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柒若推薦:“她愛沒愛過,沒有人在意。”看花涼寫的故事,總要多準備些難過和心疼。大概是和花涼年紀相仿的緣故(呵呵呵明明差了好幾歲→_→),我總是能從她的故事里讀出更多共鳴和感嘆。溫酒最初就不該喜歡康少洲吧,可喜不喜歡這件事,誰又真能做得了主呢?
楔子
2013年的秋季,溫酒與康少洲訂婚。
在靠海的一家自助餐廳舉行,溫酒端著酒杯來來回回招呼賓客,幾次回頭時,卻都找不到康少洲的身影。
在不算大的廳堂中間穿梭,最后在陽臺上看到他,他背對著她,手機拿在耳邊,正在聽電話。
不知為何,溫酒的心中陡生些許不安。
她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走上前去,離康少洲還有不到兩米的時候他正好掛斷電話轉(zhuǎn)過身來,眼神里是按捺不住的喜悅:“溫酒,白露要回來了?!?/p>
溫酒只覺得胸膛中的某個部位尖銳地疼了一下,眼前的場景回旋倒溯,那時候她才只有十四歲,周六趴在家中寫作業(yè)的時候,康少洲會過來找白露,她給康少洲開門,聽到開門聲的白露從樓梯上跑下來。
而后康少洲的目光,便從溫酒的肩頭穿過去,投向站在那里的白露。
是和今日同樣的,好似有碎鉆在其間的,閃閃發(fā)光的眼神。
后來溫酒長大后,有一次刷微博,看到一組照片,周迅看向李亞鵬,朱莉看向皮特,吳奇隆看向劉詩詩,紫霞仙子看向至尊寶,小龍女看向楊過。
那種目光,和溫酒在康少洲眼中看到的,如出一轍。
愛意是藏不住的,你捂住嘴巴時,它便會從眼睛中跑出來。
十年前或是十年后,都是一樣。
溫酒微微一笑,溫婉可人的樣子:“真好,她總算愿意回家了?!?/p>
初夏十年
溫酒第一次見白露時,還是十四歲的年紀。
記得清楚,那天是初夏的清晨,天還不算太熱,白先生把車停在庭院門口,側(cè)過臉對她笑笑:“到了?!?/p>
她有些怯生生的,跟在白先生的身后,穿過庭院里的長廊,微微一側(cè)頭的時候,便看到了長廊右邊草坪上,坐著一個低頭看書的女孩子。
初夏最美的是云,晨光顯示出了極其光亮潔凈的夢幻感。
而在那種夢幻感之中,那個穿著一襲玉色長裙的女孩,好似從童話故事中走出的公主。
溫酒微微有些怔住,腳步不知不覺緩了下來。
前面走著的白先生看沒有人跟上,放下手中的行李箱回過頭來,順著溫酒的眼神看過去,沖著那邊喊了聲:“白露,妹妹過來了?!?/p>
她抬起頭來,向這邊看去。
溫酒同她四目相對時,便在心中驚愕,多么好看的女孩子。
她站起身來,拂了拂身上的草葉,快步走過來,在溫酒的面前站定,十七歲的白露,高出溫酒一個個頭,她微微俯下身子,自然而然地挽住了溫酒的手臂:“走,我?guī)闳ツ愕姆块g?!?/p>
看的那本書,溫酒匆匆瞟過一眼,綠色的封面,阿爾弗雷德·丁尼生,《丁尼生詩集》。
屬于溫酒的人生的前十來年,是陰暗潮濕的弄堂里的筒子樓的十來年。
租來的墻壁斑駁的舊房子,洗菜的水槽總是油膩膩的,廚房客廳臥室都在一起,空氣中一年四季都有混雜的氣味。
筒子樓里也有十八九歲的姑娘,染著黃色紅色的頭發(fā),去附近的工廠上班或是幫家里擺攤,喜歡穿低胸衣和超短褲,腳上蹬著恨天高,聚在一起,談的是電視上看來的三流電視劇——“我跟你講啊,那個小三簡直不要臉……”
她從未見過白露這樣的女孩。
中午時分,白先生帶白露和溫酒出去吃飯。
是溫酒只在電視里看過的西餐廳,點牛排的時候,服務員問要幾分熟的時候,白先生和白露說了五分熟。
服務員看向溫酒,她從進門時就有些尷尬得坐立不安,白先生看出了她的窘迫,正想開口和服務員說一樣的時候,溫酒自己開了口:“八分?!?/p>
溫酒的成長中,自然是和牛排沒什么關系的,偶像劇上看到的,也并不知道牛排點八分會被說成土鱉沒文化,白露愣了愣,微微笑笑:“小酒,八分會不會有點老?”
