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說:和《螢火》合作是從今年開始,雖然時間不長但是很感謝《螢火》的讀者記住我,也有特地來找我說很喜歡我的故事,你們的留言我都看到了,很感謝你們,很溫暖。
第一章
君羅正在床角上綁香囊,就聽見錦嵐一路笑著走了過來。她還沒來得及從小梯子上下來就被人從背后一把抱住了,她驚呼一聲,一眾小宮女早已跪地頷首,齊刷刷喊著:“奴婢叩見陛下?!?/p>
錦嵐看似心情頗佳,朝一眾宮人抬手道了一聲“免禮”。
“皇上今日碰見什么好事了?”茶點(diǎn)都上齊了,君羅才親自坐下為他斟茶,又夾了一塊蛋黃酥遞過去。
“好吃?!卞\嵐一口咬了過去,笑得像個孩子。
“今日殿試,朕親手試點(diǎn)了一個狀元?!卞\嵐喝了口茶才說,“你可還記得?就是那日我與你看的那篇文章?!?/p>
君羅皺了皺眉:“那篇行尚書論……”
“對?!卞\嵐愉悅道,“你都還記得,可見真是好文。那個名叫柳世的學(xué)子,今日一見不僅才華非凡,更是一表人才……”
“皇上要把公主許配給他嗎?”君羅嬉笑道,“可是皇上的公主還未出生??!”
“等你生了小公主,朕就要招柳世做駙馬。”錦嵐高興地攬過君羅的腰,兩旁的宮人急忙低頭退下。
有眼力見兒的已經(jīng)上前放下紗帳,聽見里頭輕聲細(xì)語,仿佛是皇帝在問著錦妃娘娘:“你何時才與朕生個小公主……”
君羅笑著,臉頰上揚(yáng)起緋紅,一如初見時,她對錦嵐笑著。
一晃,竟已過去了整整六年。
第二章
君羅本是當(dāng)朝丞相王陵之女,王陵膝下有兩子一女,聽聞幼女及笄之年得了重病,差點(diǎn)救不回來,王夫人四處求醫(yī),都求到了西涼國,最后總算是把女兒救回來了。
自此就養(yǎng)在深閨,出門怕風(fēng)吹了,上街怕人拐了。
但偏偏就是這樣巧,正元節(jié)賞花燈那一日,君羅的兩位哥哥從邊關(guān)回來,一家人高興,就齊齊換了便服出去賞燈。
也就是在那里,君羅遇見了錦嵐。
彼時錦嵐在臺上同人猜燈謎,君羅也不知道怎么就提著花燈走到了那臺前,看著臺上風(fēng)流英俊的少年,一時竟然移不開目光。
錦嵐也就這樣瞧著她,嘴角噙著一抹笑意,好似故意在耍人一樣。
君羅沒生氣,那攤主倒急了,匆匆拿了一盞花燈遞給錦嵐道:“這位公子才高八斗,學(xué)富五車,小的這廟小容不下您這么大的菩薩,還請您高抬貴手?!?/p>
錦嵐卻也不接他的花燈,只扭頭看著站在臺下的君羅道:“我要那一盞?!?/p>
君羅還沒回過神,錦嵐已經(jīng)跳下臺,將她手里的花燈接了過去。
“那是我的……”君羅一直記得她對錦嵐說這句話時錦嵐臉上似是輕薄但意味深長的笑,他順勢拉住她伸出的手,笑了笑道:“那便也是我的?!?/p>
后來君羅入宮,冊封錦妃,取了皇上名字里一個字,眾人就知道皇上對這位新來的娘娘有多么寵愛了。
只是君羅懂事,皇后之位從不覬覦,也總勸說皇上去各宮妃嬪處多坐坐,起初錦嵐還為這個與她鬧了一場,后來才明白君羅這都是為了他。
宮中后妃多是重臣之女,前朝的耳風(fēng)很多都是后宮吹來的,君羅知道這個道理,且不動聲色地教會了錦嵐。
錦嵐自此更鐘愛君羅。
正元節(jié)他命人在綺羅殿外掛滿了花燈,君羅瞧見外頭燈火通明,還以為哪里著了火,一推門出來才看見了滿目的花燈,錦嵐就提著一盞花燈站在那里望著她笑,又說:“姑娘,這花燈可是你的?”
