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xiàn)代教育追求，走過了一條從“淵深學養(yǎng)，個性學術”到“藝術課堂”到而今“開發(fā)課程”的長路，這條路上，似乎教育與哲學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維度，但從“為人生”這個立場來說，它們的根柢是歸一的：相對于來自外部命令的法制，哲學，是來自內(nèi)在靈魂與精神的規(guī)訓;對于個體的人來說，哲學是更為本質意義的成長要求。一個哲學意義的人，是一個精神狀態(tài)的人，是靈魂的人。但是今天，這個本質性的要求卻正在教育行為中漸漸淡漠。當下在對人自身的認識過程中，形成了一種本質主義的思維方式，把人的本質看做先驗的或預成的，這正是當下教育一時無法擺脫的歧路，終而至于產(chǎn)生了教育受體自我認知模糊、對自我實現(xiàn)可能性的預期更是無從摸索的后果。在這樣的路途中，教育的實現(xiàn)成為一種遙遠的理想，教育過程中的一部分實際成為自我實現(xiàn)無可避免的界限與障礙。在一個理念橫行而精神枯瘦的時代，在一個概念大于實義的時代，淡化教學中的價值論也罷，提出更多的課程論也罷，都無法改變一個教育的真實：我們的教育，正在漸漸成為走在人生邊上的桎梏和“圍城”。

湯因比說，教育要“與災難賽跑”，他認為，人類面臨著“破壞自然環(huán)境”與“戰(zhàn)爭沖突”這兩項災難，而教育是實現(xiàn)自我救贖的唯一途徑。

問題在于，如何救贖？

當代中學生，“他們有知識，卻沒有是非判斷力;他們有技術，卻沒有良知”，他們患有“人類文明缺乏癥，人文素養(yǎng)缺乏癥，公民素養(yǎng)缺乏癥”，馬小平老師的話猶言在耳。的確，現(xiàn)代社會，一個“壞人是怎樣教育出來的”？（筱敏）

如果從哲學的角度去根究教育存在的意義，蘇格拉底和尼采告訴我們教育行為影響力的兩個階段，那就是“了解你自己”“成為你自己”?！罢J識自己”是對自己內(nèi)在的靈魂的一種拷問與熟知，是為了能更好地發(fā)現(xiàn)存在的真理，來完善自身的德性;“成為你自己”則從內(nèi)在法則上激勵人們的生命創(chuàng)造力。

正是從這樣的意義上，我們當謙卑于教育者的身份——“英奇匡國，作圣啟蒙”（朱自清），是一個了不起的宏愿，我們可以做的，只是在為學生打開一扇門，一扇通往自由精神、獨立人格之門;并因為這樣的謙卑，審慎于我們的教育行為——希望為學生打開的這扇門，更可能是一扇通向無限可能、無限自由之門，一扇面對生命此在意義與未來意義之門。以之，我堅持我的“精神語文”之路，堅持以反思的姿態(tài)面對教育。我相信，精神的真實、獨立、超拔、創(chuàng)造，在局限中尋找可以走向的自由之維，這是一個教育者應有的覺知。我知道，因為這種獨立思考精神的堅持，教育者幾乎就是那悲壯的西西弗斯，沖破群體的圍蔽，引領被教育者去行走真正屬于自己的自由之路，去面對自己的靈魂、拷問存在的意義，這是他此生的命運，也是智慧。

精神語文：大學之道。始終以為，語文課堂生態(tài)是思想存在的方式、精神生命存在的方式，而非僅是文字活著的方式。因而堅持人格完善與母語教育兼修，精神自在與文學審美并俱的課堂實踐與實驗，堅定“課堂實踐形式首先是美感人生的實踐形式，應讓學生感受并基奠人生最初的審美快樂”的課堂教學理念。

基于以上理念，致力于構建“精神語文”課堂生存方式：直抵人心的文化靈魂，牽領學生超越困境，審美生命存在的意義。即把語文教學視作精神淵藪，從兩個層面詮釋語文教育行為：一是從精神資源（文本）出發(fā)，二是作用于學生精神的提升與充盈。我希望藉此在語文與世俗生活之間構架一座生動豐厚、美麗溫暖的橋梁，讓學生在文本中感受作家筆下的世俗生活情緒與空間。我希望這面向世俗生活的精神語文，是“用”，是“器”，是熱愛，是超越，是行走在功利與唯美之間的人生必修課程。

