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改換

(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館陶縣位于華北平原南部，河北省南端偏東，地處東經115°06′至115°40′，北緯36°27′至36°47′，東以衛(wèi)運河為界與山東省冠縣、臨清市毗鄰，西與廣平、曲周、邱縣接壤，南靠大名縣，北連臨西縣。根據(jù)《中國語言地圖集》，館陶縣屬于北方官話區(qū)石濟片聊泰小片。在館陶縣境內，衛(wèi)東鎮(zhèn)位于館陶縣城的北面，館陶縣城居于中間，壽山寺鄉(xiāng)位于縣城的南面。本文的讀音、例子以三地為抽樣對象。館陶方言的“的”字目前無人探究，本文試著來探究一下。

1、“的”的讀音

“的”現(xiàn)代漢語北京話中讀作[tγ]，在館陶方言里，有三種讀音：、[tε]、[li]、[ti]，和語法、詞匯都有一定的關系。

“的”的讀音 壽山寺 城區(qū) 衛(wèi)東

偏正短語之間時[li][li][ti]

館陶方言中，“的”讀[li]的時候最多，這與“的”字的主要功能有關。普通話的“的”用在人稱代詞后時，可以表示所屬，如“我的”，指“我的東西或事物”；也可以用在人稱代詞后，表示罵人的意思，如“奶奶的”。

館陶方言中“的”“地”“得”讀音是重合的。北京話中的助詞[tγ]，在書面語里習慣上寫成三個字：“在定語后面寫成‘的’，在狀語后面寫成‘地’，在補語前面寫成‘得’”在館陶方言中，書面語的寫法和普通話一致，讀音上卻一律讀成[li]，來看下面三個例子。

（1）你拿我的（[li]）筆干啥叻？

（2）你要好好兒地（[li]）!

（3）你跑得（[li]）快點兒！

館陶方言可能繼承了近代漢語“的”字用法，而近代漢語“的”字用法是“的”、“地”、“得”不分，《水滸傳》第二十四回：“見老婆雙眼哭的紅紅的,武大道：‘你和誰鬧來？’”(279頁)這里的“的”相當于“得”?！都t樓夢》第一回寫到：“直燒了一夜，方漸漸的熄去，也不知燒了幾家?！保ǖ?頁）這里的“的”相當于“地”。用法的重合常會導致讀音的重合。

2、“的”的使用范圍和功用

館陶方言“的”的情況相當復雜，有的用法和普通話中“的、地、得”的用法一致，還有相當于普通話中“著”的用法，還有自己的獨特用法，下面來一一分析。

2.1 “的”用作名詞性詞尾.

這和普通話中“的”代替所指的人或物有區(qū)別：普通話中的“的”常用在動賓短語后面，表示一個名詞，比如，“寫字的”指的是“正在寫字的人”；館陶方言中，雖然也指所代替的人或事物，但多用在名詞后面，其作用和北京話詞性詞尾“子”基本相同。

“的”用在表示事物的名詞后面，既起著指代事物，又起著著舒緩音節(jié)的作用，讓聽者不感覺別扭，這種情況下“的“讀[t?]如：

（4）你把那個棍的放哪兒去啦？

（5）瓶的里裝滿水啦，你千萬別摸。

例4中“棍的”相當于“棍子”，例5中的“瓶的”相當于“瓶子”。館陶方言的這種用法和山西方言很像，可能是因為兩種方言的源流關系所致，兩種方言的關系會在后面詳述。

2.2 “的”加在名字的最后一個字后，表示名字的稱呼。

2.2.1 字前用詞綴“老”，“老”和“的”連用，指代的是被呼叫人，也表示呼叫人和被呼叫人之間有著很親近的關系。發(fā)音也拖長，館陶方言最后一個虛詞習慣延長它的發(fā)音，這種情況下“的“讀比如：

（6）老霞的,今個兒咱倆一塊兒趕集去吧！

（7）老芳的，你咋這么晚才來？

（8）老國的把咱家的三馬開走了沒?

這時，“老”在這里不是年紀大的意思，而是詞頭，“的”不僅有指代的含義，要讀延長音，并且還重讀，反映了呼叫者和被呼叫者的關系?！袄稀?，《說文·老部》：“老，考也。七十曰老?！蓖趿ο壬摹稘h語語法史》：“開始這個‘老’只表示年輩最尊的意思，宋代以后才變成詞頭”?！度辶滞馐贰返诙刂芯陀羞@樣的例子：“指著內中一個穿齊整些的老翁，說道：‘不論別人，只這一位荀老爹，三十晚里還送了五十斤油與你，白白給你炒菜吃，全不敬佛！’”(15～16頁)

“老爹”由稱父親或祖父等表示親屬稱謂擴展為對一般老年男子的尊稱，乃稱謂語使用的泛化，體現(xiàn)了稱謂語言交際功能的增強。從親屬稱謂向擬親屬稱謂的推演，使得“老”增強了它的“稱呼”意味，同時消弱了它的修飾限定作用。

“婆子”的貶義色彩是繼承古義的結果?！端疂G傳》第二十一回寫到：“宋江是個真實的人，吃這婆子一篇道著了真病，倒抽身不得。”從這回的“虔婆”字義來看，“虔婆”是中國古代傳統(tǒng)的女性職業(yè)“三姑六婆”中一種，指開設秦樓楚院、媒介色情交易的婦人，亦即是“淫媒”。加上《水滸傳》對女性的歧視，可知，“婆子”含貶義。