這原是天下最好的一段佳話,卻不知道從一開始卻就是一個錯。
而這錯就從那一日中秋賞月開始。
第三章
中秋節(jié)那日皇上高興,在辰光殿設(shè)宴款待朝中眾臣,連帶著今科狀元、后宮妃嬪都一并來了。
皇后端坐在皇上身側(cè),其他妃嬪則坐于兩側(cè)?;噬吓e杯之時,眾人高聲齊呼吾皇萬歲,錦嵐一時高興,喝得多了些,君臣便也越發(fā)自在起來。
君羅素來不是很喜歡熱鬧,酒過了三巡,她便悄悄同皇后身旁的侍婢說了兩句,得皇后應(yīng)允后,便帶著自己的宮女出了辰光殿。
初秋晚風(fēng)吹著還有些暖意,君羅撤了步輦同素兒閑閑地走著,到荷花池邊的時候,就見池塘上一抹白影忽地閃過。素兒嚇得一蹦,喊了一聲:“娘娘小心?!?/p>
卻聽不遠(yuǎn)處一個聲音道:“只是白鷺?!?/p>
素兒聽得是個男人聲音,急忙將君羅護(hù)在身后道:“大膽,哪兒來的莽夫,敢沖撞娘娘?!?/p>
那人聞言便跪地行禮道:“臣柳世叩見錦妃娘娘。”
君羅聽見柳世這個名字先是一愣,而后很快想起來這便是那日錦嵐同自己說的那位今科狀元郎,忙道:“原來是柳大人,今日是皇上宴請各位大臣,早說過不拘君臣之禮,大人快請起身?!?/p>
柳世卻沒有動,已然低頭跪地行禮。
君羅見他一直跪著,有些過意不去,便上前幾步虛禮攙扶道:“大人快請起身。”
柳世在這時候才抬起頭來,月光之下,他一雙清俊深邃的眼睛如月影般魅人,卻竟然看得君羅害怕起來。
有那么短短幾秒失神,君羅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素兒見狀急忙上前喝了一聲:“大膽。”
“素兒……”君羅略一抬手將素兒拉到了身后,低聲道,“不要掃了皇上的興?!?/p>
柳世卻沒有半分害怕的樣子,仍跪在那里定定地望著君羅。
君羅給他看得心慌起來,沒有再多加爭執(zhí),拉著素兒急急回宮了。
那一夜宮人來報,皇上宿在皇后處,君羅稍稍松了一口氣,腦海中卻又浮現(xiàn)出那個柳世的臉孔來。
他那樣望著自己,卻并不像是被自己所吸引,反倒好似他是故意引她過去看他。
這……又是為何?
君羅想了一夜也不曾想出個名堂來,昏昏沉沉睡了一個時辰就醒了,聽傳皇上駕到,她急忙起身恭迎,還沒等膝蓋彎下去,就被人扶了起來。
君羅心里咯噔一下,不知為何又想起昨日的柳世來。
“不必行禮,我聽皇后說你昨日不舒服早早就回去了,怎么不舒服了?可有叫太醫(yī)來看過?”錦嵐一路問著就拉她到軟榻上坐下,噓寒問暖的,好不殷勤。
“皇上不必?fù)?dān)心,臣妾不過是不勝酒力,并不是什么大事?!?/p>
錦嵐微微一怔,好一會兒才說:“君羅你怎么了?”
“嗯?”君羅也不解地望著錦嵐。
錦嵐卻笑了笑,柔柔拉著她的手道:“沒什么,或許你是真累了,臉色瞧著實(shí)在不好,不如我陪著你,你再睡一會兒?”