“我就要八分的?!睖鼐蒲銎痤^來,咬住嘴唇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小酒,”白先生開了口,“我來跟你講一下西餐的知識,牛排……”
“爸,”白露開口,打斷了白先生的話,“下午我?guī)【瀑I買東西吧?!?/p>
后來牛排端了上來,溫酒剛低下頭咬第一口的時候,便皺起了眉頭。
白露把自己盤中的牛排切成小塊:“小酒,你嘗嘗我的?!?/p>
吃了一口白露盤中的牛排之后,溫酒才知道,原來牛排是這樣好吃的。
白露看向溫酒,做出一副可憐的樣子:“小酒,我覺得你盤中的比較好吃,我喜歡老一點的牛排,我和你換換好不好?”
溫酒自然求之不得,因為吃到了好吃的東西,原先心中的陰霾也散去,整個人開朗健談了許多,一頓飯笑了很多次。
是后來很久之后才想明白——她如果愛吃老一點的牛排,怎么會點五分熟。
牛排選擇熟度的時候,三分五分七分全熟,沒吃過牛排的人才會點出八分熟。
而這就是白露。
她從小家境優(yōu)渥,生活富足,被白家當大小姐一樣疼著寵著,卻又絲毫不會居高臨下,盡心盡力,為別人著想。
溫酒被帶到白家,白家有恩于她。
白露誠心誠意待她,有情于她。
所以從最最開始,溫酒便知道,她是不應該喜歡康少洲的。
醉里吳音相媚好
傳奇故事里,要有才子和佳人。佳人一般身份矜貴,要有個把使喚丫頭陪襯。丫頭大都喚作梅香。梅香在書中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夏天打扇,冬天捧爐。閑時逗嘴,忙時跑腿。才子佳人時而演出《釵頭鳳》,時而演出《碧玉簪》,時而《桃花扇》,時而《牡丹亭》,戲碼或喜或悲,引人入勝,梅香是最貼近的旁觀者。
在白露和康少洲的這段傳奇故事里,溫酒就是梅香。
那一年白露高三,穩(wěn)坐年級前三的交椅,自然是被學校和家庭寄予厚望的,戀愛當然是偷偷摸摸。
白先生不在家的周六下午,康少洲會來找白露。
溫酒第一次見康少洲,也是在那樣一個下午,那時已是立秋,聽到門鈴聲的她跑過去開門,秋日午后的陽光明亮卻不刺眼,她拉開門的時候,陽光中站著的,是一個挺拔俊朗的男孩子。
她第一感覺就是好看,康少洲也真是好看,穿米白色套頭毛衫和深咖啡色的長褲,長眉薄唇,對溫酒微微一笑:“你就是小酒吧?常聽白露說起你。我叫康少洲……”
話音剛落,白露已經(jīng)從樓上走下來,沖著門口開口:“少洲,你來了嗎?”
