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柒若推薦:巧琳妹在微信圈問大家,有沒有新穎、特別的人設?那時我正在看一檔歌唱類的綜藝節(jié)目,感觸頗多,便答:寫個在綜藝節(jié)目現(xiàn)場負責哭的人吧。很多新人作者在寫稿時幾乎都抱怨過找不到新穎的哏或點,喏,其實都是來源于生活的,就看你怎么去發(fā)現(xiàn)??纯催@個故事是怎樣把一個特別的人設,寫成一個故事的吧。
楔子
城市歌者選拔賽最終賽現(xiàn)場,場面非常壯觀,但大部分歌者質量不高,嗓音好,卻總讓人覺得沒有靈魂。選秀節(jié)目大熱的今天,“用靈魂唱歌”是每個自詡會唱歌的人口口聲聲說著的,但到底什么叫用靈魂唱歌?
誰也說不清。
趙克剪著片子,當日選拔賽他也在現(xiàn)場,但著實沒有一首歌打動他的,一個鏡頭卻打動了他——一個女孩對著鏡頭流著淚,非常動情,而那首歌分明輕快口水。他來回播放,發(fā)現(xiàn)這個姑娘幾乎每首歌都哭,蠻有意思的。
1
作為實習導演,他幾乎用上了三頭六臂,從拍攝剪輯和后期,統(tǒng)統(tǒng)都得盯著,最后卻還是被一個電臺領導從國外留學回來的兒子給頂替了職位。
有時候,才華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上,是最無用的武器。
就像比賽的時候,唯一讓他覺得有落淚沖動的一個歌者,在海選的時候就被淘汰了。主要是因為相貌不夠俊朗,既然是選秀節(jié)目,就一定得要秀麗。這是哪門子規(guī)定?這是這行,人人都知道的標準線。
那天那個青年在演播廳門口徘徊,看起來非常憤怒,他走過去,怕對方惹事,剛想要說什么。對方卻抬起頭來,露出一口皓白的牙齒。
“對不起。”他說。
趙克不知道他為什么要跟他道歉,按理說,該是他們節(jié)目組跟他說對不起才是。
“這把吉他,是我妹妹買給我的。我生病了?!?/p>
趙克愣了一下,節(jié)目選秀打苦情牌是個必勝絕招,但眼前這個叫陳倫的青年,根本沒有提這碼子事,在臺上沉默是金,自然不討評委喜歡,不夠帥,又沒有賣點。
“你在臺上怎么不說?”
“為什么要說?”他笑著說,“你覺得我唱得咋樣?”
他唱的是一首《游子吟》。婉轉低回但過于沙啞的聲音,細聽之下會覺得美,不仔細聽只覺得怪。自不是這個燥郁時代的寵兒。本就是一場不怎么正規(guī)的比賽,就連海選的設備都非常簡陋,臺下的評委嗑著瓜子兒聊著天,選擇的標準,都是眼睛,而耳朵能用上幾分?
“吉他是妹妹送的。她希望我能上大的舞臺,我辜負她了,我不配用這把吉他?!标悅愋ζ饋恚浑p小眼睛瞇著,“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跟你說這些?!?/p>
“怎么會?!彼雷约河行┰挷辉撝v,但還是忍不住,“沒有公平,何談辜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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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讓讓!”女孩捧著五六杯咖啡擠進一群面試者當中,一不小心一踉蹌,手里的咖啡翻了一杯。
“哎呀。”她嘟著嘴,一雙手伸到她面前,接過她懷里的幾杯咖啡,她猛地一抬眼,燦爛地笑著說,“謝謝啦!”
這是趙克繼“會計師”“餐廳領班”和“新東方培訓員”后的新工作,明星助理。該明星是一年前城市歌者選拔出來的小鮮肉劉淼,擁有秀美的外形和憂郁的歌聲,這一年以來也算是沒有辱沒冠軍的名頭,各種活動接到手軟,但因比賽初就與趙克認識,在助理離職后,直接就給趙克打了電話,讓他來走個過場。
而大廳里排著長長的隊伍,明明是已經(jīng)內定了的職位,卻依舊有那么多人滿懷希冀地過來奔赴。而他這個暗中得利者……真是過意不去。
“那我開始哭咯?”
