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笑如

(南京農(nóng)業(yè)大學 政治學院，南京 210095)

庫恩范式視角下“國家-社會”關系的多維透視
——評劉祖云教授的《十大政府范式：現(xiàn)實邏輯與理論解讀》

葛笑如

(南京農(nóng)業(yè)大學 政治學院，南京 210095)

中國政府范式理論研究正從自發(fā)走向自覺。透過《十大政府范式》，通過“價值-事實”雙向度推導路徑，觀察變動中的“國家-社會”關系，把握中國行政改革的現(xiàn)實走向，豐富主體性意識支配下的“國家-社會”關系理論研究成果，進一步推進中國行政學和政府學理論的本土化研究。

政府范式；國家-社會關系；主體性意識

0 引言

“國家-社會”關系是發(fā)端、成熟于西方學術界的一種理論分析框架。以鄧正來為代表的中國學者將“在對原本中國社會發(fā)展研究中那種自上而下單向性‘國家’范式進行批判的基礎上，把社會或市民社會的觀念引入了中國社會發(fā)展研究之中，進而形成了‘國家-社會’這一理論”[1]。這種研究轉(zhuǎn)向揭示了20世紀90年代學者在“國家-社會”關系研究中的早期理論自覺。自那時以來，這一關系和分析框架逐漸為中國學者所接受，在比較長的一段時期中成為中國社會科學研究的一個顯性分析框架，得到了廣泛的應用。那時，中國學者的研究主要意欲擺脫“國家本位觀”，所以，早期研究主要集中關注中國市民社會。既然這一分析框架發(fā)端、成熟于西方，即使不曾帶有西方主義的色彩，也必然從理論的底色中透出西方歷史與文化的印痕。所以，中國學術界在“拿來主義”十余年以后，一些學者開始對這一框架進行反思，而這種反思必然觀照中國的社會歷史與現(xiàn)實，即中國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生發(fā)是否另辟了不同于西方的道路？中國市民社會在社會大轉(zhuǎn)型中如何獲得發(fā)展的空間以及當下的發(fā)展態(tài)勢如何？在中國現(xiàn)實境遇中，國家與社會呈現(xiàn)出怎樣的一種互動關系？對于改革進入深水區(qū)以后的中國政府來說，如何在這種理論鏡鑒中定位政府職能，引導中國行政改革走向深入？

對于這些問題，中國社會科學界的不同學科研究已經(jīng)給予了一定的理論回應。而劉祖云教授的新著《十大政府范式》更是從“價值-事實”的二維視野，立足中國歷史與現(xiàn)實，透過政府范式的理論外殼，對“國家-社會”關系進行多維透視，為中國政府行政改革進行了理論把脈。

1 政府范式：“國家-社會”關系的理論外殼

自托馬斯·庫恩《科學革命的結構》一書問世以來，書中的重要概念“范式”隨之“濫觴”于整個學術研究領域。誠如庫恩自己所言：“一些人贊賞本書，主要并不是因為它闡明了科學的本性，而是因為他們發(fā)覺本書的主要論點可以應用于許多其他的領域?！盵2]行政學和公共管理領域也恰如其分地引入了這一概念，“政府范式這一概念就產(chǎn)生了”[3]。

在《十大政府范式》一書中，根據(jù)中國政府文件中出現(xiàn)的頻次，以及在中國政府改革實踐中的出場順序，劉祖云教授先后考察了服務型政府、責任政府、法治政府、有限政府、公共政府、透明政府、學習型政府、電子政府、節(jié)約型政府、生態(tài)型政府這十大政府范式。按照“觀念范式-規(guī)則范式-操作范式”的邏輯順序把這“十大政府范式”構成一個統(tǒng)一體：服務型政府作為觀念層面的范式居于核心地位；責任政府、法治政府是中國行政改革以實現(xiàn)服務型政府的兩個切入點；有限政府、公共政府和透明政府是中國行政改革的三個完善路徑，它們與責任政府和法治政府的地位相同，屬于規(guī)則層面的范式；學習型政府、電子政府和節(jié)約型政府處于政府范式的操作層面，屬于操作工具性的政府范式；生態(tài)型政府范式則是一種全新的政府范式，預示了國家-社會關系的進一步充實和完善。

