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歐·亨利
一
一個獄卒來到監(jiān)獄的制鞋工場,把正在那里專心縫鞋的吉美·瓦倫丁帶到前面辦公室。獄官把一張由州長簽署的赦免令遞給吉美,吉美懶洋洋地接過了它。他被判刑四年,已服刑十個月,由于在獄中立功,如今,他被提前釋放了。
“好了,瓦倫丁?!豹z官說,“你明天上午可以出去了。打起精神來,好好做人,你本質(zhì)不是壞人。不要再撬保險箱了,正正當當?shù)厣畎伞!?/p>
第二天上午,吉美穿著很不合身的成衣和一雙走起路來吱吱作響的皮鞋,站在獄官的辦公室外。一個辦事員給吉美遞了司法當局借此表示期望他重新做人的一張火車票和一張五元的鈔票后,便和他握手道別了。
吉美徑直走向一家餐館。他在那里享用了一只烤雞和一瓶白酒,初次嘗到了自由的美好滋味。然后,他輕閑地踱過火車站。他將一個二角五分的硬幣丟進了坐在門口的瞎?jié)h的帽子里,接著便登上了火車。三小時后,他到達了伊利諾州邊界的一個小鎮(zhèn)。他走進由一個名叫邁克·陶倫的人經(jīng)營的咖啡店,和店主邁克握了握手。
“很抱歉,我們沒能早一點把你弄出來,吉美老朋友?!边~克說,“你還好吧?”
“還好?!奔勒f,“我的鑰匙呢?”
在樓上他的房間里,一切和他離去時完全一樣。吉美把挨著墻的折床拉開,推開一扇壁板,拖出一只塵封的箱子。他打開箱子,高興地看著箱子里的整套盜竊工具。它們?nèi)际翘刂频?,包括最新式的鉆子、打洞器、曲柄鉆、撬門棒、鉗子、錐子,以及兩三件由吉美自己發(fā)明的新品。
半小時后,吉美下樓穿過咖啡店,他穿著雅致而合身的衣服,手里提著那只已揩凈積塵的皮箱。
二
吉美獲釋后一星期,印第安納州的利治蒙市發(fā)生了一宗保險箱盜竊案,手法干凈利落,毫無線索可尋。但竊匪所獲不過八百元而已。兩星期后,羅根期波市有一只特制的改良防盜保險箱被人像切開一塊乳酪般地弄開了,失款一千五百元。此后,密蘇里州一家銀行的保險箱中被竊走五千元。班·普賴斯受命進行調(diào)查,經(jīng)過比較,他發(fā)現(xiàn)這幾宗盜竊案的作案手法非常相似。
“是吉美·瓦倫丁的‘杰作?!逼召囁拐f,“看看那碼鎖!就像是在濕雨天拔一只小紅蘿卜一樣輕易地就被拔了出來。再看看那些制栓,它們被撬開得多么干凈利落!他這樣干將會罪有應(yīng)得,不會只坐短期的牢,或是輕易就獲得寬赦?!庇谑蔷綄ν庑Q普賴斯已經(jīng)在追蹤這位神出鬼沒的竊賊,令其他擁有防盜保險箱的人放心了不少。
一天下午,吉美在堪薩斯州的小鎮(zhèn)艾爾摩提著小皮箱從一輛車上下來,看上去像個剛從大學(xué)回家的體格健美的學(xué)生似的,走向一家旅館。一位年輕女郎過馬路,在街角處從他身邊擦過,進入了一個大門。那門上寫著“艾爾摩銀行”。吉美注視著她的眼睛,忘了自己是什么人,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她臉上微微一紅,低下了眼光。像吉美那樣風(fēng)貌的男子,在艾爾摩難得一見。
吉美一把拉住一個在銀行臺階上玩耍的小男孩,向他打聽有關(guān)這個小鎮(zhèn)的事情。不久,那位年輕女郎出來了,她顯得高貴,根本沒有把這個提著皮箱的年輕男子看在眼里,揚長而去。
“那年輕女郎是不是波萊·辛浦森小姐?”吉美向男孩問道。
“才不是哩,”男孩說,“她是安娜貝爾·亞當斯。她爸爸是這家銀行的老板。”
吉美走進旅館,以拉夫·斯賓塞的名字登記。他告訴旅館服務(wù)員:他是到艾爾摩來物色地點開店鋪的。本市鞋業(yè)如何?是否可為?