“???”
才弄明白這姑娘走錯地了,群眾演員在那邊應聘,她“哎喲”一聲拍了大腿,急急忙忙又跑開。
3
面試完畢,趙克出來,卻剛剛好撞上從另外一個面試廳出來的她,眼睛紅紅的。
“怎么哭了,沒錄???”他打了個招呼。
女生破涕為笑:“怎么可能沒錄??!我的面試任務就是哭啊!”
他算是弄明白了,那邊招募的除了鼓掌觀眾,還有就是演唱會現(xiàn)場負責哭的群眾演員。每哭一場,500塊錢,哭得好的,還有得加。
他的腦子飛速運轉,忽然指著她說:“是你……”
這個時候,戴著墨鏡的劉淼從大樓里走出來,沖過來就攬了一下趙克的肩膀。
“老大,以后我就靠你啦!哈哈!”這個單純的少年,哪怕經(jīng)過一年時間的榮光也還是沒有什么架子。
遠處有幾個粉絲認出了他來,他說,哎喲,我得閃了。語罷,立馬沖進了一個直播室。
剩下他和一臉認真思考的女孩兒。
“你錄取啦?他的助理?”她忽然問他。
“嗯?!彼c點頭,卻有些不好意思。
她卻伸出手來:“恭喜你了?!?/p>
趙克伸出手來,跟她一握。女孩兒也沒多說什么,甜甜一笑,就走了。
門口忽然下起大雨來,出租車本就少,此時根本就攔不到車。他開著車到她的面前,打開車窗:“去哪兒,我載你。”
這姑娘也一點都不客氣,打開車門就上來。
“好的!殯儀館!四點前必須到啊!”
是她的誰去世了嗎?他想,于是猛踩了一下油門,嘴里蹦出一句:“節(jié)哀?!?/p>
“節(jié)哀?”她瞪大眼睛,“可不能節(jié)哀啊,節(jié)哀就哭不出來了。”
原來,她是去做哭靈的。這年頭人們的眼淚變得值錢起來,就算悲痛也不會歇斯底里,但傳統(tǒng)里,若是沒有哭聲挽留,亡靈是會走得不安的,唯有世間有人牽掛,痛哭召喚,才能讓亡者安息。所以,哭靈,在這個死者為大卻眼淚枯竭的城市里,還是很吃香的。
他忽然覺得好笑,活人要看眼淚,死人也要聽哭聲,而人們弄虛作假,活生生整出了一個職業(yè)來。
“這山上不好打車,我要不要等你?”
“不用了。”她飛快下車,甜甜一笑,“一會兒會跟家屬的車下去。謝謝你啊!”分明是這么愛笑的姑娘,趙克想。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頭說:“喂,你可以幫我個忙嗎?”
4
那之后趙克再沒有見過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他開始上班,劉淼最近新接了一部戲,他便得跟著劇組到處跑。拍的是一部苦情戲,劉淼飾演男二號。
這一日劇組正拍葬禮戲碼,導演臨時覺得要增加點悲情效果,要拍出殯,要人來哭??涩F(xiàn)場大多是年輕人,哪有幾個見識過這種陣仗的,要不就是放不下架子哭得拿腔作勢,要不就是哭得太假了,不夠如喪考妣,導演皺起眉頭。
“現(xiàn)場給我找?guī)讉€會哭的去!去影視城門口找群眾演員,立刻!馬上!”
“我倒有個不錯的推薦?!彼肫鹆四莻€女孩兒。那次她臨別前還說,有合適工作,可以推薦給她,并且表示她非常欣賞劉淼。雖然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點都不像個狂熱粉絲,太云淡風輕了。
他撥了電話過去。
“徐笑笑,是嗎?”有點意思,明明那么會哭,還叫這個名字。
“哎,對啊。你是?”
“我是劉淼的助理,送你去殯儀館過。我這邊劇組有個群眾演員的活兒,有一場葬禮戲負責哭,你……”
“行!什么時候!我馬上到!”
