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小諧

大早晨的，劉艷芳和老陸吵了一架。

家里兩輛車，單雙號限行以來，兩口子達成一種默契。單號時劉艷芳接送孩子，雙號時老陸接送孩子。

昨天晚上老陸沒回來，劉艷芳還以為他應酬多了順便住在公司。早晨一打電話，才知道人家已經飛去了上海，正洽談一個項目。

出差不打招呼已經夠氣人，更可氣的還有，老陸居然將車鑰匙也帶在了身上。單號限行，劉艷芳的車子沒法用，孩子上學怎么辦？

“坐公交或者打的，這點事兒也煩我?！甭牭嚼掀虐l(fā)飆，老陸也來了脾氣，不由分說摔了電話。

上班高峰，哪有閑車給她們母女打。擠公交？看著烏泱泱的沙丁魚罐頭一樣的公交車，劉艷芳頭都大了。

緊趕慢趕，女兒還是遲到了。看著哭哭啼啼的孩子，劉艷芳又急又氣：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離婚，必須離婚。

“離就離，誰還怕你不成?！背霾罨貋淼睦详?，不但不道歉，反而比劉艷芳還囂張，簡單收拾了兩件衣服，直接去了公司。

看著老陸的背影，劉艷芳的心徹底涼了。

她把自己關在家里一天，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回想了婚后十二年的日子，越想越悲催，越想越絕望。熱戀時老陸表現還不錯，可惜婚后不到半年就現了原形，家務不搭手，情話鮮有說，剛開始和他說話還有一句半句的回應，后來被挑剔，干脆一句話都不說了。到現在，兩個人一間屋子里坐半天，能一句交流都沒有。

是，彼此是沒有什么上綱上線的大矛盾，但平常日子，過的就是個瑣碎的溫暖，老陸對自己，既不知冷知熱，又沒個甜言蜜語，一想到漫長余生都要在這份冷漠孤單中度過，劉艷芳就有點不寒而栗。

那么，還猶豫什么，離吧。

想清楚這些，劉艷芳去找當律師的表哥，婚后十二年，她和老陸置辦下了不少家業(yè)，真要分開，她得找個明白人先問清楚自己該得的份額。

表哥聽說劉艷芳要離婚，當即就愣了：“老陸出軌了？”

“他敢?！彪m然老陸各種不堪，但說到外遇這個事兒，劉艷芳心里很有底，他還沒有那么膽兒。

“他不交家用或者對你有家暴？”

劉艷芳再搖頭，老陸每月的薪水定時上繳，家暴？他捅自己一個手指頭試試！

“那你胡作什么啊?！?/p>

“他不關心我，當我是空氣，在他身邊，我感覺不到愛情和溫暖?！?/p>

劉艷芳理直氣壯，表哥嗤地一聲笑出來：“你們女人怎么都這樣，天天雞蛋里挑骨頭有意思么?！?/p>

表哥不理解自己，劉艷芳很生氣，氣哼哼從律師事務所出來，上車沒多久，接到了表嫂的電話。

不消說，是表哥走漏了消息，讓表嫂來做說客呢。

都是女人，表嫂應該更能理解自己。劉艷芳調轉車頭，準備了一肚子委屈去和表嫂吐槽。

“男人都是這個德性，看你表哥，在外面和誰都客客氣氣，一回到家就跟個大爺似的，端茶倒水的拿我當菲傭……”說起婚姻中的不滿，表嫂比劉艷芳還委屈。

劉艷芳不能褒貶表哥好不好，只能繼續(xù)將話題往自己身上扯：“這次我是非離不可了，老陸以為離開他這棵歪脖樹我就不能活了，我倒要讓他看看，離了他，我是不是活得更好。”

“離開男人咱們女人當然可以活得好，但是，這婚，哪是說離就能離得了的？”

劉艷芳一梗脖子，怎么就離不了？！

“先不說你們倆的關系，單是圍城外那七大姑八大姨的關系，如何拎得清楚?！?/p>

表嫂這句話，給了劉艷芳當頭棒喝，圍城外七大姑八大姨的關系？她首先想起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老陸的三叔。因為親戚關系，這些年三叔一直對她照拂有加，單位的同事也都知道這層關系，當她是領導的親信，凡事高看一眼。若自己和老陸離了婚，三叔再也不是三叔，照顧不照顧得她倒不在乎，可天天一個單位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上下級關系如何處？

再想想表哥，老陸幫著介紹他去好幾個朋友的公司做法律顧問，成天沒事就湊在一起喝酒打牌，若她和老陸沒有半點干系了，表哥和老陸的關系又會變成什么。

更煩人的還有，大哥的內侄是老陸幫著安排進朋友公司的，又娶了姨婆婆的孫女，兩個月前婚禮時，親上加親的兩大家子人聚在一起，推杯換盞的定了交情—年老的組團去跳廣場舞，年輕的互加微信微博，老陸還專門建了一個群，取名“相親相愛一家人”。有事沒事在群里吼兩嗓子，一大家子人嘻嘻哈哈的應著，儼然一個獨立在江湖之外的小集團。

