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星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山東 濟南,250014)
在中國現(xiàn)代文壇上,彭家煌是一位早逝的青年作家,或許正因為他的早逝,他留下的許多文學遺產(chǎn)沒有受到充分關注。1987年《新文學史料》第1期刊載的《彭家煌生平與創(chuàng)作年表》一文,是對彭家煌生平創(chuàng)作的首次總結(jié)。在此后的數(shù)年里,關于彭家煌研究的學術論文逐年增加,而其佚作的搜集與作品的整理工作卻未能得到有效的持續(xù),以致于“材料限制了視野”。研究者們僅僅將彭家煌作為一個“小說家”來看待,而忽略了其創(chuàng)作的多元化和思想的復雜性。實際上,彭家煌是一位有著“多元化”創(chuàng)作的作家,盡管奠定其文學史地位的是他的“鄉(xiāng)土小說”,但最能體現(xiàn)其創(chuàng)作實績的卻是他的“都市小說”。除此之外,彭家煌還創(chuàng)作了為數(shù)不少的童話、雜文以及散文隨筆①據(jù)筆者目前發(fā)現(xiàn)的彭家煌佚文來看,除了本文論述的《民國八年鄉(xiāng)居的回憶》、《狹義的自尊與廣義的自尊》兩篇外,尚有:隨感錄《巴黎街上罵娘》(發(fā)表于1926年4月19日《申報·自由談》,署名“韞松”);《優(yōu)勝者》和《嚴肅主義》隨筆兩則(發(fā)表于《學友》1931年第1卷第2期,1931年7月30日出版);小說《病》(發(fā)表在《婦女雜志》1928年第14卷第10期,1928年10月1日出版,后改為《那個長頭發(fā)》收入小說集《平淡的事》中)。,這些未被關注的作品顯示了彭家煌對他所處那個時代的教育、社會與人生等諸多問題的思考。毋庸置疑的是,如果不對彭家煌生平創(chuàng)作進行綜合考察,我們很難合理定位他的文化身份。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彭家煌作為受“五四”精神熏陶的一代青年,他的社會認知、思想動向均對其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著“同構(gòu)式”的影響。新近披露的《民國八年鄉(xiāng)居的回憶》、《狹義的自尊與廣義的自尊》以及《論國家主義的教育》三篇文章是彭家煌早期創(chuàng)作中的三篇雜文,此三篇文章的出現(xiàn)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尚未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的彭家煌是如何通過雜文來批判社會問題的,他關注社會問題的切入點和表達方式都或許能為我們重新理解彭家煌的“革命”思想及其與左翼文學聯(lián)盟的關系提供新的視點。
《民國八年鄉(xiāng)居的回憶》一文發(fā)表在《進德季刊》1924年第2卷第4期(1924年1月出版),署名“彭家煌”①彭家煌:《民國八年鄉(xiāng)居的回憶》,《進德季刊》1924年第2卷第4期。。《進德季刊》是由“中華書局同人進德會”編印的中華書局內(nèi)部刊物,創(chuàng)刊者為中華書局經(jīng)理陸費逵。1922年4月創(chuàng)刊,1926年7月終刊,共出14期。據(jù)《進德季刊》創(chuàng)刊號中《本刊創(chuàng)議的動機》的記載,“中華書局同人進德會”的創(chuàng)立源自于1920年夏季王瑾士和袁聚英兩人的一次談話,而該會最初的創(chuàng)立主旨在于“組織一個團體機關,使同人在休息時候,受那精神上的快樂,知識上的研究,和養(yǎng)成他們一種高尚的人格”②《本刊創(chuàng)議的動機》,《進德季刊》1922年第1卷第1期。。彭家煌1923年10月考入中華書局出資創(chuàng)辦的“上海國語專修學?!?,進修一年后因成績優(yōu)異被選入中華書局工作,參與編輯黎錦暉負責主編的《小朋友》雜志。③嚴家炎、陳福康:《彭家煌生平與創(chuàng)作年表》,《新文學史料》1987年第1期。彭與黎本有著同鄉(xiāng)之誼又同在中華書局工作,而《進德季刊》屬于同人性質(zhì)的刊物,彭家煌為這份雜志撰稿,或可能是通過黎錦暉的代薦。