君羅點(diǎn)了點(diǎn)頭,宮女們便過來放下來帷幔。
錦嵐就這么靜靜地看著君羅,見她睡意懵懂了,才伸手替她拉好被褥。
絲滑冰冷的水緞下,不知是何時壓著一方錦帕。錦嵐皺了皺眉,小心翼翼地抽了出來,錦帕一角上繡著的圖樣卻讓他渾身一震,不僅扭頭看向床上的人。
獅子和鷹,這原是西涼肅王的印記,怎么會……
錦嵐想起了君羅剛才的話,她說臣妾……
臣妾……
這許多年來,私下里,這是君羅第一次這樣以“臣妾”自稱。
錦嵐緊了緊手中的帕子,沒有再放回到被褥下,而是攥在手里,不動聲色地走出了綺羅殿。
第四章
王丞相剛回府,就見夫人匆匆跑了出來,神色慌張地抓著王陵的手道:“老爺不好了……出事了?!?/p>
“夫人這大驚小怪,成何體統(tǒng)?!蓖趿暄垡娭氯藗兌荚陂T口守著,嗔怪地看了夫人一眼,低聲道,“有什么事回……”
“老爺。”一旁老婦人的貼身丫鬟見狀急忙走了上來,做了個萬福才道,“今日下午有人送來這個東西,夫人才會……”
“什么?”王陵聽到這里,才看見一旁站著的下人手里捧著個托盤,那人手也是哆哆嗦嗦的,盤子里的東西也在篤篤作響。發(fā)覺老爺看過來,那人才哆哆嗦嗦走過來。
王陵向來最討厭人裝神弄鬼,上前一把掀開了遮在托盤上的黑布,卻在看到盤子里的東西時,整個人猛地向后退了幾步,竟然硬生生撞在了門廊上。
“老爺……”夫人見狀急忙上前攙扶,而王丞相卻就此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盤子里,是一塊靈牌。
而靈牌上刻著的字,乃是“王氏之女,君羅之位”。
第五章
月影漸漸地斜了,橋上卻還沒有看到要來的人。
柳世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一彎新月斜斜地掛在柳梢上,像是從夜空里剪出來的一塊白似的。
果然中原的月亮與西涼的大有不同。
“素兒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不遠(yuǎn)處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柳世的身子僵了一僵,竟不太敢轉(zhuǎn)過身來。
那聲音聽起來竟與八年前一模一樣。
他終于忍不住從樹影中晃了出來,眼前的人果然一愣,止住了步子不再向前了。
倒是素兒見了他已不像頭一次那樣生疏驚恐,反倒上前行了個萬福,低聲道:“奴婢見過小王爺。”
男子微一點(diǎn)頭,素兒便垂首立到一旁不再說話了。
“素兒,這是……”君羅怔怔地立在那里,不明所以地望著眼前人。這分明是那日在御花園里遇到的今科狀元郎,怎么素兒倒稱他為小王爺。
柳世見了她,也并不像頭一次那般上前行禮,微微笑了一笑,便要上前。
“大人請自重,”君羅慌張地向后退了幾步,垂下目光道,“素兒,我們回去?!?/p>
然而素兒卻站著沒有動,柳世也不曾退讓,反倒搶過一步,攔下她道:“你不記得我了?”
君羅嚇得又往后退了一步,這才看見月光下,柳世的臉孔已經(jīng)不似第一次那般生疏冷漠,而是帶著一種忍耐與悲傷。
那一刻君羅不知為何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兩步。
“你當(dāng)真不記得我了?!绷腊欀碱^,似是有無限傷痛一般,任由君羅再怎么退,他都不肯停下,直到君羅撞在一棵老槐樹上退無可退,他才停了下來,望著她道,“靈兒,你可還記得當(dāng)年桃花樹下,說過要娶你的那位小王爺?”
君羅猛地睜大眼睛,眼前人的影子晃了一晃,化作個十來歲的少年,伸著柳樹枝對那樹上的少女道:“你不要怕,有我接著你,你下來就是?!?/p>
又一晃,還是那少年,捧著一盞小小的花燈道:“你喜歡花燈我就送給你,以后我做了王爺,要買很多很多的花燈送給你,好不好?”