徐笑笑果然效率高,半個小時后已經(jīng)抵達了片場。導演最終喊Cut,滿意度杠杠的。就連劉淼都說,老大,你找來的這個小姑娘,很會哭嘛。
不但很會哭,還挺能收的,一喊Cut,立馬換上一副甜甜笑容,充滿期待地看著導演,對方滿意地豎起大拇指,問她:“小姑娘有演戲經(jīng)歷嗎?”
“哭靈算不算?”這可晦氣了,導演皺眉。
她還沒褪去喪服,卻疾跑向他,趙克剛一驚,她卻越過他跑去了劉淼身邊。
“你好,可以給我簽些名嗎?我?guī)Я撕枚嗄愕恼掌!?/p>
“???”劉淼畢竟是小孩子,有人喜歡何嘗不樂歪了嘴,“這么多哇!”
“是啊,拿去賣的?!彼柭柤绨?,“你人氣挺高的,簽名很值錢哦!”這話,趙克忍俊不禁,直白得叫人尷尬嘛。
劉淼果然露出一個孩子氣的悲傷表情:“你不喜歡我啊?我唱歌很棒哦!”
她似乎認真地想了想這個問題,忽然咧開嘴來了一句:“趙克唱歌也很棒?。 笔种钢w克,弄得他受寵若驚,驚頓時更多了。
“你怎么知道我會唱歌?”趙克大驚。
是的,他會唱歌的,但就連劉淼都不知道這件事。大學的時候他的確燃過音樂夢,可畢竟不是科班出身,就放棄了。盡管追著她問了很久,她是怎么知道他會唱歌的,卻死活都撬不開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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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笑笑哭戲逼人,導演還挺喜歡她,邀她做個小配角,任性的導演憑空給她加了個角色。
“太好了太好了。”她樂得合不攏嘴,一定要請趙克吃飯,“是你給我牽的線嘛,必須請你吃飯?!?/p>
“不用了真的?!?/p>
“不行!”她倔強的眼神就像一頭執(zhí)拗的小馬駒。
劉淼倒是很喜歡她,慫恿道:“不如去吧,我能去嗎?”
她一副傲嬌的表情:“那你也來好啦!不過簽名照得給我簽完哦?!蓖耆幌裥》劢z,反倒她像個老板。
“一定簽完!”
劉淼并不是那種傲嬌的演員,趙克雖是助理,劉淼卻總尊稱他為老大,大抵也是因為這種接地氣不驕傲的性格,才讓粉絲如此喜歡他吧。
趙克還是想弄清楚,她為什么知道他會唱歌這件事。畢竟畢業(yè)以后,作為北漂族的他,幾乎沒有再動用過自己那半吊子的歌喉,這里也沒有太多人是他的舊相識?。?/p>
這是一間小小的飯館,她熟門熟路地跟老板還價,小臉上寫著天真的精明。
一桌小菜上來,物美價廉的可口。
劉淼畢竟是歌手,最近又有電視劇在拍攝,趁著正紅的噱頭造勢,有張新專輯要發(fā)。這個時候聊起正事兒,徐笑笑托著腮自顧自地吃,一臉“事不關己”的樣子。
“老大,我總覺得這張專輯口水了點兒。”
“口水點也不是不好?,F(xiàn)在新人玩深沉,誰能買賬呢?”他說的都是實話,內心里卻忍不住感慨。
他喜歡的李宗盛一輩,但那也是音樂才子累計了多年才換得的江山。玩太文藝,玩得不好,便是死。他得保住劉淼這顆新星的地位,也得保住自己的飯碗。
“唱歌沒有靈魂是不對的?!蹦穷w一直高高掛起的小腦袋忽然開了腔,趙克有些訝異,原來她一直在聽他們說話,“既然是真的喜歡唱歌,就得出一張把自己感動有靈魂的唱片?。∮羞@樣的機會,多少難得,怎么能‘敷衍了事’地唱口水歌呢?”