《民國八年鄉(xiāng)居的回憶》屬于一篇雜感性質(zhì)的文章,在文中彭家煌通過對1919年夏季鄉(xiāng)居生活的回憶,痛陳了“兵禍”與“匪患”對鄉(xiāng)下無辜民眾生活的摧殘,在表達對“無告之災民”同情的同時,透露出他試圖依托知識階級來構(gòu)建“好人社會”的簡單設想。在文章的開頭,彭家煌就對國民所謂的“幸?!北е猿镣吹闹S刺:“亂七八糟的中國的人民所享的幸福,差不多是以土匪跟軍隊的厚賜為最多。有錢的人有軍閥保護或是藏在租界中間,瞧著這樣抵抗力薄弱的人在鍋子里煮著,在矴板上斫著。像這樣下去,恐怕橫暴的勢力只有膨脹的時候。無告的災民,只有更加陷在水火的中間吧!”在彭家煌看來,“兵禍”與“匪患”是導致民國八年以來社會危機和民眾不幸的兩個重要源頭,而引發(fā)彭家煌對這種社會危機產(chǎn)生反思的卻是民國八年他親身經(jīng)歷的張敬堯“湘陰剿匪”事件。據(jù)文中的記述:“我記得八年的夏天,因為一日發(fā)生交涉,要算是長沙學生界縞素悲哭的時候。不料大皇帝張敬堯,禁止我們有愛國心的表現(xiàn),我們就組織演講團,新劇團,到鄉(xiāng)下去喚醒國民大家注意。我辦完了這事到家休息,哪曉得土匪遍地是的,綁票勒索成了家常便飯。有許多人家沒有法子對付,也加入土匪團體,因此土匪的聲勢傳到張大皇帝的耳邊來了。他要楊纘緒做清鄉(xiāng)總司令,敬湯少帥做副司令,帶了三千大兵耀武揚威的在我們的鄉(xiāng)下,用大炮機關槍打了三四天?!蔽闹兴鶖⑹龅摹皩W運”活動發(fā)生在彭家煌1919年秋季去北京之前的一段時間,事件的起因在于1919年5月4日,北京學生界爆發(fā)了“五四”運動,由于當時統(tǒng)治湖南的北洋軍閥張敬堯試圖封鎖消息防止學生“造反”。北京學聯(lián)代表鄧中夏與毛澤東取得聯(lián)系,并組織湖南一師、商專、法政等學校發(fā)起學運,而學運的目的除了討伐張敬堯外,主要的還是在于反對“二十一條”的簽訂,并通過抵制日貨的形式來喚醒民眾的愛國意識。彭家煌在文中提到的“組織演講團,新劇團,到鄉(xiāng)下去喚醒國民大家注意”,就是這一次“學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1919年夏季張敬堯湘陰“剿匪事件”發(fā)生時,正趕上彭家煌參加完學運回到故鄉(xiāng)。當他得知鄉(xiāng)下人因為沒辦法對付生活而加入土匪的行列,而軍閥割據(jù)又為了一己之利以“維護地方治安”為名大興“剿匪”之業(yè)時,彭家煌意識到在處處充斥著“橫暴勢力”的故鄉(xiāng),作為知識青年的自己除了對鄉(xiāng)人作憑空的安慰之外,無法解決故鄉(xiāng)的“現(xiàn)實問題”?!拔一亓思?,憑著赤手空拳,承受鄰近幾家受北兵蹂躪的痛苦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雖覺得鄉(xiāng)人感激我的安慰,可是那時實在沒有生人之趣了?!北M管此時的彭家煌沒有表現(xiàn)出鮮明的革命意識,但是從他對無辜災民的同情中可以看出,作為學子的彭家煌已經(jīng)開始主動關心這毫無“生人之趣”的社會現(xiàn)實,他不再是一個“洞庭湖里的小麻雀,受慣了險惡的風波,差不多不知道世界有什么危險”,而是主動地介入社會問題的思考。據(jù)湘陰地方史料的記載,彭家煌參與的這場學生運動波及整個湘陰縣,后來被稱之為“湘陰人民接受新文化新思想的開端”①程勃然:《“五四”愛國運動在湘陰》,中共湘陰縣委黨史辦編《湘陰縣黨史資料匯編》第1輯,1985年內(nèi)部印刷版,第1-2頁。據(jù)文中記述:“六月初,城關學商兩界和學友學會發(fā)出通電,表示一致救國,并決議‘提倡國貨,排斥非國貨’,通告各界。從此開始了反對帝國主義的宣傳活動。人們通過集會、示威游行、散發(fā)傳單、登臺演講、唱文明戲等形式,掀起宣傳高潮,大聲疾呼‘外爭國權、內(nèi)懲國賊’、‘還我山東’、‘誓死爭回青島’的口號。當時編寫了許多通俗易懂的歌謠,宣傳愛國思想,宣傳抵制日貨。”。而對于彭家煌個人而言,這無疑是其“革命思想”產(chǎn)生的直接動因。受“五四運動”影響的這一次“學運”讓一個象牙塔中的單純學子彭家煌意識到,學生這一特殊的群體應該首先“覺醒”起來并主動擔負起反抗不合理社會的責任,而要喚醒民眾的愛國意識和社會危機意識,必須要以實際的“行動”來進行廣泛的宣傳以促進民眾的“覺醒”。