康少洲的眼神便明亮起來。
兩人有時會在家中客廳聊天,有時會到外面庭院,溫酒撥開窗簾看過去,兩人各自手中拿著一本書,白露靠在康少洲的肩頭,安安靜靜地看著各自的書。溫酒這樣看著,語文課上學過的所有詩詞便都從腦海中跳了出來,琴瑟和鳴歲月靜好,醉里吳音相媚好。
康少洲過來時,經(jīng)常會給白露捎一些小禮物,馬卡龍,巧克力,白露正處于對身材要求苛刻的年紀,全都打發(fā)給了溫酒,溫酒每晚放學后坐在自己的桌前,覺得有點思念康少洲的時候,便取出一塊馬卡龍吃下。
那兩個月,溫酒胖了整整十斤。
也說不上來是什么樣的一種情感,好像就是朦朦朧朧的少女情意,慢慢地沉積下來。
諸如他每次過來,她給他開門的瞬間,他笑著同她打招呼:“小酒?。 ?/p>
諸如不會的數(shù)學題她問他,他俯下身子給她講題,身上有淡淡的木質(zhì)香,哪怕是講了好幾遍溫酒都不會,也不會生氣,耐心地給她再講一遍。
諸如他也會注意到某天她穿了新裙子,會夸贊一下:“小酒是不是戀愛了?怎么穿這么漂亮?!?/p>
溫酒喜歡康少洲,也喜歡白露。
她心甘情愿。
就這樣過了一年,白露的高考并未拂眾望,白先生很是開心,酒店擺酒宴,白露帶著康少洲一起出席。
兩人的戀愛關系就這樣公開,沒有任何反對的理由,康家同白家門當戶對,十九歲的康少洲一表人才,同白露拿到的,是同一所名校的錄取通知書。
那天的酒宴,白露一襲CHANEL的裸粉色連衣裙,跟在白先生身旁同他敬酒,眾人投在她身上的目光,無不是艷羨與寵愛。
溫酒同康少洲坐在一桌,她那天一反常態(tài)地沉默,只是低著頭吃菜,甚至伸出手來,徑直往自己面前的酒杯里倒上一杯酒。
在端起來想要喝下去的時候,被康少洲伸出手攔了下來,他拿走她的酒杯,起身倒了一杯檸檬水換掉。
“小酒,不開心嗎?”他輕輕問她。
溫酒抬起頭來,目光正落在不遠處的白露的身上。
“康少洲,”她一字一頓地念出他的名字,“我這一輩子,應該都沒法成為姐姐這樣的人吧?”
她也不過是十五歲,說出這樣“一輩子”的話,讓康少洲覺得好笑的同時,還帶著些許酸澀的味道。
他伸出筷子,夾了一片三文魚放在溫酒面前的盤子里,笑著問她:“小酒覺得白露是什么樣的人?”
“唔,”溫酒語塞了一會兒,認真想了想,抬起頭注視著康少洲,“是和你一樣,身上有光,讓人想要去仰望和靠近的那種人?!?/p>
十九歲的康少洲啊,是真正當?shù)闷稹棒骠婢?,溫潤如玉”八個字的,他并未把溫酒的話當成孩子氣的玩笑話,他既像父兄又如老友,放下手中的筷子認真對溫酒說道:“小酒,你不用成為任何人,你只要成為你自己?!?/p>
檸檬水里加了冰,是涼涼的。
溫酒卻覺得胸膛涌動著的,是無盡的暖意與溫柔。
九月份,康少洲同白露去北京。
白先生同康家父母,在機場打了個照面,兩家大人聊得投緣,溫酒同白露還有康少洲,三人坐在機場的咖啡館里。
“沒關系,”白露安慰溫酒,“過幾個月就回來,很快的。”
“對啊,小酒你讀高中了,也要好好學習?!?/p>
溫酒點點頭,后來窸窸窣窣地,從口袋里摸出兩個同心結(jié)手鏈,分別放到白露與康少洲的手中。
是春天的時候,班里組織春游,到市郊的南山,路過山頂?shù)乃聫R,廟門外有慈眉善目的奶奶沖著溫酒笑:“小姑娘,買對同心結(jié)吧,保佑有情人的?!?/p>
溫酒的心中微微一動。
真金白銀的首飾,說起來白露并不缺,可仍舊是開開心心接過來,讓康少洲幫她戴在手腕上。
康少洲的那一條,也認真地裝進襯衫上衣的口袋里。
從機場回去的車上,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溫酒從口袋里摸出另一條一模一樣的手鏈,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帶著惴惴不安的犯罪感,以及偷偷摸摸的甜蜜。
白先生開口:“溫酒,這一年多,過得都還開心嗎?”