由此，進行深入的開放課堂的教學實驗，注重橫向增容與縱向深化，使格物致知不再是一維的功利價值，而是作為人生審美的必要基奠。使語文課堂不再因個性的缺乏、文化的低徊、思想精神的貧弱而生成“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提出“課堂開放品質的基本要素在于教學內(nèi)容的開放、教學形式的開放與課堂思維的開放，尤應以課堂思維的開放為根本，以學生人格與靈魂的飽滿為目標”的語文開放教學理念。課堂允許跳躍思想，張揚激情，維護人性生長的原生態(tài)。時空、內(nèi)容、對象、學習方式等的開放，使學生在更多的維度上獲得了學習的自由與審美的愉悅，學習不再是知識的支離破碎，而成為守望人生大智慧與清潔精神的生命不可不承受之重：“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保ā洞髮W》）這是學習用宏燭幽旨趣之所在。學生因此擺脫鐐銬的舞蹈，激情于語文摶扶搖而上的快樂;語文教學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的融合、素質教育的唯美與應試教育的功利也由此統(tǒng)一。

閱讀與作文：審美人生的形式。語文教學是學生的生命體驗和成長過程，因而將閱讀與寫作作為學生實踐人生的精神形式。顧羨季先生說得好，“一切文學的創(chuàng)作皆是‘心的探討’。吾國多只注意事情的演進而不注意辦事之人心的探討，故沒有心的表演。其次，中國文學中缺少‘生的色彩’?！煞譃樯蜕疃?。吾國文學缺少活的表面、力的表現(xiàn)?！鳖櫪纤詷O是，但我還要再加一句，不獨中國文學傳統(tǒng)里缺少“心的探討”，我們教育里更是因缺少“心的探討”和“心的表演”而在技術層面茍且喘息行之不遠?！熬裾Z文”，作用在“文心”，發(fā)展在“人心”，所以，一方面，引導學生與他人作品平等對話，以感受歷史更徙中人性的詩化和鳴;一方面，又引導學生與自我作品（寫作）對話，與自己的蕩漾浮沉或洗或煉于文本歷史中的生命對話，在對話中掘進自我存在的價值，從而獲得一種依托于歷史的豐厚思想的靈魂的自由和系于精神之舟的生命的尊嚴。

基于這樣的想法，我把文學類文本的教學視作是一場又一場的人文對話，重新思考文學類文本的教學意義與相應的教學策略，破解現(xiàn)行高中語文新教材中深具理性精神與人文品質的中外優(yōu)秀現(xiàn)當代文本遭遇教育“匠概念”條分縷析肆意割據(jù)的閱讀困境。從教學論、文藝學論、評價論三個維度，由表及里，從技術操作到本質體認，形成了基于“精神語文”識認的較為圓合的文學類文本解讀及教學內(nèi)容確定的教學論——

指出教學基點的確立對于語文教學科學規(guī)范的重要性與必要性。提具基于人文立場的現(xiàn)代文閱讀的多重視角：美學視角、文化視角、人文視角、語言學視角、評價視角等。從接受之維出發(fā)，重建文藝性作品閱讀態(tài)度;

提出基于內(nèi)部邏輯的現(xiàn)當代小說微觀閱讀觀與小說鑒賞方法：小說鑒賞首先應從“人”的創(chuàng)作起步，更應以“人”的認識為旨歸;應走進作家創(chuàng)作的內(nèi)動力，還原作品的情感真實與內(nèi)心真實;

提出散文情意鑒賞觀與鑒賞方法：一、散文教學的態(tài)度：散文情意教學的當下性;二、散文的建構機制：散文情意表達的序列性與超越性;三、散文的機理：散文“談情”的情趣與理趣;四、散文的表現(xiàn)：散文的有形與無形;五、散文的格調：散文書寫的方式對情意表達的影響;

進行以關鍵詞為核心的詩歌教學嘗試和以蒙太奇理念、觀眾視角介入戲劇教學的嘗試。

以上教學論兼及文藝學論。教學是技術，然教學要走向精進，卻不能只是技術，而是應有學術的高度與淵深，從而得以窺及全貌與本質。從文藝學論角度，去探尋文學類作品教學內(nèi)容確定的本質，正是出于對文學類作品教學走向規(guī)范、有效的一個深度考慮。