1919年秋,彭家煌經(jīng)親戚楊昌濟的介紹,前往北京女子高等師范附屬補習學校擔任教職。在此期間彭家煌亦曾在赴法工讀預備班學習并旁聽北京大學的部分課程。在五四運動的策源地北京,彭家煌無疑接受到了更多的新思想,而從事教育的經(jīng)歷又讓他意識到“教育”之于改變?nèi)松蜕鐣闹匾饔谩H绻f“學運”喚起的是彭家煌作為新式學子的愛國熱情,那么北京的“教育”經(jīng)歷則引發(fā)了彭家煌對“理性救國”更為成熟的思考。從對“鄉(xiāng)下人”同情轉(zhuǎn)向?qū)σ磺惺軌浩鹊牡讓用癖姷耐?,從對底層民眾的“同情”到對不合理政治的“反抗”,北京的教、學經(jīng)歷不僅影響了彭家煌對“革命知識分子”的身份認同,也引發(fā)了他關注社會問題的勇氣和決心。1924年的彭家煌再次回憶起1919年的鄉(xiāng)居生活時,他對故鄉(xiāng)“兵禍”與“匪患”問題的思考,已經(jīng)不再簡單地停留在“赤手空拳”的遺憾中,而是完全站在了一個知識階級的立場表達了他試圖改良社會現(xiàn)狀的愿望并大膽地構(gòu)建自己心目中所希望的“理想社會”。他在文章的結(jié)尾中寫道:“天地間好人的勢力跟壞人的勢力是互相消長的。軍閥專橫,土匪猖獗,社會凌夷,國家一天一天的墮落的罪惡,完全是好人不負責任而然的。全國兵士之受軍閥的無意識的指揮與犧牲,全是兵士未受教育,軍隊中沒有優(yōu)秀分子而然的。土匪的蜂起全是由一般人未受職業(yè)教育被生計壓迫而然的。假若知識階級中的好人,受了有槍階級剝削殘殺的創(chuàng)痛,而發(fā)拯濟被難的非知識階級的慈悲,而開始自己的建設事業(yè)與革命的組識,中國的前途或有一線的希望。”不難看出,彭家煌此時對“好人社會”構(gòu)想的目的是為了解決故鄉(xiāng)的社會危機,在道德倫理層面上是“揚善祛惡”,希望通過“好人”的增多來解決社會“墮落”的問題;在政治實踐層面則關注“教育”的社會功效,通過教育培養(yǎng)“知識階級”進而建立起“事業(yè)”和“革命”的組織。但是彭家煌關于“好人社會”的構(gòu)想完全是建立在“教育”的基礎上,其中不乏一種“惟知識階級論”的傾向,彭家煌相信知識、相信啟蒙,更信任這二者的載體——知識階級,他認為底層民眾通過接受知識進而入轉(zhuǎn)為一個有組織的“知識階級”是構(gòu)成“好人社會”的必要基礎。
《狹義的自尊與廣義的自尊》②彭家煌:《狹義的自尊與廣義的自尊》,《進德季刊》1925年第3卷第4期。一文發(fā)表在《進德季刊》1925年第3卷第4期(1925年4月出版),署名“彭家煌”。在彭家煌的早期思想中,“知識階級”如何通過自身的覺醒來建構(gòu)新的社會成為他思考的一個重要方面。上文談及的士兵接受教育以“知識階級”的悲憫來拯救大眾,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在這篇《狹義的自尊與廣義的自尊》中,彭家煌通過對“狹義的自尊”與“廣義的自尊”比較,得出了“知識階級”居亂世而歸隱,實際上是一種不負責的狹義的自尊,而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干預社會改造環(huán)境,以“提高大家的人格為己任”方能真正體現(xiàn)知識分子參與社會變革的作用。在文章的開頭,彭家煌首先闡明了自尊之“狹義”和“廣義”劃分的由來:“自尊是人格底目的,要滿足人格底高尚卻不是狹義的自尊所能做得到。我國先哲對于道德闡發(fā)綦詳,而于自尊亦多論列。不過昔人的觀念,囿于一隅,視自尊似與諸德沒有聯(lián)貫的地方,但我認為自尊并無嚴格的界說,若過于分析清楚或至誤解,則流弊滋深。汪精衛(wèi)先生分道德為消極的方面與積極的方面,我現(xiàn)在把自尊分為狹義的與廣義的來瞎說幾句,恐難免文不對題之譏了?!彼J為新式“知識階級”與傳統(tǒng)士大夫相比,在自尊觀念上有著“公德”與“私德”之分,而由此演化而來的兩種“自尊”則有著“狹義”和“廣義”的本質(zhì)區(qū)別,后者較前者之于社會進步更帶有積極的因素。實際上支撐著彭家煌對知識分子“自尊”作狹義與廣義劃分的精神動力來源于彭家煌對“現(xiàn)代知識分子”公共道德的呼喚,那么彭家煌提出“狹義的自尊”究竟將矛頭指向哪一類知識分子?