“嗯,”溫酒點點頭,“開心?!?/p>
一年多以前父親因病去世后,白先生從那筒子樓里找到了溫酒,說是年輕時期,承蒙她父親的一次照顧,曾許諾以后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定當竭盡全力,而他離世之前,對白先生的唯一請求,便是溫酒。
開心自然是開心的,住進了兩層的小洋樓里,轉(zhuǎn)到了價值不菲的私立學校,白露有時帶她出去買衣服,一件衣服的價格抵得上過去父親一個月的收入。
而憂愁,自然也是憂愁的,白家待她不薄,但和白露,卻仍舊是有所差別的。
白先生同白露說話時,會板起臉來教訓,會耐心地安慰,會皺眉頭,會嘆氣,會為她的成績喜笑顏開,因為她身體的不適焦頭爛額。而對溫酒,卻永遠是溫和與客氣的,好似她在這個家里,永遠是一個尊貴的客人。
說不羨慕白露,那是不可能的。
只覺得若是天下愛有十分,她獨占了九分,自己與這世間人,平分那一分。
可你還有我
如此,溫酒自然是不明白為何白露會變心的。
那時溫酒已經(jīng)讀高三。兩年中,康少洲和白露回來過寥寥幾次,沒有待上幾天,都是各回各家,溫酒問白露康少洲怎么不來,白露笑笑:“我們在學校時成天在一起,好不容易回家了,各自陪陪家人就好了?!?/p>
溫酒為了掩飾心中的失落,趕緊低下頭去。
兩年中,只有在到機場送白露返程時,溫酒匆匆地見過康少洲一次。
他和白露是同一趟航班,但路上有事耽擱,晚到了一些,白露先進了檢票口,在檢票口沖溫酒揮揮手,示意她回去吧,溫酒點點頭,人卻沒有動,就那樣在檢票處四處張望著。
后來她看到了康少洲,怕耽擱了航班,他很焦急地走過去排進了隊伍中,從溫酒身旁擦肩而過的時候溫酒大聲喊他:“康少洲!”
康少洲微微有些困惑地抬起頭來,目光向溫酒投去,溫酒站在那里又蹦又跳,把手舉得老高。
他已經(jīng)排進了隊伍中,VIP的檢票口沒什么人,眼看就要到了自己,他對溫酒笑了笑,卻從隊伍中退了出來,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小酒,你怎么在這里?”
“來送我姐?!睖鼐瓢咽植暹M牛角扣大衣的口袋里,吸著鼻子說道。
“都長成大姑娘了?!笨瞪僦抻行╇y以置信,“一年多沒見你,都快認不出來了?!?/p>
溫酒瞇起眼睛笑笑。
也就那樣閑聊了幾句,康少洲看了看時間,準備開口說要走的時候,溫酒也不知為何,忽然開口道:“那條同心結(jié)你還留著嗎?”
康少洲微微一愣,兩秒鐘后反應過來,從大衣的口袋中掏出錢包,打開從里面取出來:“在這里呢?!?/p>
溫酒忽然頭腦一熱,把自己的右手就那樣伸出來,正欲挽起袖子給康少洲看她手腕上的那條同心結(jié)手鏈的時候,大廳的廣播中傳來了請康少洲先生抓緊時間登機的通知。
康少洲伸出手來拍了拍溫酒的腦袋:“下次見,小酒,白露還在等我呢?!?/p>
言罷,他便轉(zhuǎn)過身去,大步流星往檢票口走去。
溫酒的心里有些難受,就那樣站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注視著康少洲。
而當時,無論是溫酒,康少洲,還是白露,都不可能知道,這安穩(wěn)歲月稍縱即逝,等待著他們的,是那雙翻云覆雨的命運之手。
再大半年后,白露單方面向家中以及康家宣布,同康少洲分手。
即便是母親自小離世,可白露卻仍舊是被萬千寵愛地養(yǎng)大,生來赤誠,學不會偽裝,說出理由的時候鏗鏘有力:“我不愛少洲了,我愛上了別人?!?/p>
那時是中秋節(jié),原本這種節(jié)日,白露是不會回來的,可或許是為了躲康少洲,她買了機票回來。
溫酒咬住嘴唇為康少洲說話:“康少洲會心碎的。”
白露向來是良善的性子,但應當是同別人天雷勾了地火,愛得不可收拾,因此對康少洲,多了幾份決絕與無情:“心碎一陣子也就好了,沒有人會因為心碎死的?!?/p>
說完之后,她就拿起手機,撥通愛上的那個男人的電話,喊一聲“Daring”,萬般柔情。
她給溫酒看過照片,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美國男人,學校某一次講座的特約嘉賓,事后白露負責對他做一個簡單的采訪,兩人就此相識。
是英氣逼人的長相,然而不知為何,溫酒看著那照片,隱約地,看出了危險的味道。
她不喜歡這個美國男人,覺得他神秘而未知,像黑洞或深淵。
白露原想躲著康少洲,誰料兩天后,康少洲也回來。
到達機場的時候打白露電話,她不接,一遍遍掛斷,康少洲最后打了白家的座機,是溫酒接的。
“小酒,”他的聲音里滿是哀愁和疲憊,“白露在家嗎?”
