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fēng)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睍r光轉(zhuǎn)瞬之間,就走出了秋雨梧桐般的蕭殺景象。秋風(fēng)秋雨中,很多樹木花草都開始收斂一季的張揚,鼓足力氣把葉脈變成金黃,完成自己最終的大美寫意,而唯獨不曾結(jié)果的梧桐,卻仍會堅守一派濃綠,在秋風(fēng)秋雨中遮擋我記憶深處的那片“干地”……
每到秋天,我都會懷念老家的那棵梧桐,它還好嗎?
自我記事起,我家院里就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樹。奶奶說,老家人都認(rèn)為“家有梧桐樹,才有金鳳來”。梧桐樹就是鳳凰的棲息地,鳳凰象征著女人,梧桐象征著男人。所以,我們家鄉(xiāng)人一直沿襲著一個規(guī)矩,家家院里要栽一棵梧桐樹。我家院里這棵大梧桐還是爺爺被拉去當(dāng)壯丁那年春天栽的。之前,院里就有一棵梧桐樹,因為祖爺爺和祖奶奶死后沒有錢買棺木,爺爺就把它放了,做了兩副上好的棺木。而后爺爺又到田里選了一棵上好的梧桐樹苗栽到了院子里,接續(xù)傳統(tǒng)意義上的那個“鳳凰棲息之地”。
梧桐樹是一種耐旱又耐澇、枝葉茂盛的樹種。特別是它的木質(zhì)既輕又堅,鄉(xiāng)親們都稱梧桐木具有“寧折不彎”的性格特質(zhì),所以,梧桐樹青壯年時期,就是各家院里的乘涼擋雨的天然“房屋”,到老年時就會成為家鄉(xiāng)人最終歸宿的上等棺木。
小時候,經(jīng)常和奶奶一起在梧桐樹下吃飯乘涼,即便天忽而下起了雨,奶奶也不著急帶我離開。我經(jīng)常見天下雨時,奶奶把一些來不及朝屋里收拾的東西搬到梧桐樹下避雨。梧桐的葉子層層密密,一時半會兒,雨是下不透的。那時候我特愛在下雨時呆在大梧桐樹下聽雨。那雨滴打在梧桐葉子上,會發(fā)出一種極好聽的聲音來。它們不是“嗶嗶啵啵”單調(diào)的雨聲,而是時不時地夾雜著“撕拉兒,叮叮咚”的美妙聲音。每逢下雨的時候,院里的一些小鳥兒也會躲到梧桐樹上的某一處,我會一邊聆聽美妙的雨聲,一邊用奶奶平時用的長竹竿去戲耍那些調(diào)皮的鳥兒。
每年的夏夜,在梧桐樹下,奶奶都會讓我躺在她的懷中,給我講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比如狐貍精如何糾纏男人了。不過奶奶的故事好像結(jié)尾處總要回歸到爺爺身上,奶奶說,爺爺走的時候栽好了這棵梧桐樹,說好了,等戰(zhàn)爭結(jié)束了一定還在梧桐樹下會奶奶,可是國家都解放這么多年了,他還不回來。在奶奶心中爺爺其實一直還活著,奶奶每每給我講那些狐貍精的故事的時候,總會說,也許是這樣的狐貍精在外頭纏住了爺爺?shù)男摹?/p>
奶奶臨終那年的秋天,交代我爸:“這棵梧桐已經(jīng)長老了,我也等不著你爹回來了,我走后就把梧桐給放了,做兩副棺木,將我和你爹的衣冠一起葬了。”
秋雨嘩嘩的下著,奶奶在梧桐樹下等了六十三年,人間的情也從此在秋雨梧桐中定格在我們一家人的心上。第二年的春天,爸爸就從幾千里外的工作崗位專程回家,選了一棵上好的梧桐樹苗,栽到了奶奶和我溫情入夢的那個地方。
后來這棵梧桐在媽媽和我們姊妹幾個的呵護下又長成了弄風(fēng)使雨的大梧桐。每當(dāng)周末,我就會帶著兒女們回老家,在梧桐樹下坐坐,給他們講我在奶奶懷抱中聽的狐貍故事。
秋雨仍在時斷時續(xù)地下著,梧桐樹還堅守在老家院里,秋雨梧桐的美妙聲音仍在這片天域間響起,可是梧桐下那些給我講故事的人卻情在人不在了。每當(dāng)秋雨梧桐幾個字出現(xiàn)在我心頭的時候,耳邊就不由得響起了李煜的《相見歡》來——“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灑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