文中寫道:“昔人感懷世亂,把自己看得過于尊貴,過于高尚,輒退處山林,優(yōu)游自得,說什么‘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目擊人底行為卑鄙齷齪,就只知保守自己底人格,極為自尊之人,于是說什么‘坦膝裸呈于我側(cè),而焉能渙我’底話;痛恨一般人,蠅營狗茍,廉恥道喪,于是把自己的權利義務犧牲來做個自尊的人,獨顯氣節(jié),于是說什么‘不為五斗米折腰’?!睆奈闹兴e的反面例證來看,“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出自《論語·第八章·泰伯篇》,“坦膝裸呈于我側(cè),而焉能渙我”出自《孟子·公孫丑上》,而“不為五斗米折腰”出自《晉書·陶潛傳》。彭家煌在文中長段引用這些儒家道德的經(jīng)典之論,是有意要通過新思想來解構(gòu)傳統(tǒng)道德“信條”,而引發(fā)彭家煌對傳統(tǒng)道德信條產(chǎn)生質(zhì)疑乃至反叛的精神動力,卻是新文化運動兩大核心要素之一的“科學精神”——由它演化而來的“理性主義”成為了知識分子完成啟蒙大業(yè)的精神武器。但是知識分子對社會的啟蒙,不僅致力于喚醒愚昧盲目的“大多數(shù)”,也突出表現(xiàn)在知識分子的自我反省與思想革新中。彭家煌在文中繼續(xù)談到:“時代與環(huán)境是人造的。如果說‘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假使世界上沒有一片安寧干凈的地方,那就沒有立足之地了。我們要是在這時,只講狹義的自尊,自尊得像五岳那般高,四海那般大,讓那些不自尊的狐群狗黨來鬧,那就只有學伯夷到首陽山尋個自盡,學屈原跳到汨羅去果江魚之腹的方法?!焙苊黠@的是,彭家煌在“知識分子”身份認同的過程中受新文化運動思潮的影響極深,他認為“時代與環(huán)境是人造的”呼吁知識分子從觀念上革新自我,帶有了典型五四時期“思想啟蒙”和“革命”烙印,它表明這一時期的青年在精神上充分放大了獨立自主的“自我”,并且對不合理的社會制度表現(xiàn)出極大的蔑視,他們批判一切文化上的不合理都帶有了鮮明的政治目標,這與陳獨秀所言“吾人最后之覺悟”的“倫理覺悟”有著不謀而合之處。但是他們在“破舊”之后的“立新”問題上,往往夸大了“個體”的能動性,故而容易陷入一種“浪漫”的空想之中。與五四時代大多數(shù)“思想革命家”一樣,彭家煌在“反傳統(tǒng)”的同時,也強調(diào)了一種“新思想”的構(gòu)建。在論述“廣義的自尊”時,彭家煌認為“廣義的自尊”就是“不自輕不自賤”對于社會上一切不合理的事都要極力抵抗,干“正當?shù)氖聵I(yè)”。他認為:“凡事我們應作的,非我們自尊的人去干不行,豈但折腰,就是粉身碎骨也得去干。我們看明事業(yè)的輕重,用勞力來在事業(yè)上得一點維持生活的報酬,這是正當?shù)?。使一切事業(yè)沒有壞人立足之余地和作惡的機會,惡人不準我們干正當事業(yè),我們不應該聽他們底指揮讓他們來干,要是不應干的事,哪怕有尊官厚祿來引誘,無論如何要保持自己無價之寶的人格,豈僅不要折腰,就是頭也不能點一點?!睉摽吹?,彭家煌在文中指出的“正當?shù)氖聵I(yè)”完全建立在“自我意識”主導之下,是難以用有無價值的標準來衡量的。他在論述過程中不僅預設了一個完全沒有阻力的社會環(huán)境,也預設了知識分子的良心,無疑高估了這種“廣義的自尊”的可行性。
彭家煌的早期思想形成受“五四精神”影響較大,他1919年秋季北上,其時的北京正處于新文化運動風起云涌之時。而他個人思想中“惟知識階級論”傾向,不僅與“五四精神”中知識分子的“啟蒙情結(jié)”與“救世情懷”有著不謀而合之處,也正暗合了20世紀20年代的啟蒙語境。但是彭家煌對于知識分子救國與啟蒙的思考完全是從自身出發(fā)的,在一種知識分子“啟蒙情結(jié)”的驅(qū)使下,他認為“理性主義”能夠救國并且通過五四提倡的獨立精神,將知識分子的“自我”放大,通過預設知識分子的“理想人格”來完成“好人社會”的構(gòu)建,此種“啟蒙情結(jié)”因忽視了個人和社會的現(xiàn)實局限難免帶有了幾分浪漫主義的色彩。
