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珍
或者,它懷抱月亮,我牽拉荒原
我懷抱月亮,它牽拉荒原。
灰亮的一脊穿月而入,幽綠的眸光飄忽如漁火。有什么躍出腥味的荒原?
我的月棲于記憶的枝杈,嘹亮的啼鳴引領(lǐng)蓬勃的炊煙……
荒原風(fēng)擦過耳朵,連連呼餓!入眼的沙石穿越轆轆鳴響的肌腸。我吼了一聲,幽綠的眸光散亂于瀲滟的月色,如飄萍;我伸出手腳匍匐,試圖劐開它的胸腹,掏出血淋淋的腑臟!
狼揮舞旋風(fēng)獵食兔子的情景很驚悚,像流星舉著火把……篝火燎舔剩骨,燎舔幽微的遠(yuǎn)山疙疙瘩瘩的肌腱。飽含精血的曙色滲入黎明豐滿的暗藍(lán)。
有沒有屬于狼的一輪月——一家狼撕扯著與一匹馬、一只兔子的故事。腥味的氣息如嘹亮的啼鳴率領(lǐng)蓬勃的炊煙。
發(fā)誓要獵空一切的風(fēng)嗷叫著東闖西撞,伸縮的月色刺探更深遠(yuǎn)的蒼茫,今夜,我注定走不出荒原。
想到與狼相反的一些事情,我想追去與它們纏綿……黎明風(fēng)鼓動胡楊,為可能發(fā)生的激情而舞,而歌。
我,不過是一只精品的狼!或者,它懷抱月亮,我牽拉荒原。
那行雁可能是些秕谷
誰種植了那么多碧綠的翅膀?
隱忍的寒光橫過風(fēng)沙的漩渦,削斷縛綁著山嶺與溝壑的積雪……
蕩漾,是夏綠掙扎的一種姿勢,鋤起鋤落是另一種蕩漾。一輪月恪守著金黃色的堅持高懸于桅桿之上,誰扯起清白的帆影劃過時間的背面?
秋風(fēng)在崗子上磨鐮。茬子樣的鳥鳴長一截短一截地遺落于暮色。挺著的腰身自濃烈的色彩里抽離。汗滴,凝結(jié)的血或結(jié)晶的淚被一一移入喊餓的谷倉。倦臥在崗子上的云伸了伸懶腰,如村莊舒緩的呼吸……
沉重的烏云壓在頭頂上,一再被壓低的老樹如迷失于雪原的兔跡。沒有一縷炊煙可供攀爬,風(fēng)挾雪沫之漩且舞且泣。有人跪倒在大雪鋪開的白紙上,虔誠地謀篇布局、遣詞造句,一筆一劃地寫下沉重的禱詞。
那行雁可能是些秕谷,它們早已被時間的老風(fēng)車吹向遠(yuǎn)方。
我聽見雪的骨頭斷裂的聲音……
九月正在飲服一劑白霜的啞藥
疙疙瘩瘩的火燒云綴滿目光的枝杈。
可以嗅得出熟葡萄的氣息!
輕輕放下嗅覺、聽覺,放下目光和精心編織的體香。打撈住的夢想與濕淋淋的追尋際會,逼仄的河道洶涌一尾美人魚的憂傷。
縫隙里的蟲吟怯聲怯氣,秋雨攙扶雨燕斜斜的翅膀。往事如冬日的霧霾靜臥于地平線,活潑潑的生命在幻覺里拖延……
盈耳的是心的悸動還是魚兒的潑剌?
老日子被風(fēng)抓傷。蔚藍(lán)色的結(jié)痂深遠(yuǎn)、遼闊。九月正在飲服一劑白霜的啞藥。
一頭牛站立在廢墟之上
瀲滟的肌腱蕩漾。
牛哞之浪轟隆隆嗡鳴,烏云揮舞明晃晃的蜂針,蜇傷的大地疼痛地翻滾。夕陽那柄赤紅的熨斗在抽搐之上壓過去又拉回來……就有尖尖的藍(lán)月亮與銹跡斑駁的鴉噪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刈矒簦壕陀宣溩雍驮贫淞糇★L(fēng)的質(zhì)地和形狀;就有花朵于一壟壟夜的死尸上旋舞;就有蜜蜂應(yīng)答著花朵的呼喊嚶嚶飛去,背負(fù)著甜蜜的囑托嗡嗡飛回,如快樂的小妖,噼噼啪啪的火焰,令廢墟一陣陣戰(zhàn)栗!