2.2.2 “的”和被稱呼者名字最后一個字構成“的”字短語前加上被稱呼者的排行，也有拉近彼此距離的意味，但這種情況常用在長輩對晚輩的稱呼上，讀音為例如：

（9）三會的，你這孩子咋回事？

（10）二柱的，你還是老實交代你們犯下的錯吧！

2.3 用“大”、“小”、“兒”加在“的”的前后，這三個詞綴和“的”構成“小的兒”、“大的兒”，表示小的那個、那些事物或人；“大的兒”表示大的那些事物或人，讀音為[tε]。

（11）桌子上的兩個杯子，你把那個小的兒給我拿來！

（12）這兩個孩子，你疼大的兒，還是小的兒？

例11中“小的兒”指“小的杯子”；例12中“大的兒”指大的孩子，“小的兒”指小的孩子?？梢?，這種結構可以指事物，也可以指人。這種結構的具體指代內容需要根據(jù)上下文來明確，但看結構本身只是約略地知道范圍而已，我們根據(jù)上文的“兩個杯子”才能確定是“小的兒杯子”；例12也是一樣，“大的兒”和“小的兒”要根據(jù)上文的“孩子”才能確定是指“大的孩子”和“小的孩子”。

2.4 用在“咋”加“兒”的后面，表示對人或事物的評價。

“咋”和“的”根據(jù)所在句子語義的不同，會發(fā)生不同的連續(xù)音變。先來說說“咋”字的本字確定問題，館陶方言與《現(xiàn)代漢語大辭典》的“咋”的讀音也不同，館陶方言中“咋”的讀音有兩個：[tse]和[tsА]?！暗摹庇迷凇罢Α焙?，既可以表示對事物和人肯定的評價，類似于“還不錯”“還可以”；也可以表示“不怎么樣”，含否定的意思。

（13）你覺得我今天買的布咋樣？不咋兒的。

第一種意思是“我覺得你買的布顏色花樣材料都不錯”，這時，“咋”讀[tse]，“的”讀[li]，讀輕聲；第二種意思是“我覺得你買的布不好，不怎么樣”，這時“咋”讀[tsА]，“的”讀[ti]，要重讀，調值為“53”。

2.5 “的”用在動詞后，相當于“著”。如，“的”用在行為動詞和語氣詞之間。

（14）坐的啦？恁坐的吧，我走啦！

這種句子的結構“動詞+的+語氣詞”，語氣詞有多種選擇，表疑問的，陳述的，感嘆的都可以；不局限于哪一種語氣。

3、“的”的聲母以[l]為主和“的”、“得”、“地”用法重合的原因

3.1 館陶方言中“的”的聲母以[l]為主讀音的源泉

這主要和晉方言有關系。館陶縣位于河北，春秋時期，館陶是晉國的冠氏邑，但館陶人并不是祖祖輩輩扎根于此。河北省南部的人口很多是從山西省遷入的，“邯鄲、臨漳、魏縣、邢臺及林縣、鶴壁、獲嘉、焦作、輝縣、沁陽、濟源都在這個范圍之內（侯精一，《現(xiàn)代晉語的研究》，33頁）?！睹魈鎸嶄洝?97卷云：“遷山西、澤潞二州民之無田者，往彰德、真定、臨清、太康諸除空曠之地，令自便置田耕種，免其賦役三年，每戶給鈔二十錠，以備家具。”從上述資料可見，邯鄲方言與晉方言有源流關系，館陶方言作為邯鄲方言的組成部分，必然和晉方言有許多相似之處。

我們來看，晉方言的研究中提到，北京話中的“的、地、得”在山西方言里大部分是[t]聲母，[tln]發(fā)生音變并不為怪。館陶方言中，[t]、[l]發(fā)生音變與晉方言的相似性可能也說明了館陶方言繼承了晉方言的一些傳統(tǒng)“的”的讀音中聲母雖然有[t][l]兩種情況，但以[l]為主。

3.2 館陶方言“的”、“得”、“地”用法不分的源泉

這種用法最晚起源于明代，明代“的”、“得”、“地”不分，但“的”的一些基本用法已經具備，如：

（15）天臺山出家的羅漢，近差念頭，我?guī)熆牲c化他，休得放去。（《古本平話小說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11頁）

（16）長老曰：“你湊得雖好，不要差了念頭！”（11頁）

（17）吩咐虞侯悄悄的采進來。（同上，41頁）

（18）東坡也暗地自笑了回去。（同上，85頁）

例15中的“的”用在偏正短語中間，這和“的”連接修飾語和中心語的說法現(xiàn)在的用法沒什么區(qū)別。例16中“你湊得”作“雖好”的主語，這在現(xiàn)代漢語中是不能成立的，“得”應為“的”之誤。例17中“悄悄的”作“采進來”的狀語，“的”應為“地”之誤。例18中“暗地”作“笑了回去”的狀語，而現(xiàn)代漢語中性質形容詞+的不能直接作狀語，性質形容詞重疊+的可以，如“暗暗地”。從以上情況可見，明代“的”用在偏正短語中間的用法已經固定，“得”、“地”的用法還不成熟，但三者多用“的”來代替?？梢?，館陶方言中“的”、“地”、“得”讀音的重合，是館陶方言保留了明朝時候的一些用法，沿用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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