《論國家主義的教育》①彭家煌:《論國家主義的教育》,《教育雜志》1925年第17卷第8號。發(fā)表在《教育雜志》1925年第17卷第8號(1925年8月20日出版),目前該文已收入王小慶編著的《如何培養(yǎng)好公民》一書中②王小慶:《如何培養(yǎng)好公民》,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33-37頁。。據(jù)《彭家煌生平與創(chuàng)作年表》中的記載,自1925年3月20日起“彭家煌開始轉(zhuǎn)到商務印書館編譯所工作(據(jù)商務編譯所職工名冊),先后助編《教育雜志》、《兒童世界》等”③嚴家炎、陳???《彭家煌生平與創(chuàng)作年表》,《新文學史料》1987年第1期。。其時,《教育雜志》的主編為李石岑。據(jù)趙景深回憶,彭家煌此時除了助編《教育雜志》外,同樣助編李石岑主編的另一種雜志《民鐸雜志》④趙景深:《彭家煌》,《文壇回憶》,重慶:重慶出版社,1985年,第120頁。,《教育雜志》也成為了彭家煌發(fā)表文章的主要期刊之一。除了《論國家主義的教育》一文外,彭家煌尚在《教育雜志》1927年第19卷第8期中發(fā)表了《莫校長》小說一篇?!墩搰抑髁x的教育》這篇文章發(fā)表在當期《教育雜志》的“教育評壇”一欄,作者署名“彭家煌”。在這篇文章中,彭家煌認為要體現(xiàn)學校教育的功效與意義,必須要“因時代與國情的變遷而實施適應的教育”,因此他從“如何培養(yǎng)愛國思想”與“怎樣保證愛國的實現(xiàn)”兩個方面來集中論述“國家主義教育”的“救國”之道。盡管這篇文章中作者對“國家主義教育”的定義以及實施的可行性未作深入的思考,但是卻反映了作為知識分子的彭家煌對“救亡”危機的敏感以及對“愛國主義”教育的迫切呼喚。
從《論國家主義的教育》一文中彭家煌對“教育救國”的思考來看,引發(fā)彭家煌思考“國家教育”問題的起點是屢次爆發(fā)的學潮運動。在文章的開頭,彭家煌就通過屢次發(fā)生的“學潮”現(xiàn)象來揭示民國教育體制只注重“設施”與“計劃”而忽略教育“目標”的盲目性。文中寫道:“嚴寒的時候,誰還穿葛布呢?酷暑的時候誰還穿狐裘呢?人類衣服的更換,應因氣候而轉(zhuǎn)移,否則何貴乎衣服?國家之需要教育也不能悖乎此理,必須因時代與國情的變遷而施適應的教育。這樣,教育才有意義可言,才有功效可見。但我們試打開眼睛看看,中華民國的教育是完全適應國情與時代的嗎?教育標準雖是堂堂皇皇地以適應社會的需要及發(fā)揮平民教育精神等作招牌,但行政長官的實施,乃竟大相矛盾;這個,我們屢次學潮的澎湃,可以窺見。而社會上談教育者,又只注意于教育之段片的設施與計劃,對教育的目標少有起而討究。結(jié)果,教育乃同無指針的船,飄蕩于無涯涘的海洋中?!痹谂砑一涂磥?,學潮的發(fā)生和刻板的教育目標有著很大的關系,學校教育的目標應該隨國情和時代的變化而作出調(diào)整,而非僅僅依據(jù)教條的“設施”與“計劃”。不難看出,彭家煌當時對教育與時代關系的思考是具有一定的前瞻性的,而他之所以產(chǎn)生這種改變教育目標的想法,與當時社會歷史背景有著密切的關系。1925年“五卅慘案”發(fā)生后,激起了全國范圍內(nèi)的大規(guī)?!胺吹叟薄?,在這場涉及“工、商、學”三界的反帝運動中,學生罷課風潮占據(jù)了重要的位置。此時的彭家煌,深處“五卅運動”的中心城市上海。他雖然沒有參加直接的“學潮運動”,但是卻從中看出了民國教育體制的弊端,由此引發(fā)了他對“國家主義教育”的思考。實際上,“國家主義教育”在民國教育史上并不是一個陌生的概念,“國家主義教育”觀念緣起于清末民初,興盛于20世紀20年代中葉。它包括兩層含義:“一是主張教育是國家的工具,教育目的對內(nèi)在于保持國家安寧與謀求國家進步,對外在于抵抗侵略,延存國脈;二是認為教育是國家的任務,教育設施應完全交由國家負責辦理、經(jīng)營,國家對教育不宜采取放任的態(tài)度?!雹賹O培青、李國鈞:《國家主義教育思想》,《中國教育思想史(第三卷)》,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349頁。早在彭家煌提倡“國家主義教育”之前,其時“少年中國學會”的代表人物余家菊、李璜等人對這一觀念已有過系統(tǒng)的論述并且在1925年的教育界掀起了一股“國家主義”教育思潮。彭家煌此時提出這樣一種觀點,既有社會歷史背景的因素,也有他個人參與編輯《教育雜志》的因素。但是,彭家煌關于“國家主義教育”思考的出發(fā)點與“國家主義派”尋求“政治支持”的動機有別,他更多地傾向于國民的覺醒與自衛(wèi)。