劉淼被這樣說教,也不生氣,反倒是一臉欣喜,趙克想,這小子,大概是動了心了。
“什么叫作有靈魂?”他皺起眉頭,等待她的答案。
徐笑笑放下筷子:“我不懂音樂。但我有耳朵,還有一顆心,有些歌,就是能讓人感動?!?/p>
“我倒是記得,錄現(xiàn)場時,你每首都哭。”他也不是故意笑她的。
徐笑笑輕輕地揚起嘴角:“這你就不懂了,那叫職業(yè)操守??薏淮砀袆樱蹨I不代表傷心。”
“那什么叫感動?”他倒是被勾起興趣了。
“感動?。 彼噶酥缸约旱男呐K,“是這個地方有個東西一直撓,撓到你癢,撓到你疼。”
小飯館里氤氳的蒸汽,漫天的炊煙,這個小小的姑娘倔強地看著他。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猛地一緊。
這個時候她突然站起來,埋單,笑著說,我還有個活要去做,今天太歡樂,真擔心自己會哭不出來?。?/p>
6
雖然徐笑笑的話在他心里掀起過漣漪,可專輯的事,他覺得還是得按商業(yè)套路來做。只是不免,會有遺憾。他自己是不可能出專輯了,所以把劉淼這件事,其實是當作自己的作品來對待的。
與此同時,城市歌者第二屆馬上就要開始了,令他覺得有意思的是,他不再是城市歌者的一名實習導演,劉淼受邀做了城市歌者的嘉賓評審,他不管事兒,于是,反倒決策權,落在了他的頭上。
一份名單被送到他的手中。上面有幾個比賽人選,跟著,便是價碼。
他嘆了口氣,知道有幾個的家中位高權重,甚至能夠影響到劉淼的前程。
劉淼說,老大,你替我做決定吧。
那份名單被他反復地看,收音機里的Demo被反復地聽,他覺得麻木和煩躁,站起來,點了一根煙。
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門口的女孩兒,正是徐笑笑,她滿身濕漉漉的,抱著一把陳舊的破木吉他,他這才知道,外面下起了大雨。
“我能……請你幫我個忙嗎?”
他丟給她一條毛巾,徐笑笑卻顧不得擦,將吉他放在沙發(fā)上,一臉認真。
她認真起來的樣子真美,不是那種落入世俗的美,干凈,并且純真,在這個烏煙瘴氣的屋子里,仿佛一株清新的植物。
“我知道你在給劉淼做新專輯,我有個不情之請?!彼q豫了一下,“我有首歌,你能聽一下嗎?”
“專輯已經(jīng)做好了?!鼻渴遣豢赡芨牡?,公司可是花了大血本買來的,可是他卻不忍拂她的意,“不如,我聽一下吧。”
她感激地看著他,清淺一笑,望向窗外,手指笨拙地撥動琴弦。
你聽
雨水打在了屋檐
你聽
雨水里夾雜著廚房母親的叨念
游子你不過是一個聾人
卻怎么聽得見淅瀝雨聲
游子你被世界偷走了心
卻怎么還感到深刻悲傷
游子你明明孤單一個人
為何還怕愛你的人失望
你聽,不過是下雨了……
其實她的聲音真的不算好聽,有一點點啞。她的吉他水平也實在稚嫩。
可大概是此情此景,觸動了他的心,大概是她彈完吉他那一刻淚流滿面的臉讓他失神,他竟覺得,那雨下進了他的心里。她放下吉他,看到趙克臉上動容的表情,終于放下心來。
“這首歌,是我哥哥寫的。他叫陳倫。我爸媽離婚了,所以我改跟我媽姓了。不過他們在前幾年,都去世了。只剩下我和我哥。”
他的記憶終于對接。那個瘦削的略有病態(tài)的男青年。
“是他……他可好?”
她的肩膀微微一縮:“他已經(jīng)去世了。比賽之后熬了一個多月。其實當時他已經(jīng)病得很重了?!彼鋈浑p指緊扣著吉他,“我哥死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我哭不出來?!?/p>
她低下了頭,掩飾著眼角的悲傷。
“他答應過我會在大舞臺上唱這些歌的,那樣就可以有更多的人聽到了。但是他死了,欠下一屁股債,這不重要,我難過的是我不能在他生前幫他完成遺愿。
“畢竟我這么愛他。我想證明,一切只是不公平……我想知道劉淼是怎么拿到冠軍的,劉淼,一定也付出了很多心血的,對不對?”
