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文華
一
你的潛意識認為,墻上表針,常年行走,終會走進墻里。
本來平行的事物,只因賦予可能性,隨時間推移,這種誤判,會根植于你的錯覺,像是對于一個人的斷定:總以為天空是他的背景,在你憧憬的視覺里,天空,就成為你腦海中的“面”,而他這個“點”,遲早會被神化。
潛意識左右心境。比如表針,一輩子走重復(fù)路。“會不會有朝一日,沖出固步自封,作一回拋物線?”
那一天,早在觀念中更改。
二
我們只顧羨慕樓的高聳與俊美了,沒有顧及窗子、地板,甚至床的想法。
窗子認為,自身位置再高點??梢远辔{光線。也好通過光線,把那滴鳥鳴的清脆引進來。讓漫無邊際的游子,明白方向。
地板,想在哪個層次懸浮,不是房間所能左右。它們想再光滑點,一旦月光著陸,從窗臺溜到墻根,不站起身來,多好。
有多少月光,就有多少這樣的尾聲,像是剛剛跳下戰(zhàn)船,便被逼到絕境的海盜……
地板上锃亮的蠟,像戰(zhàn)壕上的霜。誰能聽懂,一場戰(zhàn)爭,竟是塵埃與光線的交錯?
三
木頭走不出一棵樹;水流不出一個海口;風(fēng)吹不出一個國度;鳥飛不出一個天空。
你,踱不出一條心路。索性,把兩扇黑眼睛的窗,一一劫走。
四
燈光,是夜的心臟。證明,夜,活得還亮。夜,沒有理由不寵愛這些黃絨絨的雞雛。這些燦爛而凄清的生靈,有的獨自撒歡,有的成群簇擁。
在原野,在樓群,在巔峰,在低谷……肉眼看不到的河流,閃爍,是賴以生存的命。夜,把它們捧在掌心,像捧著剛出土的黃金。
想讓世界失去對比,只需把夜弄成乞丐。從此,不再鐘愛那些金光閃爍的羽毛。
五
酒在瓶內(nèi),相當(dāng)冷靜??床怀龆↑c燃燒的企圖。瓶在酒外,絕對包容,總要承受來自水的冒名。
什么樣的酒,敢在千年瓶內(nèi)塵封?
什么樣的瓶,敢攬萬年酒在懷中?
只需把勾魂的香氣按在肺腑。所有兒女情長,皆為紙上談兵。
生活,本無濤聲,連驚雷都收斂沖天的嗓門。瓊漿與甘露,情愿接受圍城的歸攏。
還有什么豪言壯語,可以更改滴水對于大海的占有?
六
水,在身體里呆得太久,證明,外面世界,已經(jīng)結(jié)冰。
水,憑什么藏在幽深的內(nèi)部,難道只為避開陰冷,到一個暖暖的核內(nèi)度假不成?
水,用外面的清貧換取內(nèi)心的鹽和骨頭。
七
世界上最火爆的詞,活在閃電里。
他們集體炸鍋,不滿禁錮。
起初,他們浪漫成光,鑲不穿褲子的晚云,綴朝霞的短裙。
后來,他們裹進鋒刃。一條看不見的戰(zhàn)線,波長多遠,流光與形容,就有多濃。
如果把閃電掏空,把火的畫皮與光的甬道掏空,等于掏空一座詞的城,一個黃金夢。所有刀光劍影,都將徹頭徹尾作信仰的侍從。
八
人到中年,走著走著,就忘情地跑起來,像是追趕遠去的地平線:
跑著跑著,又不禁慢下來,生怕跑太快,一下子跑出中年。兒時不敢想象的知天命之年,眼下,即將碰線。
凝眸常生不老的星辰,常生感慨:為什么銀河就在對面,而時間,只會算計人間?
為什么,天堂之光愈是璀璨,世間草木愈加腐爛?世間,緣何冒犯了時間?
九
高處呆久了,回到低處很不適應(yīng)。絕壁認為,低處石頭,矮人一等。
眼界的緣故,常與罡風(fēng)廝守,和朝陽同行者,便把自己列為天空族。
不管多低的嶺,只要凌駕于地平線之上,總能以所謂的跌宕,甩一串獨尊的造型。
倒是那口深井,敢把巨人之身,俯向底層——不顯山露水之平,乃人生至境。
十
我在一間屋子里,人夢,算不算這間屋子的心?
假如有一天,我離去,即使春風(fēng)光顧,秋光蒞臨,這里,是不是曾失卻過一顆心?
誰肯借我一間斗室,好比當(dāng)初,我把憧憬租給容易感動的夢境,及輕易不落淚的黃昏。
有沒有一個住址,專門接納走失的靈魂?
十一
獨自走出公園。我把一百位舞者留下,只帶一位月光回家。到家,才敢把月光卸下,像卸一片隱身的盔甲。
不怕燈光笑話、鏡子嘲諷。我把衣物層層褪去,呈現(xiàn)一個真實的自己。你就不行。
你得和其他九十九位舞者一道,把秉性磨成薄舞鞋。什么時候,讓星星瞅得滿眼綠光;什么時候,肩與肩的曖昧,像柵欄與柵欄的對峙,才肯收起月光,像收起陳年的傷。
這些年,你習(xí)慣在結(jié)果中悔過;而我,更注重對于未來的尊崇。
十二
我來到這個世界,是因為你的存在。
你在,光在,大地在。你讓我明白,世界,不是孤城,你和我的心臟,還有許多伴兒。它們在一個空間,相互釋放,彼此取暖。
你,攜一束光,走近我;正如我,提一朵燈花,向你走去。那時,大地散發(fā)白霧,弦月時隱時現(xiàn),仿佛朦朧的站牌。
你讓我明白,不是所有浩瀚都叫大海,不是所有天空都叫蔚藍,不是所有窗口,都折射波瀾不驚的平面。
比如,你躲到黎明一角,把夢蜷成乖張的小黃貓。我夸張你無邪的眼神,卻忽略了覆雪的睫毛。我放大你相思的山脈,卻淡漠了迷津的小道。你在我遠方定格;轉(zhuǎn)瞬,竟成我嬌滴滴的小酒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