他在闡述國家主義教育的目的時寫道:“我們提倡國家主義的教育,并不是要欺人吃人,也不是教國人做強盜做猛獸,乃是要國民在受人家拳打腳踢的時候要知道痛癢,乃是要國民急起自衛(wèi),避免無窮盡的痛苦。中華民族素來崇拜的和平主義與無抵抗主義,在這時不能不收在箱子里,等幾十年后再行展覽?,F(xiàn)在應該趕快拿出國家主義來度這生死存亡的關頭?!迸砑一偷摹皣抑髁x教育”觀點帶有十分強烈的“救亡意識”,它誕生于國家危機日漸惡化的歷史時期,故而有著“應時性”的特點。很顯然在這種“救亡”的歷史背景下,彭家煌急于從教育中尋求救國之道,是沒有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但是這從一個側(cè)面卻反映出他對當時救亡危機的敏感以及試圖通過教育來改變時局的迫切心情。他在高揚“啟蒙”與“革命”精神的同時,也暴露出缺乏理性思辨的局限。
在對“國家主義教育”的具體“規(guī)劃”上,彭家煌試圖從“愛國思想教育”和“愛國行動教育”兩個方面來實現(xiàn)“國家主義教育”的救國之道。其中在愛國思想教育方面,彭家煌認為“愛國思想”的啟蒙應該從兒童入手,在教育過程中不斷激發(fā)其產(chǎn)生“國家”的觀念。要實現(xiàn)這樣的教育效果必須從“使兒童明瞭國家的意義與形勢”、“使兒童知道為什么愛國”以及“國家主義教材的選擇與應用”三大方面來展開教育,其中“國恥史的編纂”、“時事的講述”、“國恥事件的表演”、“國恥紀念日的確立”都是愛國思想教育中不可忽視的內(nèi)容。在“愛國行動教育”方面,彭家煌認為“軍事教育”、“科學教育”與“組織教育”是實現(xiàn)國家主義教育的重要保證,而其所謂的“軍事教育”認為青年學生應該“驅(qū)之入戰(zhàn)場”更帶有了典型的“軍國主義教育”色彩。應該看到,彭家煌的這種教育思想誕生于“救亡危機”的歷史背景下,而作為一個受“五四”精神熏陶的知識青年,他對國家主義教育的思考帶有著典型的“五四”激進主義的特征。依靠“軍事教育”和“組織教育”來挽救危亡于萬一,雖是一種“迫不得已”之舉,卻也顯示了知識分子面對救亡危機的一種理想化的精神構(gòu)想,然而就其教育宗旨而言卻是明顯背離人道主義的。
李澤厚曾經(jīng)將中國現(xiàn)代史上的1919-1927年稱為“啟蒙的二十年代”②李澤厚:《略論魯迅思想的發(fā)展》,《中國近代思想史論》,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8年,第481頁。,而伴隨著“啟蒙”這個鮮明精神旗幟的卻是一系列從精神到現(xiàn)實的“革命實踐”。至少從“五四”到“五卅”這六年間,以學生為主體的“學運”成為“現(xiàn)代革命”的有機組成部分。五四運動以降,新文化思潮不僅給予了大批青年以“自由思想”的熏陶,也同時引發(fā)了他們自身對“啟蒙”與“革命”的精神訴求。對此,作為五四時代親歷者的舒新城曾有這樣的記述:“‘五四’運動以后,舊社會上的一切被否定,對于什么都要重新估價。青年們多少年來被社會風俗習慣的種種壓抑,當時都可以無顧忌地推翻。在行動上,學生運動競戰(zhàn)勝了政治,政府的官吏且有應學生之請而革職者;言論的自由更不必說了,于是世界上的各種學說、各種主義,都各隨所好而盡量介紹,盡量研究。在教育方面,當時的學校制度以及教育制度,本不能滿足青年以及社會的需要……”①舒新城:《“五四”后的中國教育界》,見文明國編《舒新城自述》,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13年,第142頁。如果說新文化影響了五四一代青年的思想、意識乃至行為方式,那么除了具體的文學、教育因素之外,“學運”的影響是不容忽視的?;蛘哒f“學運”本身作為一種行動,將五四的“思想啟蒙”與“現(xiàn)實革命”緊密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它是浪漫主義化的啟蒙思想抵達革命現(xiàn)實的一條重要路徑,而學生作為知識分子的一類,無疑擔任了“思想啟蒙”和“革命實踐”的雙重角色。在考察彭家煌早期的革命思想時,我們的關注點不在于用“實證史觀”來探究彭家煌在具體的文論中表達了怎樣的革命理想,而是要追問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精神力量影響并驅(qū)使著彭家煌完成了由“普通學子”向“革命知識分子”身份的轉(zhuǎn)變,而這種精神力量對彭家煌的文學創(chuàng)作又產(chǎn)生了何種影響?
