氣是相對而存在的，是相輔相成、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但莊子認為，氣在往下不斷散落、生化具體的有形之物的過程中，并不是陰陽二氣的簡單相加，而是遵循著一定的法則、規(guī)律，即一陰一陽的規(guī)律和周期?！瓣庩柡挽o，鬼神不擾，四時得節(jié)，萬物不傷，群生不天，人雖有知，無所用之……當是時也，莫之為而常自然?！保ā犊樞浴罚┤绻庩柖獠徽{，則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六氣不調，四時不節(jié)，五谷不生，蒼生難養(yǎng)。因此，莊子指出，應該像尊敬和服從父母一樣遵守陰陽自然規(guī)律?！案改赣谧?，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于人，不翅于父母?！保ā洞笞趲煛罚┍热缱匀滑F(xiàn)象的閃電雷鳴就是由于陰陽錯行所導致的結果，“陰陽錯行，則天地大，于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外物》）。莊子已經(jīng)認識到自然現(xiàn)象是由于一陰一陽、一正一反的兩種對立矛盾的力量引起的。

二、道與氣，氣與生命的關系：氣的中介作用

相對于道來說，氣是形而下者，道是形而上者，但是形而下者離不開形而上者，離開了陰陽二氣，萬物便沒處安頓，也就沒有道。這在上文的邏輯結構圖中已經(jīng)有所闡述。氣分陰陽二極，不斷運動變化，就是道，所謂“一陰一陽之謂道”（《周易》）。道寓于陰陽二氣的運動變化中，形成統(tǒng)一的、不可分離、互為存在的一體。強調道的本體作用，并不是說道可以脫離氣而起作用。氣的橋梁作用和中介作用體現(xiàn)為一種執(zhí)行和推動的中介力量?！巴ㄌ煜乱粴舛?，這是氣論哲學的抽象思維和命題，但是這并不是莊子哲學思維的最后階段。因為在氣論（實性范疇）之上，又進行了思維上升，即由思維抽象上升到思維具體。莊子講：“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保ā洱R物論》）莊子是在“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的意義上說“一氣”的，他認為“道”“無”相對于“氣”來說是更為根本的。在“游乎天地之一氣”的前面是“與造物者為人”（《大宗師》），郭慶《莊子集釋》說“造物者為道”。在《大宗師》中說：“伏戲氏得之，以襲氣母”，成玄英疏：“氣母，元氣之母；襲氣母，應道也”?！皻饽浮本褪恰暗馈保@和老子“道生一”的思想是相符的?！安炱涫级緹o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夏秋冬四時行也……”（《至樂》）這里的意思與老子“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的思想是一致的。

莊子把元氣說特別是陰陽說發(fā)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這是古代物質觀理論的一大進步。莊子的“道”的理論存在一些模糊和神秘的地方，但是如果依據(jù)他的陰陽說對他的“道”和“氣”進行比較，可有利于認識道與氣的關系。

“氣”作為橋梁和中介環(huán)節(jié)，它往下不斷散落、演化為具體的感性自然生命，萬事萬物的實性生命都是由它直接生化而來的，也就是陰陽（二氣）——萬物（實性生命）的運動階段。

《莊子·大宗師》講到了具體的個體生命與氣的關系?！白虞浻胁?，……曲僂發(fā)背，上有五管，頤隱于齊，肩高于頂，句贅指天”，這是因為“陰陽之氣有”（郭象注：“滲，陵亂也”。成玄英疏：“陰陽二氣，陵亂不調，遂使一身，遭斯疾篤”）。“陰陽于人，不翅于父母”，人的生命與氣的關系就好像父母賜予我們生命一樣。生如此，死也如此，生命的生與死都是氣演化的結果?！洞笞趲煛分姓f：“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氣。彼以生為附贅縣疣，以死為決疣潰癰。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后之所在！'’這句話在《知北游》中發(fā)展為：“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紀！人之生，氣之生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日：通天下一氣耳。圣人故貴一?！?/p>

宇宙天地被陰陽二氣所充滿（二氣實為一氣，即自然之氣），天地生育萬物是天地陰陽二氣交感的結果，猶如男女之結合。天地是生命之所出處，充滿著生命精神的天地之美是美的生命本體，這在中國美學史上是前所未有的思想。這其中有幾層含義：

其一，作為美的存在的客體本身充滿了生命意趣，即“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也就是整個世界、整個宇宙中的萬事萬物都具有生命。美作為人的自由的表現(xiàn)，不應局限于某個狹窄的范圍之內，而應擴大到整個宇宙。陰陽交感的過程充滿了生命的活力，萬事萬物都是活生生的存在。天澤惠萬物，地生育萬物，萬物秉承的天地生命情愫是無窮無盡的，美存在的客體是飽含生命意味的存在。

其二，美的產(chǎn)生與存在離不開陰陽交感這一生物機制，因而美分為陰柔之美與陽剛之美兩種形式。莊子的“大美”（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就是我們一般所說的“壯美”。陽剛之美的最高境界是與天之生命精神同一，天道剛健博大的“大美”。陰柔之美的最高境界是與地之生命精神相契合，地的生命精神是秉承天道，滋生萬物。我們領悟了陰柔之美與陽剛之美的內在精神，也就抓住了美的生命本質。

