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背井離鄉(xiāng)的人,大概都會產(chǎn)生過這樣的疑問:我為什么會在那個地方出生,又到這個地方來生活?我想,回答這個問題,除了我們有一個相同的時代背景和社會環(huán)境(可以自主選擇生活領地),每個人都可能有著不盡相同的理由。我的理由很簡單,那就是為了文學的夢想。
我的老家是一座大型有國有煤礦,那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來到北京之前,我已經(jīng)在那里工作了20多年,先后從事過教學、宣傳、工會和辦公室文秘工作。應該說,工作不艱苦,生存沒壓力,與周邊人的關系都很好,生活環(huán)境也不錯,至少,不像現(xiàn)在許多人所離開的農(nóng)村——貧窮、破敗,充滿著被遺棄的荒蕪和憂傷。我之所以要背井離鄉(xiāng),離開那個可以“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工作和生活環(huán)境,就是因為我心里裝著一個文學夢。有人說搞文學的人大都不安分。也不是,主要是覺得日復一日的生活既枯燥又乏味,周圍的一切,由于司空見慣而麻木,喚不起一點文學上的感覺與激情。于是,我來到了北京。
說起來有趣,當時我還煞有介事地背來了用以寫作的臺式電腦,但為了吃飯,為了生存,我卻不得不放棄寫作,決定開一個餐館。然而,事情卻沒有想象的那么順利。在偌大的北京城里,如果是旅游觀光,會有玩不盡的地方供你隨便挑選;想購物,只要有錢,就沒有你買不到的東西;但想要找一處安身立命之地,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想,這絕不是我一個人的感受。那段時間,我和妻子住在西直門附近的一家小旅館里,滿北京城找起了餐館。每天都是乘興而出,掃興而歸。轉(zhuǎn)讓的餐館不是沒有,但不是太大了,對不起;就是太小了,看不上眼;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大小合適的,位置又不好。幾經(jīng)周折,總算在一條胡同里找到了一個大小適中的餐館,終于有了一處落腳之地。
有幸的是,雖然初次嘗試,我們的餐館開得還算不壞,由最初的賠錢,慢慢地有了贏利。只是在解決了溫飽的同時,也灌了一肚子的酸甜苦辣。這期間,給我最大慰藉的就是文學。因為文學從來不排斥痛苦,相反,用文學的目光去觀察周圍的一切,你就會發(fā)現(xiàn),大千世界,蕓蕓眾生,其悲歡離合,喜怒哀樂,都無不生動感人。也就是在那時候起,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可以用文學去關注的對象,這個對象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而是一個龐大的群體,那就是在我國改革開放后,涌入到城市里的外地人。他們進入這個城市之后,雖然經(jīng)歷了種種的磨難,但仍然生生不息,可以說是頑強地生活在城市的夾縫里,拼搏求存。于是從2000年開始,我重新找回了文學,并以外地人和北京人為描摹對象,開始了我的系列小說創(chuàng)作。先后出版了短篇小說集《外地人》、中篇小說集《大聲呼吸》、長篇小說《老家有多遠》《北京時間》等。這些作品,曾多次被轉(zhuǎn)載。并多次榮獲《人民文學》《十月》《小說選刊》《北京文學》《中篇小說選刊》《小說月報》等優(yōu)秀作品獎,中篇小說《大聲呼吸》和《京房東》還分獲“第四屆老舍文學獎”和“2014年度老舍文學獎”。
我的這些作品,主要是從不同的角度描寫了外地人進入城市之后的生存狀態(tài);描寫了北京的底層市民在多元文化碰撞、交融的過程中復雜的心理變化以及不同的價值取向和命運結(jié)局。有評論家說我屬于生存類型的作家,我覺得有一定道理。這不是說我是靠寫作而生存,而是我的作品始終關注著現(xiàn)實生活中包括我自己在內(nèi)的人的生存感受與精神狀態(tài)。
奧爾罕·帕慕克在談到納博科夫、奈保爾等一些移民作家時說:背井離鄉(xiāng)助長了他們的想象力,養(yǎng)分的汲取并非通過根部,而是通過無根性。作為一個外地人,我到了北京之后,生活環(huán)境出現(xiàn)了極大的反差,和我過去工作的煤礦相比,所有的一切都是一種全新的概念。這座陌生的城市,不僅增加了我對于生存環(huán)境的敏感度,同時給了我許多不曾有過的生活磨難和情感積淀。這些對于我的文學創(chuàng)作來說,都無疑是一種饋贈、一種養(yǎng)分,并極大地激發(fā)了我的創(chuàng)作沖動??梢哉f,沒有我當年的背井離鄉(xiāng),就絕不會有我目前的這些小說作品,是“北漂”的經(jīng)歷圓了我的文學夢。
至今,我在北京已經(jīng)生活了16年。記得有句話:久居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從某種意義上說,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完全把北京當成了自己的第二故鄉(xiāng)。我為她的巨變和每一次進步感到欣喜、自豪,也為她在前行中一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而憂心和焦慮。在我的小說里,我對這座城市有由衷的贊美,也有善意的批評——這并不可笑,我知道自己只不過是一個“京漂”而已,但身份的卑微,并不影響我對一座城市表達自己的真誠。北京是首都,是一個國際化的大都市,同時也是一個令人向往的城市。在這里,外來文化與本土文化兼收并蓄,共生共存。伴隨著我國城市化進程的不斷推進,在一個生產(chǎn)力大規(guī)模遷移的時代中,目前,她以擁有接近40%的外來人口,向世人展示著她的開放與包容——僅此,作為一個從煤礦闖入北京的謀生者和寫作者,我便有足夠的理由向這座偉大的城市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