“在的?!睖鼐浦挥X得胸膛隱隱作痛,往樓上看了一眼,輕聲回答。
“我現(xiàn)在在機場,我去找她……”仿佛是溺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的稻草,康少洲的聲音急切。
“少洲,”溫酒打斷了他的話,“姐姐……姐姐她不愿意見你……”
康少洲去了白露家三次,白露不允許溫酒去開門,溫酒就那樣站在二樓的陽臺上看著鐵門外的康少洲,他整個人瘦得好似脫水了一般,眼睛都深陷下去。
溫酒就那樣呆呆地看著,不知怎的,腦海中想起了《天龍八部》里阿紫的那些話。
——在那小橋邊的大雷雨之夜,我見你打死我姐姐,哭得那么傷心,我心中就非常非常喜歡你。我心中說,你不用這么難受。你沒了阿朱,我也會像阿朱這樣,真心真意地待你好。
后來就落了秋雨,飄飄搖搖的,有呼呼的風聲。
康少洲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雨中。
溫酒再顧不得,抓起雨傘就沖了出去,將那雨傘撐在康少洲的頭頂,搖著他的手臂,大聲喊道:“你回去吧,康少洲,你回去吧?!?/p>
他還是就那樣站著,看了眼溫酒,怔怔地問她:“小酒,你送過我和白露同心結(jié),說是能保佑有情人終成眷屬,你說為什么,白露就愛上別人了呢?”
溫酒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她將毛衣的袖子挽起來,白凈的手臂上是一條同心結(jié)手鏈,她的聲音哽咽:“康少洲,白露不愛你了,可你還有我啊,還有我啊,康少洲……”
康少洲微微一愣,轉(zhuǎn)過頭來看向溫酒,她的臉上雨水混雜著淚水,頭發(fā)濕漉漉的,眉頭微微蹙起,眉目間全是哀愁。
“小酒……”似乎是沒想到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形,康少洲更是無措,他遲疑了一會兒,而后往后退了兩步,把手臂從溫酒的手中抽出來,“我回去了,小酒?!?/p>
再然后,他大踏步地,消失在雨中。
而后一連串的,發(fā)生了什么呢?白露因為和那個美國男人的戀愛,大三那年,曠課太多,掛科數(shù)門,被學校勸退,勸退的那陣子她已經(jīng)懷孕,康少洲知道以后在酒吧里找到了那個美國男人,與其廝打了一場,白露聞訊趕來,給了康少洲一個耳光。
自然也是傳到了白先生耳朵里的,他咬牙切齒,當天便開車去北京把白露強行帶了回來。
七日后,白露給眾人留下寥寥數(shù)言的一封短信,徑直去了美國。
紐約還是洛杉磯,華盛頓還是西雅圖,沒有人知道。
寧可所愛全落空
溫酒的高三,比旁人辛苦百倍。每天五個小時的睡眠,睜開眼就看書,一年的時間,整個人瘦了快二十斤。
也不用買什么衣服,白露去美國,什么都沒有帶走,留下滿滿一房間的衣服,瘦下來的溫酒,每一件都穿著合身。
新生入學報到那日,她辦完手續(xù)之后,穿著白露的長裙去找康少洲。
康少洲那時候大四,已經(jīng)不在學校住,輾轉(zhuǎn)著打聽到了他的住處,在小區(qū)的樓下等他。
從傍晚六點等到凌晨四點,康少洲才從酒吧回來,喝得醉醺醺的,身上都是濃重的煙酒味,駕著他回來的,是一個穿著超短裙的酒吧里的女孩,扶著他進電梯的時候溫酒開口喊住了他們,將康少洲扶著靠在自己身上,從錢包里摸出幾張鈔票給那個女孩:“你走吧!”