“好?!彼犚娨粋€聲音笑著說,而那聲音是誰的,她竟然怎么都想不起來。
“靈兒……”柳世竟然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低聲道,“我是越山,我來接你了?!?/p>
那一刻,君羅手指冰冷,猛地脫口喚道:“越山?!?/p>
第六章
越山只有十歲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將來是做不了皇帝的。
他天生體弱多病,一年能病上七八回,家里的藥罐子常年都是為他備著藥,連其他孩童的游戲,他亦不能參與。
西涼民風(fēng)彪悍,五六歲的孩子早已騎馬在草原上奔馳,他卻始終只能隔窗相忘,日日望著,險些望出了相思病。
西涼王生怕這孩子真的種下病根,早早便將他送出皇宮,寄居道觀,他就是在那道觀里遇見了小靈兒。
彼時靈兒只有六七歲,每天捧著拂塵跟在道長后面來來回回,像個小仙童。
后來,這仙童給越山送來了仙藥。
越山每天都要吃很多的藥,每次的藥都是靈兒送來的。起初的時候他偷偷把藥倒在花盆里,后來他再要倒的時候,發(fā)覺藥碗旁放了一包糖,他打開糖紙,見上面寫著“吃了藥,再吃糖”。
越山從窗口望出去,就見靈兒在院子里低頭掃著地,好像屋子里發(fā)生什么她并不知道似的。
越山后來才知道靈兒是道長從街上撿來的孤兒,撿來時還不如一截蓮藕大,千辛萬苦養(yǎng)得跟棵小樹苗一樣了,倒被越山給拐走了。
越山每天除了吃藥看書之外,就是拉著靈兒滿道觀地跑。道觀里跑膩了,就去道觀的后山上。靈兒不愛說話,卻總是笑著,越山帶她爬樹,靈兒膽小,就坐在樹枝上不肯下來。
越山說,你下來,我接著你,不怕。
靈兒還是搖頭,越山又說,你下來,要是跌壞了,我養(yǎng)你,一輩子。
靈兒跳了下來,倒是沒跌壞,把越山壓得斷了一條胳膊。
道長知道了狠狠抽了靈兒的手心,越山知道了氣得大罵那臭道士,說是要宰了他。
“你又不是皇帝,怎么能隨便殺人?!膘`兒收回手心說。
越山愣了愣,猛地抓住靈兒的手道:“我是王爺,也能殺人?!?/p>
靈兒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他說:“可是師父說,隨便殺人的皇帝是昏君,隨便殺人的王爺,一定也是昏庸的王爺。”
越山一愣,靈兒要再抽回手的時候越山忙拉住她說:“我不隨便殺人了,我不要做昏庸的王爺,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靈兒低了低頭,許久才把手抽走了。
越山心里一沉,卻見靈兒拿了一顆糖出來放在他手心里:“王爺才不會把藥偷偷倒在花盆里?!?/p>
他們是青梅竹馬,十來歲便有了終身之約,越山說:“反正我不會當(dāng)皇帝,我是王爺,我想娶誰做我的王妃,我就娶誰?!?/p>
靈兒笑意盈盈地看他說:“那你想娶誰?”
越山低頭一口親在她臉上,轉(zhuǎn)而笑著看她說:“你說我想娶誰?!?/p>
靈兒臉上一紅,扭頭就跑開了。
這原本是一段前世因果的佳話,卻未曾料到就被那對從大庸而來的夫婦打破了。
越山回到道觀的時候才知道靈兒已經(jīng)走了,被人帶走了。
他一口氣追到山下,那對夫婦的馬車早已不見蹤影。越山又一口氣跑了回來,踢開觀門便質(zhì)問那老道,道長揮了揮拂塵,冷冷道:“那是大庸的丞相夫婦,西涼一個個小小的屬國,難道要為了一個孤女,與他們兵戎相見不成?”
“他們要帶走的是他們的女兒,可他們的女兒已經(jīng)死了?!痹缴阶ブ篱L聲嘶力竭道,“為什么還要帶走我的靈兒!”
“他們要帶走的是王氏之女,他們說靈兒是王氏之女,靈兒便是王氏之女?!?/p>
越山猛地松開手,道長垂落的眼睫下,是冷漠的世事無常。
他終于明白,靈兒不是他的,甚至都不是西涼國的。西涼一個小小的屬國,憑什么與大庸為敵,那道長也說得對,他們又憑什么要為一個孤女,與大庸兵戎相見?
憑他一個小小的未經(jīng)冊封的王爺?