本著作不同于現(xiàn)有關于政府理論研究的創(chuàng)新點主要表現(xiàn)為相互遞進的兩個方面。

一方面，人文社會科學一般都要借助特定的概念和理論工具，對紛繁復雜的現(xiàn)象進行簡化并分析，歸納和總結蘊藏于這些現(xiàn)象背后的規(guī)律或意義。中國的行政改革自新中國政府成立以后就沒有停止過，改革開放以來更是進入了頻繁的改革期。這幾十年的改革已經(jīng)構成了一幅巨型畫卷，蔚為壯觀，萬象迭出。著作者之所以選用庫恩“范式”這一概念，就是要對這些紛繁復雜的改革局面進行簡化分析，探尋改革運動背后的一般規(guī)律和意義。把“政府范式”作為分析工具和切入視角，來研究政府行政改革，提升了目前學術界關于政府理論研究的視界。研究視界的提升，使研究視野更加開闊，更容易從宏觀抽象的層面把握中國行政改革的脈絡走向。同時，通過文獻檢索，筆者發(fā)現(xiàn)，關于政府范式的研究，目前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30篇左右論文發(fā)表，分量厚重的專著長期付之闕如。“‘政府范式’作為政府理論的一個部分，在國內(nèi)的學術研究還基本上處于一種自發(fā)而不自覺的狀態(tài)。因此，讓政府范式理論走向一種學術自覺是必要的?！盵4]而且，本書借重嫻熟的文獻計量整理和深刻的哲學反思，對十大政府范式進行了具象化描述，從而折射出當下中國政府行政改革的復雜面相和艱深課題。

另一方面，在劉祖云教授的研究視野中，任何一種政府范式都不是當下中國行政學界自足的研究對象，也不是現(xiàn)實政治生活中自足的國家政治生活載體。政府范式是一種“理論外殼”，其中蘊涵著的是“國家-社會”關系這一更宏大的主題?！啊妒健磉_的就是對‘政府共同體’與‘社會共同體’之間一種特定的關系模式的理解”“某一政府共同體擁有什么樣的行政范式，它就會依據(jù)這一范式去處理它與社會共同體之間的關系?！盵5]在《十大政府范式》一書中，著作者通過系統(tǒng)梳理十大政府范式而折射出“國家-社會”關系的動態(tài)變化。如果把前九種政府范式理解為傳統(tǒng)意義上的“國家-社會”關系，那么，生態(tài)政府范式則是進一步拓展了“國家-社會”關系的視野。在傳統(tǒng)“國家-社會”關系中，政府與社會、政府與公民之間的關系是其具象化的表現(xiàn)，政府與自然的關系是缺場或被遮蔽的。而在生態(tài)型政府中，它所要具象化的不僅是政府與社會、政府與公民之間的關系，它也是具象化政府與自然之間的相互作用和影響。所以，自然作為社會系統(tǒng)的一種外部環(huán)境而進入系統(tǒng)之中，這其實是擴大了的社會范疇。

本書對本土化 “國家-社會”關系研究的推進意義在于：作為西方一種經(jīng)典的分析框架，“國家-社會”關系絕對不是“西方主義”的單一描述。在中國“皇權不下郡縣”的長期歷史傳統(tǒng)中，在“后-外發(fā)型現(xiàn)代化”疾風驟雨般的現(xiàn)代民族國家建構過程中，“大社會-小政府”、“小社會-大政府”，甚至是“無政府”等諸如此類的“國家-社會”關系狀態(tài)，在我們這個古老的民族國家都曾經(jīng)歷過。歷史與現(xiàn)實的“雙重合奏”讓中國的“國家-社會”關系遠比西方要復雜，歷時性和共時性的一些特征在中國紛紛出場。就像著作者在書中所說：國家與社會的關系從來都不是一成不變的，“在中國社會改革開放的進程中，政府與社會的關系也在發(fā)生著慢慢的變化?！盵6]著作者就是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層面切入對“國家-社會”關系的理解，把中國“國家-社會”關系的復雜面相進行了全面深描。不同的政府范式就會建構不同的行政管理模式，從而折射出不同的“國家-社會”關系，為此，也會對中國行政改革提出各具特色而又有針對性的理論指引。