通過對彭家煌早期創(chuàng)作的三篇雜文考察,一個極富意味的細節(jié)是,“學運”影響了彭家煌知識分子身份的確立,而彭家煌在教育經(jīng)歷中形成的知識分子“啟蒙情結(jié)”卻最終演化為革命的精神動力。如果說由接受現(xiàn)代教育而帶來的“知識”與“思想”促進了彭家煌“知識分子”身份的確立,那么“學運體驗”無疑為彭家煌的早期思想帶去了“革命”的影子。正如彭家煌本人意識到“學運”、啟蒙之于社會革命的重要性那樣:“我在二十一條締約的那年回鄉(xiāng)表演新劇時,鄉(xiāng)間兒童及農(nóng)民來觀的非常擁擠。我們所表演的是朝鮮亡國殘史、安南亡國慘史和北京五四運動等劇目。演完一幕,即派人在幕前演說,解釋劇情。表演五四運動軍隊槍殺學生時,極力形容學生的憤慨不怕死與軍隊的橫蠻。我們追悼被殺學生時,真的放聲痛哭,觀眾也很有許多泫然流淚的,用這種耳聞目觀的方法,使人民對于國恥事件留極深的印象?!雹谂砑一?《論國家主義的教育》,《教育雜志》1925年第17卷第8期。從彭家煌生平的教育經(jīng)歷來看,他在湖南省立師范第一學校所接受的三年教育盡管對當時社會流行的“新思想”有所涉及,但是仍舊同五四后期的思想啟蒙有著很大的區(qū)別。如果不是五四運動引發(fā)湖南學運的開展,青年彭家煌仍然未能跳出學子的身份來關注這些具體的社會政治問題,而導致彭家煌個人思想與“革命”的聯(lián)姻,不得不歸結(jié)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一種強烈的“啟蒙情結(jié)”,它包含著“啟蒙大眾”的同情意識,和知識分子“自我啟蒙”的反省意識,二者共同引發(fā)了知識分子為追求理想社會而不斷“革命”的精神訴求。在他們看來,啟蒙的最低要求是擴大社會中“知識階級”的階層,而它的最終指向卻是要通過“革命”來完成社會制度的革新。在中國現(xiàn)代文壇上,作家因參加“學運”而走向革命道路的不只彭家煌一人,左翼文學聯(lián)盟中的代表文人瞿秋白、蔣光慈、葉紫等人的生平履歷上都有著“學運”的經(jīng)歷。如果說知識分子在“啟蒙時代”占據(jù)了社會主導地位,那么“學運”無疑促進了這種地位的形成,而學生在“啟蒙精神”指引下的歷次學運中,強化了自身“革命知識分身份”的認同,也同時加速了“啟蒙”的文化進程。“學運體驗”和“啟蒙情結(jié)”不僅影響了彭家煌革命知識分子身份的認同,也對彭家煌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在20世紀20年代中期興起的“革命文學”思潮中,對底層人民生活的同情和對不合理社會制度的抗訴成為了革命知識分子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個普遍現(xiàn)象,它表現(xiàn)出的一種類似于魯迅式的“憂憤深廣的現(xiàn)代情思”③嚴家炎:《魯迅作品的經(jīng)典意義》,《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精神:嚴家炎自選集》,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2014年,第63頁。在精神層面上是超越“鄉(xiāng)土寫作”和“都市寫作”本身的。而具體到彭家煌個人創(chuàng)作來看,他早期的都市小說、鄉(xiāng)土小說從早期的《Dismeryer先生》、《慫恿》到后期的《平淡的事》、《喜訊》均采取了一種“底層社會”的創(chuàng)作視角,關注那些不幸人物的悲歡命運,小說中流露出的一種人生的“悲情”意識,與其說是故事本身的悲情,不如說是作者在“啟蒙意識”的指引下,對不幸社會與人生的深切同情。早在1934年,茅盾在評價彭家煌的小說《喜訊》時就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隱藏在彭家煌小說創(chuàng)作中深切的“同情”意識,他認為彭家煌的小說與時下其他作者的特殊之處在于“彭先生是用了同情的心來寫的;有時是比同情心更偉大的一種意識”①惕若(茅盾):《彭家煌的<喜訊>》,《文學》1934年第2卷第6號。。而這樣一種“偉大的同情意識”的由來,卻和彭家煌早期在“學運”中形成的精神體驗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對“無告之災民”的同情轉(zhuǎn)而對一切受不合理社會壓迫的底層民眾的同情、甚至是對自我生活不幸的同情,使得彭家煌的小說在整體上呈現(xiàn)出濃厚的“悲情”風格。