女孩翻了個白眼,聳聳肩離開。
那晚溫酒照顧康少洲,扶他進房間,給他燒水,拿濕毛巾幫他擦臉,他中間吐了一次,客廳的地板上都是污穢,吐完就往沙發(fā)上一趟,嘴里呢喃著喊出了白露的名字。
中途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來,看到正拖地的背影,整個人一下子清醒,立即站起身來走上前去從背后環(huán)住了溫酒:“白露,你回來了,白露?!?/p>
溫酒心里一疼,可又覺得溫暖,這是她第一次,被所愛之人,擁入懷中。
盡管只是另一個人的替身。
她緩緩地回過身來:“少洲,是我。”
一個人若真是存心想做另外一個人,多多少少,也是可以做到的。
溫酒用了四年的時間,把自己變成了白露。
她留同白露一樣的長發(fā),穿白露留下的那些衣服,學白露說話時腦袋微微右偏的神態(tài),讀丁尼生的《悼念集》——“任憑怎樣,我堅持這一條;越悲痛,我對此體會越深;寧可自己的愛全落了空,也比從來都沒愛過要好?!?/p>
白露走后,康少洲抽煙酗酒泡吧,KTV里點歌唱麥浚龍,“自離別剎那,今生停頓了。”
他喝醉酒,她去扛他回來,他抽煙,她給他打掃煙蒂,偶爾他出門的周末,她煲湯燒飯,端上桌來。
康少洲趕過她,她不走,一次次之后,康少洲也就隨便她了。
委屈嗎?難過嗎?自甘下賤嗎?
愛意襲來人低眉,一往情深,怎么會是下賤?
放縱歸放縱,康少洲卻并未影響過工作,學歷好看,又有能力,家世背景也放在那里,獲得一個好工作并不是難事。
他工作起來也是不要命的那種,畢業(yè)三年,已經(jīng)做到了中層管理的職位,再次升值那日,原本想組個局喊人一起去酒吧喝酒,誰料走出寫字樓的時候,忽然想到那日,是溫酒畢業(yè)的日子。
不知為何,忽然想回家。
去超市買了一堆食材,提回去之后,在廚房里燒飯。
飯菜擺上桌之后,幾年中,第一次主動撥通了溫酒的電話。
她那邊卻立即接通,沒等康少洲開口,便說道:“還是那家酒吧對嗎?我就過去,麻煩你先幫我照看一下……”
康少洲一愣,幾秒鐘后明白過來,自己在酒吧買醉的那么多個夜晚,都是酒吧的服務人員,找到溫酒,把他帶回去。
“小酒,”他輕輕開口,“是我,回家吃飯吧?!?/p>
溫酒當時正在宿舍準備換衣服出門,拉開衣柜的手陡然定格在半空中,輕輕說了句“好”,眼淚便傾瀉而出。
這句話,她等得太久了。
吃完之后,康少洲同溫酒出門散步。
或許是畢業(yè)季的緣故,街上熙熙攘攘,很多年輕的男孩女孩,街道上很擁擠,溫酒的手有時會碰到康少洲的手。
她鼓起勇氣,輕輕拉上了他。
擁擠的人群把他們逼成情侶,再三年,溫酒同康少洲訂婚。
直到訂婚這日,白露打來電話。
曼哈頓夜空有無燈
訂婚后的三日,康少洲同溫酒去機場。
康少洲緊張的時候,右手的兩個手指會不停搓來搓去,一路上,溫酒微微一側(cè)頭,便注意到他的右手。
白露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的時候,溫酒微微一愣。
美也確實還是美的,但發(fā)了胖,隨意地穿著寬松的針織開衫,一頭長發(fā)早已減掉,染成紅色的短發(fā)。
她這八年異國生涯,像是一場糟糕的夢。
美國男人在芝加哥已有妻女,同她不過是一時情動,她咬牙同他分手,卻因得骨骼里自持的自尊,不愿同家中聯(lián)系,也不愿回國。