那服務(wù)員看見吉美衣著筆挺,儀表出眾,對他印象很好,于是客氣地告訴他,鞋業(yè)在此地大有可為,因為鎮(zhèn)上還沒有一家專門賣鞋的商店。
拉夫·斯賓塞先生是從吉美·瓦倫丁灰燼中躍起的鳳凰—— 一見鐘情的火焰已把吉美·瓦倫丁燒成了灰燼。他在艾爾摩定居下來,并開了一家鞋店,生意興隆。在社交方面他也十分成功,交了不少朋友。他還如愿以償——認識了安娜貝爾·亞當斯小姐,而且越來越為她的魅力所傾倒。年底時,他和安娜貝爾訂了婚。
結(jié)婚前兩星期,吉美坐在他的房間里寫了以下這封信,寄到圣路易市一位老朋友的安全地址:
親愛的比利老朋友:
請你下周三晚上9點到小石城蘇利文那里。我要請你給我結(jié)束一些小事情,也要把我的全套工具奉贈。我想你會樂于接受。你知道嗎?我已不干我的老本行了。我開了爿小商店,在做正當生意賺錢,而且即將和世界上最好的一位小姐結(jié)婚。我結(jié)婚之后就會把商店賣掉,遷到西部去,因為在那邊我不會有被人算舊賬的危險。我告訴你,比利,她是一個天使。她對我有信心,我痛改前非,絕不再做過去的那些壞事。你一定要到蘇利文那里,因為我非要見你不可。
你的老朋友吉美
三
班·普賴斯不動聲色地進了艾爾摩,他在鎮(zhèn)上好像無所事事地游來蕩去,直到發(fā)現(xiàn)了他想偵知的事為止。
第二天早晨,吉美在亞當斯家里吃早餐。他準備在這一天到小石城去訂購結(jié)婚禮服,順便買些精致的東西送給安娜貝爾。早餐后,他們一大家人——亞當斯先生、安娜貝爾、吉美、安娜貝爾已出嫁的姐姐以及這位姐姐兩個分別為五歲和九歲的女兒—— 一起出發(fā),到鎮(zhèn)上的商業(yè)區(qū)去。他們先來到吉美尚在租居的旅館。他跑上樓去取了他的皮箱之后,他們繼續(xù)上路前往銀行。到達銀行后,他們幾個人穿過雕花的橡木高圍欄,走進銀行的辦公室。因為艾爾摩銀行剛裝置了一個新的保險庫,亞當斯先生很引以為豪,堅持每個人都要去參觀一下。這個保險庫的門是新的,而且是特制的。它的三個堅固的鋼制門閂利用一個把手即可同時啟閉,并有一具時間鎖。亞當斯春風(fēng)滿面地給斯賓塞講解它的操作方法,斯賓塞面露洗耳恭聽但不太賞識的神情。兩個小女孩梅伊與阿加莎看著閃亮的鋼鐵和好玩的鐘與門柄,都十分興奮。
他們正在參觀的時候,班·普賴斯走進了銀行,支著臂肘不時從圍欄的空隙向內(nèi)漫不經(jīng)心地窺看。他告訴柜臺服務(wù)員,他并沒有特別事情,只是在等候一個他認識的人。
忽然,有個女人尖叫了一聲,隨即一陣混亂。原來,在大人們沒有注意的時候,九歲的女孩梅伊一時淘氣,把阿加莎鎖在保險庫里了,而且她還照亞當斯先生所示范的那樣,扣下了門閂,然后轉(zhuǎn)動了暗碼鎖。
這位老銀行家一個箭步?jīng)_到門柄前,使勁拉了它一陣?!伴T打不開了,”他呻吟著說,“計時鎖的鐘還未上發(fā)條,暗碼也未排定?!彼麄兟牭胶⒆釉诤诎档谋kU庫里發(fā)出的微弱驚恐叫聲。
“我的寶貝!”阿加莎的母親哭號起來,“她會嚇死的!打開門!啊,敲碎它,你們快想想辦法呀!”
“我的天!斯賓塞,”亞當斯先生顫抖地說道,“我們怎么辦?那孩子在里面不能支持多久,那里面空氣不夠。”
有個人瘋狂地想到用炸藥。安娜貝爾一對大眼睛充滿痛苦,她對吉美說道:“拉夫,你能不能想個辦法?”
他望著她,唇邊掛著奇異溫柔的微笑?!鞍材蓉悹枺彼f,“把你佩帶的那朵玫瑰花送給我,可以嗎?”
她雖然幾乎不能相信自己沒有聽錯,但還是立即把襟上的玫瑰花拿了下來,放在他的手上。吉美把它塞進了背心口袋里,然后脫了上衣,卷起袖子。
這舉動令拉夫·斯賓塞消失了,由吉美·瓦倫丁取而代之。
“你們?nèi)茧x開這扇門!”他不禮貌地命令說。
他把自己的皮箱打開,取出幾件閃亮而形狀怪異的工具,一面輕聲吹著口哨,一面迅速而有條不紊地干開了。一分鐘后,吉美的鉆子已經(jīng)順利地鉆入了鋼鐵門。
十分鐘后——他打破了自己偷竊的最快紀錄——他拉開門閂,打開了門。
阿加莎幾乎昏迷了,但是沒有生命危險,她母親把她一把抱在懷里。吉美·瓦倫丁穿上衣服,走過圍欄直趨大門。他聽到身后安娜貝爾的熟悉聲音在喊叫“拉夫”,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向前走去。
門口一個魁梧的大漢站著,像是要擋住他。
“嗨,班!”吉美說,“你終于來了,是嗎?好,我們走吧?,F(xiàn)在我覺得也沒有什么大關(guān)系了。”
班·普賴斯的反應(yīng)相當奇怪。
“你大概認錯人了,斯賓塞先生?!彼f,“我想我并不認識你。”
班·普賴斯說完便轉(zhuǎn)身走向大街。
(岸芷汀蘭摘自《歐·亨利短篇小說精選》 ,浙江文藝出版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