同時努力構建“新文化讀書態(tài)”，尋求一種真實的閱讀。課程所關注的，不僅是教程，更應是學程。中學閱讀絕緣何渙散與低效？這是操作的問題，更是目標定位的問題。我們須要承認，學生個體閱讀縱向數(shù)量的單一增加并不能實現(xiàn)積累整合、感受鑒賞、思考領悟、應用拓展、發(fā)現(xiàn)創(chuàng)新五個維度的課程目標。各區(qū)域各學校的教育教學差異及總體教育的形下與功利，使得新課程目標在落實過程中不同程度地被降格，學校閱讀成為“不幸?！钡呢摀隼?而當下閱讀教學的結果所產(chǎn)生的更多的是“知道分子”，而非能夠勝任“時代所需要的多方面人才，增強民族的生命力、創(chuàng)造力和凝聚力，發(fā)揮應有的作用”的“知識分子”。真實的閱讀，我以為應是指向人生的閱讀，大致可分三個層面：一、生活閱讀，包括公民閱讀;二、知識閱讀與審美閱讀;三、知識分子閱讀。

有了這樣的指向人的精神改塑的閱讀，那么，寫作，也便成為精神踐行的方式。我反對學生作文成為美麗無稽的“神話”，反對虛空高蹈的“偽圣化”，倡導真誠寫作，“文”“質”兼美;亦反對因人文學養(yǎng)的累積不足而產(chǎn)生文本人文底蘊的缺失、因缺乏歷史時空的縱深驗證而顯文字蒼白無力的“野蠻化”。面對基礎教育階段作文訓練長期忽略個體思維能力的培養(yǎng)，從而導致實際寫作更多流向了先驗性寫作的“偽思考”狀態(tài)，提出“真思考”對于真文品的塑立與真人格塑造中的重要意義。指出寫作的“真思考”的內(nèi)核為：是獨立的立場，不是附庸大眾的聲音;是對現(xiàn)實的真切關注，不是空洞的宏大與故作姿態(tài)的莊嚴;是個性獨在的表達，不是華麗的堆砌與重復;是來自內(nèi)心的思考，不是浮泛的現(xiàn)象陳述，亦非個體情緒的泛濫與宣泄。并提出高中寫作怎樣踐行真實精神的路途：其一，寫作觀：遵從內(nèi)心秩序的創(chuàng)生;其二，寫作生成：時空情緒體驗的結果;其三，寫作品格：文化響應的內(nèi)在積淀。

綜上，深切地希望教育者們能從更本質的維度上來審視我們的教育，而不止于把教育作為一個事務性工作來忙碌與應對。如果我們愿意從更深刻更內(nèi)在更本質的維度，即哲學的維度來重新審視我們的教育，以學生人格精神的完滿作為我們教育行為之鵠的，那么，我們就不會偏狹于今天短視功利的利己學習的愿景，不會沉重于被動教育一地雞毛的煩亂與嘆息?！罢J識你自己”，以科學的理性與人文的溫情使我們走向德性與睿智;“成為你自己”，這基于高尚靈魂與完善人格的人生建構，將使我們與學生一起走向和諧的自我實現(xiàn)與自我創(chuàng)造;“樂意去做好你自己，并且樂意努力修正自己、做最完美的自己”，這是“合目的性和合規(guī)律性相統(tǒng)一”的要求。當我們允許學生成為最完美的自己的那一刻，我們不僅是做好了學生個體，一定也做好了一個公民，甚至是“世界憲法”（康德）下的公民，那么，我們已幫助學生完成從“修身”到“齊家”的責任，甚至完成了從“齊家”到“治國平天下”的飛躍，這個完美的學生個體便是自由王國里最引以為豪的“人”。

我希望這面向意義世界的思考，能讓我們的教育走向土地的忠實與誠懇;也希望這樣的哲學思考，能讓我們的孩子，走向天空的純凈與高遠——希望我們的教育，能收回一點測量功利世界的目光，更多關注、思考、研究教育受體在成長過程中所遇到的問題，他們的精神需求。

（作者單位：浙江溫州中學）

本欄責任編輯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