靈兒被帶回大庸的時候病了一場,醒來的時候,已然不記得之前的事了。王夫人拉著她的手細(xì)細(xì)地同她說了一遍,她是丞相王陵之女王君羅,她是王氏的獨(dú)女,上有兩位兄長,是家中掌上明珠。
靈兒細(xì)細(xì)地聽著,看著夫人眼中的柔情關(guān)愛,心底卻禁不住陣陣疼痛。
好似少了什么,但少了什么,她卻怎么都想不起來了。
道長的巫蠱之術(shù)已然扎根在她身體里,那個孤女靈兒已然被徹底地殺死,如今的她已經(jīng)是王氏之女王君羅。
如今的她,已然是大庸皇帝的后宮妻妾。
如今的她,再也不應(yīng)識得肅王越山。
君羅望著大殿內(nèi)迎風(fēng)微動的燭火,手心里一陣陣發(fā)涼。
他對她說:“八年了,八年來我為了把你找回來,不惜同父王對抗,我為了從大庸把你搶回來,招兵買馬,我為了把你從那昏君懷里搶回來,不惜隱姓埋名,寒窗苦讀……靈兒,你果真不記得我了嗎?”
君羅閉了閉眼睛,柳世,不,越山的容貌在她眼前如剪影般一陣陣掠過。
“我會在這里等你,明日,后日,大后日,我日日都會在這里等你,你哪一日想起我,哪一日肯隨我回去了,我才會同你一起離開,不然,我就一直在這里等你……”
君羅一陣頭痛,猛地抬起頭來,吹熄了燈火。
第七章
皇上聽說錦妃病了,下了早朝就直奔綺羅殿。
君羅的臉色看起來十分不好,太醫(yī)用了十?dāng)?shù)斤的上等藥材也不曾補(bǔ)回來,氣得錦嵐揚(yáng)言要?dú)⒘颂t(yī),君羅卻拉著他道:“我阿爹一直說,隨便要?dú)⑷说幕噬喜皇呛没噬??!?/p>
“但若是連自己心愛之人都救不了,又算什么好皇上?!卞\嵐氣惱起來,一腳踢翻了床頭的矮柜。
宮人們嚇得齊刷刷跪了下來,君羅也只覺得心口一緊,握了握錦嵐的手才道:“皇上不用擔(dān)心,臣妾……”她猛地停了下來,是什么時候,她與錦嵐之間竟然有了君臣之分。
君羅咬了咬嘴唇,抬起眼睫向著錦嵐笑了一笑才道:“君羅不會有事的,請皇上放心?!?/p>
錦嵐只覺得心疼,伸手將君羅攬在懷中,低聲道:“我也不會讓你有事,一定不會?!?/p>
往生橋上不太有人經(jīng)過,大概是因?yàn)槊植患?/p>
但越山并不信這些,他們西涼人速來是直來直去,若是死了,燒成一捧灰,才不用擔(dān)心什么尸骨未寒,來世轉(zhuǎn)生。
月影漸漸也模糊了,越山低頭看著地上的影子,禁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卻在這時候,身前的影子漸漸被什么擋住了,越山猛地轉(zhuǎn)身,就看到君羅站在他身后,身上穿著厚厚的斗篷。
“靈兒……”越山心中一動,忍不住上前一步。
這一回君羅沒有退,只是微微低頭摘下了斗篷上的帽子,望著越山道:“王爺請回吧。”
越山邁出去的步子猛地收住,站在那里一臉不知所措:“你說……說什么?”
“靈兒已經(jīng)死了,君羅乃王氏之女,庸朝皇室的錦妃,”面前的人靜靜地望著越山,聲音竟然冷如冰山,“我為什么跟王爺走?”