當然是,無法否認。但他不能說,背后還有個推波助瀾的,劉淼的大金主父親。
“可是,也有很多努力的人,比他還要努力,還要渴望這個舞臺的人,被刷掉了對不對?比如我哥哥。這個世界,有公平嗎?”
她似乎不是在等待他的回答,而是靜靜地望著窗外,大雨正瓢潑著洗刷著這座城市。
夜晚,真是個奇妙的時刻,會讓你以為已經(jīng)在歲月里沉淀的消失的東西復蘇。
“所以你接近劉淼是為了向大家證明,比賽有黑幕,你哥是因此而被刷掉的?”說完以后,趙克有一點點后悔,這話說得太重了。
她并沒有急于解釋,只是淺淺一笑,好像這些都不重要一樣:“趙克,他跟我說過你的名字。他說那時候最后悔的就是沒有在你面前彈一遍自己寫的歌,他覺得不好意思,他不自信,他不知道這歌到底好不好,萬一連你都沒有露出感動的神色,他會心如死灰。趙克,你會不會覺得我是一個目的性很強的女孩,其實我早就認出你了。但是我沒辦法,我想認識劉淼,我想有機會的話,讓他唱我的歌,但是我跟他開不了口。我知道他不會拒絕我,哪怕這首歌其實并不好,但是你不一樣。”
他嘆口氣:“我有什么不一樣呢?”
“你心里有主意?!彼f,“你的眼里,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你公平?!?/p>
趙克坐在她對面,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對不起,笑笑,我也希望劉淼能唱你的這首歌??墒恰虡I(yè)這種事,畢竟……”他說不下去了,他想起陳倫,想起他在評委說“唱得是不錯,但是你身上沒有亮點”的時候,他苦笑的神情。
“我懂了?!彼€沒有聽他說完,笑了笑站起來說,“沒關系的,能把他的歌帶給你,我想哥哥已經(jīng)滿足了。”
7
那個晚上,徐笑笑離開之后,他打開了很久沒用的留聲機。老舊的旋律緩緩淌出,像一顆柔軟的子彈擊中了他的靈魂。就是那個晚上,他突然決定,劉淼的專輯,要重新做。
他讓他們聽了一遍這首《下雨了》。幾乎所有人都說,歌曲毫無商業(yè)價值,倒像民謠了,而且曲風跟其他歌曲完全不同,如果非要換上這首,得大批量換,因此,否決了。
趙克猶豫了一下說,那就重新選歌,重新排。
他知道這是一個自私的決定,他只是不希望,他做的第一個作品,哪怕是別人的作品,連自己都無法打動。
這個決定劉淼倒是贊同,但是制作公司發(fā)了大火。因為專輯原先的曲詞,都是花錢買的。雖然口水,但價格也不菲。他們可以再動用一次錄音棚,反正也不費勁,還沒投入制作流程中。但是歌曲的費用,他們不會出一分錢。
原先不過是一個下馬威,誰料他卻不為所動。
“好,歌單我會想辦法?!?/p>
“你自己看著辦吧。”那個出錢的大佬,氣呼呼地摁滅了一支煙。
趙克翻箱倒柜,找出了大學時候寫的歌。
那時候純粹是寫著玩兒吧,從來沒有想過它們會派上用場。
然而,直到公司催他要內部名單的時候,他才想起還有這件事。
可是翻箱倒柜,哪里還找得到那張名單?
他的頭立馬兩個大,這幾日到他家過的,除了劉淼就只有徐笑笑了。
他想起她那天哀傷地問他“世界上,有公平嗎”時的表情,頓時心中一寒。
那張名單,分明是一顆定時炸彈,她要是放出去,不但他和劉淼要倒霉,就連城市歌者,都要被重新審核!
他匆忙拿起電話,可是,電話一直未接聽。
他又想起劉淼,可該死的,這幾天劇目殺青之后,他在唱片錄制前,難得放個假,竟不知去向,電話,正在關機之中。
而這個時候,壓死駱駝的一根稻草,就這樣接踵而至。
電話里,公司的負責人急不可耐地問:“你知道嗎,城市歌者評委收受賄賂的事,被曝光了!你的名單交了沒?”