若是自己和老陸離了婚，所有這些枝蔓橫生的關系，又該怎么辦。

當然，自己可以無所顧忌，但是，親戚們呢，都在一個城里，各種場合經常有交集，見了面大家說什么啊。

這么一想，劉艷芳的心亂了。她從來都沒想過，表面看是兩個人的事的婚姻，其實還是只八爪魚，牽牽絆絆的到處都是扯不清的關系。離婚貌似兩個人的事兒，摧毀的卻是兩大群人的關系。

這個責任，她擔得起么。

“外人的責任，一狠心也可以放下，但你想過沒有，有些責任是再怎么狠心也放不下的，比如孩子。”

孩子？劉艷芳眼前閃過女兒那張稚嫩可愛的臉，孩子的事兒她倒想過，以自己的經濟實力，獨自撫養(yǎng)她絕對不成問題。

“養(yǎng)孩子怎么可能只是經濟能力的問題，我家樓下的小男孩兒，原來是學校的優(yōu)等生，父母離異后，不但成績一落千丈，性格也變得乖張叛逆……”

表嫂的話沒說完，劉艷芳的心都要碎了，雖然自己的婚姻不算幸福，可如果因為自己的幸福就毀掉女兒的人生，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自己。

和表嫂分手，初始的銳氣一點都沒了，劉艷芳蔫頭耷腦地回家，看著空蕩蕩的房間，離婚的念頭就像大風刮過的沙地，一點點痕跡都沒有了。

劉艷芳這邊偃旗息鼓，老陸那邊也很快見好就收了。在公司住了沒兩天，女兒生日到了，老陸臊眉耷眼地提著一只蛋糕回來，順便還買了11朵玫瑰插到花瓶里。

玫瑰沒說是送給老婆的，劉艷芳的情緒卻高起來。

這段時間她總算想明白了，這個人，即便千般不如意，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就像兩棵糾纏在一起的樹，沒有原則問題的前提下，想要掰扯得毫無瓜葛了，真是沒可能。

如此說來，唯有好好過下去才是正道呵。一邊想著一邊刷微信，一篇文章蹦出來《八一八婚姻里的那些壓艙石》：一是愛情，二是兒女，三是道德，四是經濟，五是事業(yè)，六是家族關聯(lián)……看著看著，劉艷芳認真起來—她和老陸那場未遂的離婚事件里，不就是被家族關系那塊壓艙石挽救了么。再檢點自己的婚姻，劉艷芳長出一口氣，好像，除了愛情，其他的壓艙石她和老陸也都有了。

而就是她所謂的愛情，就真的沒有了么？以老陸現在的身家，隨便一個眼神，就會有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撲上來。之所以一直留在這座城里，不就是心里有她有這個家么。也許，真如表嫂所說，老陸不是不愛，而是愛的形式和內容，和熱戀時已經不同了。

想到這里，眼光又掃到文章最后那段話：沒有誰結婚是為了離婚，有些夫妻走著走著就散了，個中原因很值得深思。若能經常想想彼此的感情如何，孩子怎樣，雙方對婚姻的忠誠有幾多，彼此對事業(yè)的支持有多少，還有在金錢方面和家族關聯(lián)方面是不是有一種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聯(lián)系，沒有的想辦法彌補，欠缺的再把它添上，用這些壓艙石把婚姻之船壓得嚴嚴實實，再揚起風帆，就能穩(wěn)穩(wěn)當當乘風破浪，直達人生的彼岸。

沒有的想辦法彌補，欠缺的再把它添上?？吹竭@里，劉艷芳臉紅了，過來她一直覺得老陸做得少，可她又給自己的圍城彌補過什么添加過什么？說來說去都是要求和苛責，沒有半點努力和爭取。如此一看，婚姻走到今天，她和老陸合該各打五十大板才是。

幾天后，短暫的和好甜蜜期過去了，老陸故態(tài)復萌，對她又待答不理了。這次劉艷芳沒生氣，而是捧了一本財會書去請教記賬問題。身為財務科長，這點小CASE自然毛毛雨，老陸嘚瑟顯擺個不停，看他口若懸河滔滔不覺的樣子，劉艷芳暗笑不已，原來不是他沒話，而是自己沒有找準那個開閥的龍頭。

一座城里共同生活了那么久，老陸的興趣點，劉艷芳門清得很。接下來的日子于是變得很有趣，但凡劉艷芳想要老陸說話了，只需一個話頭拋出去，老陸的話嘮模式便自動開啟了。有用的話說了，無用的話不自覺也多起來。曾經死氣沉沉的家，復又活躍起來，那天，老陸和劉艷芳商量，能不能將姐姐家的外甥女介紹給劉艷芳的侄子。劉艷芳立刻投了贊成票。經過自己的努力，愛情這塊壓艙石漸漸復歸原位，但這并不妨礙繼續(xù)給家族關系這塊壓艙石加碼。壓艙石越多，婚姻之船就越穩(wěn)，劉艷芳對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