越山宛如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冰水,半晌都未能動彈一步。
“王爺請回吧?!本_略一低頭,拉上了斗篷的帽子,“是非之地,還請王爺不要久留,若是皇上知道了,只怕要懷疑西涼有謀逆之心,會……”
“不必他懷疑。”越山突然道,“我已有精兵三萬駐守城外,只要我一聲令下,他們即刻便能攻城?!?/p>
君羅猛地怔住,睜大眼睛望著眼前的人。
“靈兒,你不必怕?!痹缴阶呱锨皝?,像少時牽她爬樹那樣,柔聲道,“你只要跟我走,其他的你不用擔(dān)心。大庸也好,西涼也好,只要為了你,哪怕是要與天下為敵,我也不怕?!?/p>
君羅沒有動,越山眼中閃動的光她太熟悉,這便是少年時牽著她的手漫山遍野無所顧忌的竹馬,這便是她落魄時與她生死契闊的少年,這便是她半生相隨的那個越山。
但,那半生已然過去。
這半生,她是王君羅。
君羅低了低頭:“王爺請自重,臣妾已然是大庸的皇妃,為了區(qū)區(qū)一個女子,令天下蒼生受苦,生靈涂炭……”她慢慢抽回了被越山抓著的手,“萬萬不值得?!?/p>
越山?jīng)]有動,君羅眼中一瞬間暗下去的光像是燒痛了他的心口一般,越山低了低頭,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許久之后終于緊緊攥成了拳頭。
“我說值得,那便是值得?!痹掠跋?,人形被拉得斜長,卻忽然如剪影一般,黑白分明。
第八章
君羅進(jìn)殿的時候四周一片寂靜。
她慢慢推開殿門,卻只聽見門閂嘎吱嘎吱的聲音,四周竟無一人上來迎接,連殿內(nèi)的燭火都只掌了三分。
“你回來了。”模糊的光線中,帷幔后的人轉(zhuǎn)過身來。
君羅愣了愣,這樣的錦嵐看起來實(shí)在有幾分像那一年花燈節(jié)上的模樣,他未曾身著龍袍,只是一身素衣打扮,撥開帷幔,一步步朝她走了過來。
“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陛下怎么……”君羅尚未能將話說完,錦嵐已經(jīng)一把將她抱入懷中。
君羅頓了頓,要說的話一瞬間都吞了回去。
她能感覺到錦嵐在微微發(fā)抖,摟著她的手竟是冰冷冰冷的。她慢慢握住了錦嵐的手,低聲道:“陛下,你的手好涼?!?/p>
錦嵐不曾說話,只是越發(fā)用力地抱著她。
“陛下,臣妾……確實(shí)不是王君羅。”君羅也緩緩抬起手來,輕輕摟住了懷中之人,將臉頰貼在他胸前低聲道,“臣妾欺君罔上,請陛下治臣妾的罪,但臣妾的父母年事已高,還請陛下網(wǎng)開一面……”
她知道這一日必然要來,朝中已然流言四起,大臣們要趁機(jī)扳倒權(quán)臣王陵,而她既不是王陵之女,又是西涼國的“奸細(xì)”,若不治她的罪,君威何在?
她猜到會有這一日,只是不曾想過原來錦嵐也知道會有這樣一日,她怕這一日到來,而錦嵐更怕。
所以他在這里等她,只怕她不回來,就要動用精兵上萬,涂炭萬千生靈。
天牢必然不如綺羅殿,陰冷潮濕,還有鼠患作亂。
她卸下了鳳冠霞帔,一身素衣倚在墻角,仿佛早年在道觀里犯了錯,被道長關(guān)在柴房里,偷偷地看月亮。
那時候,她所有的光都只來自一個地方。
而如今,她所有的光,卻來自另一個地方。
牢門嘎吱一聲響了,君羅垂下目光,只見錦嵐躬身從門外走了進(jìn)來,身后的宮人都站在門外,不敢再靠近。
“陛下……”君羅愣了愣,忙要起身,卻被錦嵐抬手按住了。
“坐著就好,往日里,你不是也最喜歡坐著同我說話嗎?”錦嵐笑了笑,就勢也在草垛上坐了下來。君羅也只淡淡笑了一笑,兩人就這么靜靜望著彼此,竟有好一會兒誰都不曾說話。
“陛下,你說,要是真的王君羅還活著,這豈不真是一段美好姻緣?”