他心虛地告訴他,還沒來得及。
對方似乎松了一口氣。
“那就好,可千萬小心!記得,這事兒和我們沒有關系!”
他苦笑著掛掉電話,該死的,要是名單被公布了,媒體知道了是他這里出了岔子,他還怎么裝作沒有關系!
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卻有一股釋然。
哪怕丟掉飯碗,又怎樣。他覺得,是自己活該。
8
那天,城里一樁新聞上了頭條。
新晉小生戀上龍?zhí)着?,卷入糾紛被打至重傷。
他當時腦袋一怔,立馬去找手機,這么大的事,他這個助理竟不知道?
而一個念頭掠過心,他才驚覺,他第一時間擔心的,竟不是劉淼,而是徐笑笑。
新聞還是夸張了,劉淼并沒有受太重的傷。那群追債的人不過是幾個小嘍啰,下手并不重。徐笑笑的膝蓋磕破了,趙克進去的時候,她正要縫針。見他來了,她抬起頭來一臉抱歉地說:“劉淼臉上挨了一拳,變成熊貓了。你不會怪我吧?”
他無奈地笑了笑,蹲下來看她的傷口。
見她抬起頭來問醫(yī)生,麻藥要另外收費嗎?如果要的話……
“笨蛋。”他忍不住罵她,“別考慮這個了。”
她才說,哦,那打吧。
趙克望著她的手,那只手緊緊地攥住扶手,扶手太寬,她抓不穩(wěn),他嘆了口氣,輕腳走到她面前去。
“要借你一只手嗎?”她抬起頭,猶豫了一下,努力牽動嘴角,牽住了他的手。
“疼就哭?!彼f。
“不哭。我的眼淚是要拿來賺錢的?!彼`氣活現(xiàn)地一笑,麻藥針入了皮膚,她倒吸一口冷氣,滿頭是汗。
縫針完畢,她也沒有落過一滴眼淚。
趙克知道自己該做什么,盡管,他不愿意去做。
她被護士扶出來的時候,臉色慘白。
“笑笑,你是不是恨我們?”
她登時傻了:“為什么這么問?”
“那好,那張名單,你可以……還給我嗎?就當是放我們一馬。”不管怎樣,劉淼其實是無辜的,他不希望他成為眾矢之的。
“你……懷疑我嗎?”她剛剛紅潤過來的臉頰,大驚失色,忽然失聲笑道,“原來,趙克你就是這么想的,我接近你們,只是為了證明‘公正’。”
“我……”趙克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她有些站不穩(wěn),他想扶住她。
“你要什么要求,我們盡量可以做到。幫你把債還了?”他恨自己的世俗,功利,他恨此刻她臉上露出的對自己的嘲弄。
“好啊。我不要錢,我什么都不要,我要劉淼唱我哥的歌。那樣,我就把名單還給你?!?/p>
“好。”他沒有告訴她,她哥的歌,他本來就已經(jīng)打算主推了。
她伸出手來:“合作愉快?!彼劢歉蓾?,哭不出來,低聲嘀咕,“可是趙克啊,我上哪給你弄那一份名單呢?”然后她抬起頭來說:“名單我就不還你了,我會銷毀的,你信我一次好嗎?”
9
幾天后,城市歌者的名單終于被公布,公司公關危機被巧妙地化解了,那是另外一個評委被公布的名單。因此,比賽被一并推后。但幸好,跟他們沒扯上一點關系。
而劉淼的新專輯,終于,有了眉目。
趙克幾天沒有刮過胡子,一臉疲憊,滿眼卻都是振奮,他打開門卻看到劉淼一臉火燒眉毛的樣子。
“笑笑都不肯見我?!?/p>
他找了她很多天,除了私心,公司還要支付她這首歌的費用,他和劉淼商量過,開了一個高價,剛好可以填補徐笑笑欠下的債務。
可是,她卻避而不見。
劉淼從冰箱里拿了兩罐啤酒,遞給趙克。
“老大,其實徐笑笑是個特別好的姑娘。那天碰上那些嘍啰,她第一反應就是讓我先跑……那天從醫(yī)院出來,我真的特別擔心她,在醫(yī)院外頭看到她在哭……”
趙克心里一緊。
“唉,我勸了她老半天。她也沒說話。本來那天我想表白的,反正新聞已經(jīng)那么寫了……可是我開不了口,于是就問她是誰讓她那么難過。她忽然抬頭朝我笑了笑,說,我喜歡的人……我當時心里真的好難受。”他微微抬頭,看著趙克,“老大,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讓她傷心的事?你別以為我真傻,我知道她喜歡你……”
“別亂說?!?/p>
“老大,反正你要是欺負徐笑笑,我可是要扣你獎金的!”
