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6日晚,南京市公安局交通管理局發(fā)布了6月20日南京“寶馬車撞人案”中,寶馬車司機王某的精神狀態(tài)司法鑒定結果。結果稱,王某“作案時患急性短暫性精神障礙,有限制刑事責任能力”?!凹毙远虝盒跃裾系K”這一說法引發(fā)的質疑最大。它是否可能成為犯罪嫌疑人的脫罪之道?
患病不代表“無罪”
中山大學法醫(yī)研究所所長趙虎表示,“急性短暫性精神障礙”并非杜撰,在《中國精神障礙診斷分類標準(第三版)》中,確實有這一說法,但對“短暫性”并沒有更具體的規(guī)定。在現(xiàn)實中,被診斷為急性短暫性精神障礙的患者并不罕見,如齊齊哈爾市精神衛(wèi)生中心心理科在2006年2月至2008年3月間,就確診了96例急性短暫性精神障礙;北京回龍觀醫(yī)院2005年10月至2008年11月間,也有112例入院時被診斷為急性短暫性精神障礙。
有網友擔心王某“患急性短暫性精神障礙,有限制刑事責任能力”會讓他逃脫懲罰,但這種情況不一定會發(fā)生。
“有限制刑事責任能力”意味著認為王某屬于尚未完全喪失辨認或者控制能力的精神病人,而我國刑法第18條規(guī)定,“尚未完全喪失辨認或者控制自己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但是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
“可以從輕”不意味著一定從輕。而且司法鑒定意見現(xiàn)在只是“意見”,還須查證屬實后,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jù),并不具有預定的證明力,目前受害者家屬并不認可這份鑒定,已經打算向法院申請再找一家機構進行鑒定。即使鑒定意見被各方面認可,王某要承擔多大的刑事責任,也要由法官來最終決定,并不由鑒定意見定奪。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程雷曾經專門針對精神障礙的司法鑒定狀況做過調研。他也表示,公眾對本案可能存在的誤解之處在于,犯罪嫌疑人經過鑒定有精神障礙,但不意味著其不必承擔責任,而是“限制追究刑事責任、減輕處罰”。“換句話說,在法官進行判決時要進行綜合考量,如果加重情節(jié)較多,即便有‘限制刑事責任能力的精神鑒定結果,也會予以重判?!背汤渍f,“即精神鑒定結果和最后的判決結果之間,不存在必然關系?!?/p>
令人擔憂的司法鑒定
雖然急性短暫性精神障礙確實存在,王某也不一定會逃脫懲罰,但這并不意味著網友的質疑是杞人憂天,因為我國的司法精神鑒定狀況確實令人擔憂。
司法精神鑒定事關重大,準確性是其基本要求,然而我國的司法精神鑒定水平實在讓人難以恭維。
學者黃凱平指出,北醫(yī)六院教授李從培和北京安康醫(yī)院司法精神醫(yī)學鑒定科專家胡紀念曾對104個重復鑒定案例進行過分析,發(fā)現(xiàn)診斷不同的有78例次,占75%;診斷相同但責任能力不同的26例次,占25%。學者詹建紅發(fā)現(xiàn),在2008年1月到2010年5月間,河南省漯河市檢察機關共受理公安機關移送審查起訴的涉精神病案件13起,其中有6件做了兩次以上重復鑒定,結果竟然5起案件不一樣。
江蘇南通市姐姐向妹妹和母親潑濃硫酸的毀容案曾引起媒體廣泛報道,相關司法精神鑒定結果差得離譜。對姐姐的5次精神病司法鑒定,竟有4個不同鑒定結果。其中兩次鑒定結果截然相反:一個認為嫌疑人“患精神分裂癥,無責任能力”,一個認為“無精神病,有完全責任能力”。
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情況,一個原因是精神類疾病往往本身就存在技術上的診斷難題。具體到急性短暫性精神障礙上就更是如此,國內外精神病學界普遍認為對這種病的診斷穩(wěn)定性不高。所以《國際精神與行為障礙分類(ICD-10)》首次將急性短暫精神病性障礙作為一個獨立的疾病單元引入時, 還引起諸多爭議。
另一個原因則出在鑒定人員身上。2011年出版的《中國精神障礙者刑事責任能力評定案例集》坦承,“由于各地從事司法精神鑒定人員的業(yè)務素質參差不齊等原因,對同一案例的鑒定往往出現(xiàn)不同甚至相悖的結論。這種現(xiàn)象嚴重地降低了精神疾病司法鑒定的科學性和可信度?!?/p>
存在腐敗的空間
此次眾多網友對王某患有急性短暫性精神障礙充滿了質疑,除去前面提到兩個原因外,更主要還是在于,司法精神鑒定確實存在偽裝和腐敗的空間。
2009年《新世紀》周刊曾報道過內蒙古的一起司法精神鑒定腐敗窩案:為使嫌犯逃避刑責,收受賄賂的司法干警串通鑒定醫(yī)生聯(lián)手造假,出具虛假的司法精神鑒定報告。知名記者柴會群曾說道,“由于目前我國并沒有明確規(guī)定司法精神鑒定的審查監(jiān)督機構,盡管不乏徇私枉法亂做鑒定者,但現(xiàn)實中卻鮮有人為此受到處罰?,F(xiàn)實中,內蒙古鑒定窩案中鑒定人員被追究刑責是罕見個案”。
在這種情況下,有人借此逃脫懲罰也就不奇怪了。2000年湖北松滋市的黑惡團伙主犯楊義勇殺死了某工廠副廠長劉某,但他通過賄賂公安局和醫(yī)院的有關人員,給自己搞到了虛假的精神病鑒定,逃脫了懲罰,還將這份精神病鑒定稱為“殺人執(zhí)照”,當?shù)乩习傩胀春拗畼O,又惟恐躲閃不及。直到后來假精神病鑒定被揭穿,他才被執(zhí)行死刑。
這也是為什么有網友質疑王某“家庭背景很大”,因為這類案件并非孤例。柴會群曾透露,某省由省政府指定的唯一一家刑事責任能力鑒定機構,其出具的鑒定意見90%法院不敢采信,面對司法精神鑒定的種種亂象,甚至有司法精神鑒定專家表示“鑒定已成公害”。
實際上,我國對精神障礙者刑事責任能力的判斷要看兩個要件,一個是這個人是否具備醫(yī)學上的精神障礙,而另一個就是考察判斷病患在作案時的辨認能力和控制能力。
然而,為減輕判斷所引發(fā)的社會壓力,分擔化解辦案責任風險,抑或基于對精神病鑒定專業(yè)性的錯誤理解,多數(shù)法律人將原本屬于自己的判斷權交由司法精神病鑒定人行使并對其判斷意見悉數(shù)采納,采納率甚至在90%以上。這樣顯然是不行的。因此,很多專家的意見是,為法官配備獨立的相關領域的專家顧問,這樣能夠做到幾方力量的制衡,防止鑒定人員的權力太大。
(騰訊網2015.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