她原以為錦嵐會點(diǎn)頭,卻不想錦嵐卻搖了搖頭,握著她的手道:“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么王君羅,我娶的,是我的妻子,是朕的錦妃……是你?!?/p>
君羅只覺得心口一緊,情不自禁垂下淚來。
父親被斬殺于菜市口她都不曾落淚,母親絕望懸梁家中她也不曾落淚,只是心中一陣陣發(fā)空,卻在他一句柔情蜜語之間,淚如雨下,洪水決堤。
“朕沒能保住你的雙親,是朕無能……”君羅握著錦嵐貼在面頰上的手,緩緩搖了搖頭,錦嵐卻順勢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收攏手臂道,“但朕要你活下去?!?/p>
“越山的十萬大軍已兵臨城下,他要攻城,朕便讓他攻,他要帶你走,朕也讓他帶你走……”
君羅渾身一震,正要推開錦嵐的時候卻被他越發(fā)用力地抱住了:“你要同他走,只有同他走,你才能活下去,留在這里……他們便要?dú)⒛??!?/p>
——他們便要?dú)⒛?,那便如同要?dú)⑽摇?/p>
君羅聽得錦嵐在耳邊這如同撕裂般的啞聲,只覺得心口一陣陣被拉扯著。
“錦嵐……”
“你要活著,朕守不住你,是朕無能?!卞\嵐輕輕在她耳垂上吻了一吻,“但你要活著,就當(dāng)是為了我……為了那日花燈會上,與你初見的少年?!?/p>
他說,你的,便也是我的。
她說,我的,便是你的。
那是她的下半生,卻也是她的整個人生。
君羅想要再拉,卻只抓住了一捧冰冷的空氣,錦嵐躬身走出牢房,甚至沒有再停留一步,就這樣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天牢。
她隔著圍欄看他,許久才輕輕喚了一聲:“等我……”
第九章
外頭的火光終于燒紅了天,隔著高高圍墻的天窗也能看得分明了。
她聽到四周騷動的聲音,有犯人開始蜂擁而出,她被人群擠出了天牢,皇宮四周早已火光通天,宮人們夾帶而逃,遍地狼煙,尸橫遍野。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身旁四散的人群里,有尖叫的,有大哭的,還有突然就沒了聲音的,回過神的時候,已然站在了綺羅殿前。
那一串串的花燈還懸在那里,仿佛那一日,錦嵐站在殿前,朝她微微笑著。
“娘娘……”往日里伺候她的宮女看見她,仿佛見了鬼一般驚慌失措,但終于還是跪在了她面前,哭喊著,“娘娘快逃吧,西涼軍隊已然攻入皇城……”
“皇上呢?”她立在原地,一如往日里端坐大殿的日子。
“皇上……”宮女怔了怔,仿佛沒能明白君羅的意思。
“皇上他……人呢?”君羅立在殿前,環(huán)顧四周,火已從西邊燒了過來,大約不消半個時辰,綺羅殿也會化作一片灰燼。
“皇上御駕親征……”宮女咬了咬牙,許久才低下頭道,“并沒有……回來。”
君羅沒有動,殿內(nèi)層層帷幔落下,她多希望還能看見錦嵐站在那層層帷幔之后,轉(zhuǎn)身喚她“君羅”。
“娘娘。”看見君羅還要往里走,宮女不禁喊了一聲。
“你走吧……”君羅并沒有轉(zhuǎn)身,仍是一步步地往綺羅殿里走著,小宮女咬了咬牙,跪地向她最后叩了頭,轉(zhuǎn)身飛快地跑了出去。
柜子里還有她最喜歡的那身水綠色衣裙,錦嵐總是說,她穿起來就像荷塘里的荷葉,她卻問,為什么不是荷花。
錦嵐說:“荷花總是太多人喜歡,但我只要你被我一個人喜歡?!?/p>
她慢慢將衣裙穿上,胭脂盒里的胭脂膏已然不多,她卻仍對鏡細(xì)細(xì)地梳妝,一如每一日的清晨,她在殿中等他來。
遠(yuǎn)遠(yuǎn)地,她仿佛聽到越山在喚她“靈兒”……但她知道,她回不去了。
她知道越山為了她,養(yǎng)精兵十萬,逆天而行。
只是越山并不知道,她的那半生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在道長喂她喝下那碗斷腸散的時候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她做不了他的靈兒,她是王君羅,而王君羅愛上的,是庸帝錦嵐。
她另一個半生,在遇到錦嵐的時候開始,卻也在遇到錦嵐的時候結(jié)束。
錦嵐擁著她說“我要活著你”的時候,她說:“你不是常說,我們是夫妻嗎?既是夫妻,便要同生共死?!彼詈笪罩氖?,低聲囑咐他,“你要在那里等我,我一定會去找你,一定?!?/p>
那一刻,她看到錦嵐眼中的淚光,她知道自己的另一個半生,也就在這里結(jié)束了。
火光燒紅了整片天空,并沒有人會知道,這一場火不僅結(jié)束了一個王朝,也結(jié)束了一個人的兩個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