劉淼嘻嘻哈哈,這個少年心思簡單,愛不到喜歡的人也不會苛責別人,只是眼角眉梢有一點遺憾。
他不小心踢翻了趙克的垃圾桶。
慌忙整理中,劉淼表情嚴肅地拿著一張紙。
他說,老大,你怎么還留著名單啊,萬一給人家知道了,我們又要倒霉了。
趙克整個人開始發(fā)抖。
曾經(jīng)趙克自以為自己是個正義感十足的人,他也相信世界的美好,但他犯了最大的一個錯誤。
他用自己的偏見來解釋別人的行為,用自己齷齪的念頭,來評估一個純粹女孩的心愿。
他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她。
果然,在殯儀館守了幾天之后,他終于在奔喪隊伍里,看到了“工作”的徐笑笑。
她看到他了,此刻她正在履行自己的義務,放聲大哭,她真是個演員啊,悲痛卻不悲傷,哭,成了一種儀式,大顆大顆的眼淚砸下來,讓趙克心里揪著,她在被他冤枉時不哭,在哥哥去世時哭不出來,在疼得齜牙咧嘴的時候也沒掉過一滴眼淚。
她的眼淚不珍貴,但她的心,卻是獨一無二的,他卻這樣傷了她的心。
喪禮結束,他在門口抽了一根煙,遠遠地看到她朝著自己走來。
“你是來問我,名單銷毀了沒嗎?你就這么不信任我?”
一句話堵得他無言以對,只有一句。
“對不起。笑笑。”
徐笑笑愣了一下,站在那兒,面無表情地說:“我哥哥說,人生那么短,一定要做自己喜歡的事。他喜歡唱歌,所以努力地唱。他沒有得到回報,但是他留下的遺書里說,沒關系的,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是沒有回報的,但努力地去做自己喜歡的事,不是為了得到它的報償不是嗎?我不知道我喜歡什么,我從小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所以他走了,我?guī)缀跬浟嗽撛趺瓷?,我努力地想要幫他完成他的遺愿。后來我才知道,或許一切都不重要了。你不用說對不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法則。趙克,我挺喜歡你的。真的?!彼氖种篙p輕絞著身上的素縞,“但是,我想我們,不是一類人吧。”
然后,她轉身,沒有再回頭。
10
徐笑笑記得清明的時候,總是連天陰雨。那時候她的生意也是最好的。
她會到處趕場去落淚,兜售自己的眼淚為生。
但是這一年,她卻是去拜訪哥哥的。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卻哭不出來了。于是,她不再去做哭靈,而是在一家電臺里,做后期。有一次,剛好是劉淼過來做活動,她看到趙克走進來跟主持人溝通,她躲了起來。
那天,她在出租車里,聽到司機說,姑娘,我給你放首歌吧,特別感人。
他放了劉淼的新專輯。
憑借那張專輯,他獲得了新人獎,劉淼在電臺錄節(jié)目的時候特地感謝了幾個人,他說了哥哥的名字。
她下了出租車,走進了墓園。地上濕漉漉的。
她手里捧著鮮花,腳步緩緩的,她知道自己終于完成了他的遺愿。
而墓園里,有個男人手捧著CD站在雨中,CD機里緩緩流淌出來的旋律,正是陳倫生前的那首《下雨了》。
她躲在濕漉漉的樹林背后,忽然覺得臉上一陣溫熱。
哦,不是雨水,是眼淚。
謝謝你,趙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