她留在了那座城市,變賣了隨身帶著的大牌包包撐過一段時間,在餐館里打過工,因為勞累過度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再后來,給一戶華裔夫妻的孩子輔導鋼琴。
八年里就這樣一點點熬過來,所幸慢慢地,也有了不錯的生活。之后每天朝思暮想的,便是回家。
先是鼓起勇氣打了白先生的電話,那邊是已停機的通知,再后來,撥通了康少洲的電話。
“爸爸……”溫酒低下頭去,“爸爸一年半以前過世了……”
白露端起咖啡的手微微一顫,熱咖啡滴在手背上。
“沒事吧,”康少洲的神情立馬緊張起來,趕緊一把抓住她的手,用桌上的紙巾擦拭掉,“有沒有燙到?”
溫酒低下頭去,輕輕咬住吸管。
說完自己的事情之后,白露抬頭看向康少洲,輕聲問他:“你呢?少洲,這些年,你怎么樣?結(jié)婚了嗎?”
康少洲側(cè)過臉,看了一眼溫酒,而后開口道:“白露,我同溫……”
“沒有啊,”溫酒帶著笑意,大聲打斷了康少洲的話,“他哪里會結(jié)婚,女朋友都沒有,一直在巴巴地等你回來呢,別說,還真讓他等到了……”
白露有些動容,抬起頭來的時候眼里有盈盈的淚水,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少洲,對不起,從前是我……是我辜負了你……對不起?!?/p>
這本是她欠他的道歉,康少洲卻一下子紅了眼眶。
四目相對的時候,多少場景在彼此眼前回旋——少年時代他第一次在人海中看到她時的驚艷,第一次約會,她念詩給他聽,他們因為某道奧數(shù)題爭得面紅耳赤,大一的暑假一同去了趟普吉島,鉆進海底潛水,隔著面前的玻璃罩在海底接吻……
康少洲生生地把方才的那句話咽了下去,沉默半晌之后開口:“你回來就好?!?/p>
那晚白露喝得酩酊大醉,溫酒在后座照顧她。汽車在酒店門口停下,溫酒扶著白露進去,她吐了兩次,康少洲神情焦急,跑出去買了解酒藥回來。
后來總算睡下,溫酒去陽臺上透透氣,康少洲亦跟了出來。
他的目光里全是愧疚:“小酒,我……”
溫酒揮一揮手:“少洲,我也愛過,我都懂。”
是啊,就是有那么一個人,哪怕有朝一日你睡在了墳墓里,只要她勾一勾手指,亦都會從墳墓中爬出來,跟她走。
“對不起。”他緩緩開口。
溫酒沒有轉(zhuǎn)過身去,她環(huán)住雙肩,靠在陽臺的欄桿上:“少洲,我累了,想自己待一會兒?!?/p>
“我們……”少洲還想說點什么,溫酒指指房間里的白露:“噓,我不想看到她再受傷?!?/p>
半年之后,康少洲因公司的人事調(diào)動,負責公司在歐美的市場。
他同白露一同出國,在曼哈頓定居,2014年的情人節(jié),向白露求婚。
是有著帝國大廈的曼哈頓啊,多少浪漫的愛情故事在這里圓滿地上演過,而那些不為人知的心碎的人,大抵都化成了曼哈頓夜里的一盞燈。
才子佳人的戲碼結(jié)束了,書里沒有交代梅香的下落,也沒有人關心梅香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她愛沒愛過,寂不寂寞,沒有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