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沁園
記憶中,也曾居住過那么一個庭院:不風雅,卻簡約別致;不奢華,卻樸素安逸。春天農(nóng)耕,閑適賞花;夏天乘涼,靜剝蓮子;秋天種菊,自釀花酒;冬日觀雪,圍爐猜謎。
山環(huán)水繞,古宅老巷是多少人流連忘返的風景,在燈火燦然中雷厲風行,返璞歸真成了一種奢望。在燈火闌珊處的旅人,即便在喧囂浮華中足以安身,卻終究在熙熙攘攘中歸為過客。此時的他們,所求的僅僅是擁有一座庭院,與鄰里寒暄,在塵世中自尋安樂,栽花種草,釀酒品茶,庭院是個可以讓人放慢動作的處所,它不逐現(xiàn)今熱潮,只是一言不發(fā)地默視著世代更替,盛衰榮辱。
泱泱華夏擁有得天獨厚的風水優(yōu)勢,古典園林無論籍歸何處總也是坐北朝南,依山傍水,庭中總有與主人性情相通的翠木。歸有光于“項脊軒”庭前手植梧桐悼亡妻,林黛玉“瀟湘館”隱于清竹葉間,陶潛隱居小苑便采菊東籬,這也使得幽宅以疏柳淡月、以小窗 ? ?映葉。
酷暑盛夏,我有幸遍游揚州。天下古典園林多匯于江南。揚州有兩名園——一名“個園”,一名“何園”。何園被譽為“晚清第一園”,園主是晚清翰林院學士,世代定居揚州,中途遷至上海,晚年又歸根何園。在這一萬四千平方米的豪宅之中,建筑面積僅占一半,房屋各自相連,布局緊湊又互不相擾,假山高聳、盆景無數(shù),瑣窗之后卻又別有洞天,無論從何角度觀賞,景致各不相同。窗框定格墻后的一幅畫,石桌留下昔日對弈殘破的棋局,仿佛能想象兩百年前卸下烏紗帽的一品大臣約上三五好友于庭中。巨石林立卻亂中有序,水平如鏡剎那又波光粼粼。閑適的老臣們對弈談?wù)?,千金小姐們撥弦起舞,幼年兒孫們讀書練字……這兩百年里,何園的子孫從留著長辮到穿上中山裝,又到參加革命,新中國解放后,何園才開放游覽。這座秀美的古宅見證了這一幕幕:一家人由盛到衰,由隨波逐流到隨遇而安,由槍聲四起到國泰民安,由萬人景仰到平起平坐。于晝,它對無數(shù)人敞開懷抱,讓人驚嘆工匠的能力和設(shè)計的獨特;于夜,它關(guān)上厚重的宅門,獨擁這百年的幸??喑?。庭院記得那戶人家遺漏的時光。
承天寺院內(nèi),荇草交錯,月光投影,給庭院更添一份美感,而庭中人只在意這皓月當空。倘若我有一方古庭,我只會在庭中放一把藤椅,夜不閉戶,晝不鎖屋。這一方安寧,也歡迎被打擾。
《牡丹亭》杜麗娘游園驚夢,《墻頭馬上》李千金與裴少俊于庭院后花園內(nèi)密戀七年,《釵頭鳳》陸游與唐婉沈園偶遇。庭院見證了太多,記載了太多,也留下了太多回憶,供后人觀想。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我應(yīng)在有限的時光里體驗當園主的心境,于軒窗下彈琴吟詩,偶迎佳客,獨飲通宵,不去管那院外匆匆流走的韶光,還剩余多少。
(指導老師:鄧濟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