“氣”的作用或者莊子的氣論說的意義可以通過現(xiàn)代科學的“場”論來表述，它們二者之間有許多相似的地方。

1.場概念意味著虛空不是虛無、空無，空間中即使沒有我們認識的事物，它仍然有連續(xù)變化著的場。在莊子那里，即使不存在有形體的實物，空間也不是空無，而是充滿著連續(xù)變化著的氣。

2.場代表著一個物質系統(tǒng)的某些表現(xiàn)為遍布在一個廣闊的空間區(qū)域中的廣延；氣也代表著在一個無限空間中的廣延。

3.在現(xiàn)代場論中，將整個宇宙中的萬事萬物歸結為實物和場的純粹定量的變化；氣論說中，整個宇宙除了有形體的實物外，也就是氣。

4.沒有不被場所包圍的實物（粒子），也沒有不與實物（粒子）相聯(lián)系的場；在氣論說中，氣者，虛而待物也，因此，沒有不為氣所包圍的實物，同樣，也沒有不與實物相聯(lián)系的氣。

5.現(xiàn)代場論認為，任何粒子（物質）之間的相互作用都是通過場來實現(xiàn)的，而相互作用的實質就是沖突、吸引和排斥；《莊子·則陽》說：“四方之內，六合之里，萬物之所生惡起？……曰：陰陽相照、相蓋、相治……聚散以成?！薄叭f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老子》），意思是說事物的運動變化是由于陰陽二氣相互作用的結果，是陰陽二氣“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田子方》）。

至此，莊子生命美學體系具有什么樣的內在關系便可以用結構圖表示出來。

道不僅從“無”到“有”向下演化、落實、散布，表現(xiàn)為道——陰陽——宇宙萬物的生成過程，它還表現(xiàn)為萬物——陰陽——道的向上提升、復歸、統(tǒng)一的過程。這個過程就是老子所說的“反者，道之動”，也就是《周易》所說的“原始反終”。宇宙萬物統(tǒng)一于陰陽變化，陰陽統(tǒng)一于道的最高本體，這樣就構成了道本體運動以及變化的整個內在結構體系。它可以表示為道一陰陽——萬物的運動演化圖。這是莊子道本體抽象與還原、落實與復歸的結構關系圖，也是莊子的宇宙觀和世界觀。以“道”為核心范疇，以“陰陽”“氣”為中介和過渡范疇，猶如化學結構式中的化學鍵，它們相互聯(lián)系，但地位、功能和作用又各不相同，構成一個整體范疇系統(tǒng)。

“氣”在這種體系中的中介作用也符合中國哲學邏輯結構系統(tǒng)的排列關系：

象性范疇、實性范疇、虛性范疇，五行、天屬于象性范疇，宇宙、陰陽屬于實性范疇，道屬于虛性范疇（參考張立文《中國哲學邏輯結構論》）。象、實、虛三類范疇既是哲學范疇發(fā)展的三個階段，又分別為形下、形上、形下形上融合，構成了莊子生命美學思想范疇發(fā)展的幾個螺旋。

第一，思維在形成范疇的過程中，是從單一范疇開始的，這就是象性范疇。思維不能直接把握客觀對象的具體的單一形態(tài)，而只有從不同客觀對象中把共同點提出來，撇開質的差異，抓住對象的共性，從而形成一個單一形態(tài)的范疇。但是，思維由抽象上升到具體的進程沒有停止，所以，思維在認識了對象的共性后，深入到共性的內部，認識共性中的差異。這樣，原來的單一形態(tài)的范疇，已經(jīng)不能反映共性內部沖突融合的關系了。這種單一形態(tài)范疇便向相對性范疇上升和過渡，形成實性范疇。相對范疇進一步向既相對又聯(lián)系的范疇過渡，便形成了虛性范疇。這種邏輯結構系統(tǒng)從象性——實性——虛性的上升運動，是單一——沖突——沖突融合的范疇體系，體現(xiàn)出思維的辯證性。

第二，認識首先必須有一個正面、肯定的對象，構成正項和肯定的邏輯范疇，這就是象性范疇，但是，對象總是存在沖突，肯定總是隱含著否定，反之亦然。揭示對象內部的沖突，構成否定范疇，這就是實性范疇。對象總是存在著肯定與否定、正與負等多層面，肯定與否定互相依存，互相滲透，在一定條件下互相轉化，揚棄對方又包容對方，既沖突又融合，這就是虛性范疇。象性——實性——虛性的上升過程，就是肯定（正）——否定（反）——肯定否定（正反的沖突融合）的過程。這是一個由抽象到具體，從事物的現(xiàn)象認識到豐富多樣的本質的上升運動。

第三，思維的認識過程是在實踐基礎上由感性具體上升到思維抽象，又由思維抽象上升到思維具體，即具體——抽象——具體的動態(tài)過程。象——實——虛即感性具體——思維抽象——思維具體。

第四，象性、實性、虛性之間具有貫通性。彼此相互聯(lián)系、滲透，并相互轉化。因為，就認識的長河來說，思維的抽象和具體之間的區(qū)別是相對的，兩者互動、互轉。抽象范疇轉化為具體范疇，具體范疇相對于新的思維過程來說，又是邏輯起點。思維抽象上升為具體之后，思維具體就成為新的思維過程的起點，因此，這種結構系統(tǒng)又表現(xiàn)為虛性——實性——象性的狀態(tài)。與道——陰陽（二氣）——萬物的運動演化圖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