大約在1930年前后,彭家煌經(jīng)潘漢年的介紹加入了左聯(lián),并且擔任了組織分配的一些任務。1931年彭家煌因“共產(chǎn)嫌疑”以“《紅旗日報》主筆”的名義被國民黨當局逮捕,后經(jīng)保釋出獄。根據(jù)葉紫的記述,彭家煌在出獄之后,又加入到歡迎國際反戰(zhàn)會議“巴比塞調(diào)查團來華”的隊伍中并主動散發(fā)傳單。②Y(葉紫):《關于彭家煌之死》,《文學生活》1934年第1期(1934年1月6日出版)。如果說彭家煌在1924-1925年時對知識分子“啟蒙倫理”尚停留在知識分子精英化的設想階段,突出依靠“知識階級”的單純力量來改變國家社會危機,那么他在加入左翼文學聯(lián)盟后,更突出了對“底層大眾”的啟蒙傾向。這種轉(zhuǎn)變集中體現(xiàn)在他1933年2月在《無名文藝》第二期發(fā)表的《文學與大眾》一文中③島西(彭家煌):《文學與大眾》,《無名文藝》1933年第2期。。在這篇充滿了“戰(zhàn)斗”激情的文學論文中,彭家煌認為在農(nóng)村經(jīng)濟破產(chǎn)與城市遭受帝國主義炮火肆虐的時代,文學不能忽略“在這狂潮血海中翻滾的大眾”,文學更應該找到大眾進而“去安慰去鼓勵他們那沮喪的心靈”。為此他以“大眾在哪里?”、“大眾文學在哪里?”以及“大眾需要文學嗎?”三個鮮明的問題作為文章的三節(jié)并且在文章的結(jié)尾呼吁從事大眾文學的創(chuàng)作者們要“不顧艱苦和毀譽功利”用文學喚醒大眾,為大眾創(chuàng)造文學。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加入了左翼文學聯(lián)盟以后,彭家煌的革命思想雖然得到了某種“政治”上的升華,但仍舊帶有著強烈的“精神啟蒙”傾向。就彭家煌生平的革命思想邏輯來看,他早期的革命思想中有著傳統(tǒng)鄉(xiāng)村社會道德倫理對善與惡的區(qū)分,受“五四”精神的熏陶后他開始意識到知識階層在社會變革中的重要責任,并嘗試著從“思想啟蒙”入手來完成知識分子和民眾的雙重覺醒,通過“接受教育”的知識分子以“自覺覺人”的方式來改變?nèi)諠u惡化的社會環(huán)境,而加入左聯(lián)后它又將關注點從“知識分子”傾向了底層生活中的“大眾”并主動介入革命的實踐工作。這一轉(zhuǎn)變盡管體現(xiàn)了“左翼文學”為“大眾”服務的要求,卻依然停留在一種知識分子理想化的革命設想中,明顯地表現(xiàn)出“激情”有余與“認知”不足,這恰恰從一個側(cè)面驗證了左翼文人“革命”的浪漫性所在??计渚裨戳?,不得不追溯到現(xiàn)代學運之始的五四運動。它在開展之初就為“現(xiàn)代革命”埋下了“啟蒙”和“革命”兩相交織的精神脈流,而新文化運動開創(chuàng)的崇尚“個體”、崇尚“獨立”的自由精神無疑又使得知識分子的“啟蒙情結(jié)”帶有了典型的浪漫主義傾向,其突出表現(xiàn)在于知識分子對自我和大眾“理想人格”的雙重預設以及對“理想社會”的詩意期待,它最終因為時局的突變而演化成了“革命”的動力。從彭家煌早期的革命思想及其后期轉(zhuǎn)變來看,左翼文學聯(lián)盟中一部分文人在從事革命事業(yè)時仍舊以“啟蒙”為精神向?qū)?,只不過他們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修正了“文學研究會”當初文學“為人生”的創(chuàng)作宗旨,而引發(fā)他們走向“革命”的精神動力仍然來源于“啟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