水意蔥蘢的廢墟,晝與夜淙淙作響……
一頭牛站立于廢墟之上,風(fēng)景拓展著閃閃爍爍的眸光。
新月打馬躍過重重山脊
堅硬的烏云一次次撞擊月亮。
灰色愁緒圍堵去路,遷徙的鴉群帶走一翅一翅破碎的月光。集體出走的那晚,驚悸的小草小心翼翼地抬著傷痛的月亮……
肩扛鋤頭的人們往雨云聚積的方向去了。薅草的女人以四月的激情撥弄澎湃的麥浪——刃的旋舞半是血腥半是溫柔。
綠色的光芒朝向遠(yuǎn)處奔跑——小草攜手榛子、苜蓿、蘑菇和花朵,攜手蜜蜂、蝴蝶、野兔、山雞與狼,以色彩和聲音暈染蒼涼。風(fēng)輕輕搔了一下胳肢窩,率領(lǐng)笑靨盛開的草原,新月打馬躍過重重山脊……
曙色吹入,夜之囊漸脹漸薄。星星的砂眼撲動睫毛,如小鳥的羽毛被風(fēng)吹拂。啟明星倏然潰作一輪朝陽之際,夜,嘶——地一聲泄露了那個晚上的秘密。
明晃晃的犁鏵眨眼,如草原的心跳!
想起鄉(xiāng)村的野灘上那些飽滿的孩子
站牌上幾個鋒利的黑字唰唰地削來,思維僅剩了一支——進(jìn)去時必須低頭,那里的門楣壓得很低。四面的玻璃仿佛宿敵,只能沿著窄窄的一線進(jìn)入某種更深的包圍。迷亂的燈光纏繞,不愿看見的卻強(qiáng)行楔入……
指示牌上一根冒煙的香煙被斬首,紅紅的血流如自頸項上溢出。
想歇腳,木凳或者背椅之類在別處,需要左拐右拐再左拐,讓人毫不懷疑曲徑可以通幽;想大口大口地喘氣,但必須要攀上硬梆梆的一截樓梯。
出來的時候很冷很輕亦很痛,所剩的翎羽無多,大概剛好對付回去的距離。
想起鄉(xiāng)村的野灘上那些飽滿的孩子……
趔趔趄趄的那人手提月亮
往事在黑色的沉思里閃爍,誰,朝向夜的蒼茫?
遠(yuǎn)山的脊梁勾勒粗重的鼻息,誰的背影揳入遼闊的愁悵?
怯怯的花骨朵緊裹,任憑唧唧喳喳的鳥兒穿梭。土地在犁鏵的攙扶下翻身了,麻木的小河被料峭的風(fēng)摑了一記耳光。趔趔趄趄的那人手提月亮,深一腳是笑靨,淺一腳是嘆息的漩渦。
夢想在星星之上靜臥,海藍(lán)色的黎明破殼而出。誰相攜著去了,朝向盛開的早霞,那桃花搭建的婚房……
陰影愈漲愈深,磨刀石面臨沒頂之災(zāi)
陰謀交叉的路口,一只蜘蛛靜待著蒼蠅或者蛾子。
季節(jié)的輪渡擱淺在八月的岸邊了。轟鳴的機(jī)聲拖著秋把握不準(zhǔn)的遠(yuǎn)近和高低在遠(yuǎn)山的脊梁上起伏。余輝飛過時激靈了一下,卻被手勢強(qiáng)硬的黃昏死死摁住。幾片褚紅打在軀體上。如時代的烙印。
路纏在脖子上,死死地勒緊命運(yùn)的咽喉!
遼闊的往事沉凝于蛛網(wǎng),仿佛只有通過自身模糊的紋理,通過風(fēng)伸縮的脊梁想象動蕩,想象那些曾經(jīng)砥礪過的小小閃電裂開大地彩色的詩歌……
陰影愈漲愈深,磨刀石面臨沒頂之災(zā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