2 “價值-事實”：“國家-社會”關系的推導路徑

劉祖云教授通過“政府范式”的理論外殼，系統(tǒng)梳理了十大政府范式，透視了“國家-社會”關系的多維面相。那么，著作者采用何種方法和路徑推進他的研究呢？在《十大政府范式》一書中，導向價值判斷的規(guī)范研究和立足事實的實證研究并駕齊驅(qū)，相得益彰。

誠如作者所言，《十大政府范式》具有“獨特的研究方法、研究視角——哲學與倫理學的規(guī)范研究”[7]。規(guī)范研究是人文社會科學歷史最悠久、也是最經(jīng)典的研究方法之一，受到眾多學者的青睞。劉祖云教授對這一方法頗為偏愛。在其前期的一本著作《行政倫理關系研究》中，規(guī)范研究方法得到了最為充分的應用。在《十大政府范式》研究過程中，規(guī)范研究方法傳統(tǒng)得到了延續(xù)和發(fā)展。對于每一種政府范式，以及這種政府范式折射出的“國家-社會”關系，著作者都進行了深刻的哲學反思。比如，關于有限政府質(zhì)、量、度的三重解析，就是沿著哲學認識論的理路而展開。有限政府之“質(zhì)”體現(xiàn)了政府權力控制的必要性，有限政府之“量”劃清了政府權力與社會權利的邊界，有限政府之“度”區(qū)分了其與小政府、弱政府和無政府的差別。又比如，關于透明政府范式的論述，著作者從君權神化的“神秘政府”談起，經(jīng)由社會契約論者的理論顛覆，形塑新型政府與公民關系，從而實現(xiàn)神秘政府向透明政府的范式轉(zhuǎn)換。再比如，對法治政府“良法”、“善治”、“公正”的三重德性內(nèi)涵的分析。著作中類似這樣的規(guī)范研究還非常多，請有興趣的讀者自己去看一看。

同時，在《十大政府范式》一書中，與規(guī)范研究同樣鮮明的另一個特色是實證研究。實證研究主要在兩個方面體現(xiàn)出來：一是，本書研究的問題意識。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政府改革實踐以及遭遇的現(xiàn)實問題是著作者研究的“觸發(fā)性因素”，即“中國政府發(fā)展與改革要求是政府范式變革的客觀要求，是觸發(fā)行政學界展開政府范式理論研究的重要元素?！盵8]而具體到每一種政府范式而言，其出現(xiàn)無不是對中國行政管理領域諸多問題的回應。比如，有限政府是對全能政府的回應；責任政府是對我國政府“責任缺失”的回應；電子政府是應對信息技術發(fā)展帶來的信息社會管理困惑而產(chǎn)生的；生態(tài)型政府是對生態(tài)危機中政府生態(tài)管理責任的一種變革和回應。二是，體現(xiàn)在具體研究方法中的定量研究方面。在書中，著作者憑借對資料文獻的大量占有，采用文獻計量學的方法，對各類資料進行系統(tǒng)梳理。通過文獻統(tǒng)計與梳理，全面反映學術界的理論研究對現(xiàn)實問題的回應狀況。比如，對2000年～2012年間報紙上刊登的電子政府和電子政務的有關文章進行統(tǒng)計；對2001年～2012年間報紙、黨建期刊、學術期刊上登載的服務型政府文獻進行了統(tǒng)計整理。

“價值-事實”雙向度研究推導路徑，帶給我們的啟示是多方面的，一種是方法論意義上的啟示，一種是關于“國家-社會”關系理論的啟示。從方法論意義上來說，當下社會科學的研究呈現(xiàn)出多學科方法綜合運用的態(tài)勢，眾多學術創(chuàng)新都是生長于交叉學科領域中。“價值-事實”雙向度研究路徑本身是規(guī)范研究和實證研究的有機融合，這一研究路徑能夠很好切入對當下倫理學、政治學以及管理學等學科融合哺育下的政府理論研究中。從“國家-社會”關系理論角度來看，“價值-事實”雙向度研究路徑較好凸顯了西方理論背景下中國研究的主體性意識。發(fā)軔于西方的公共行政改革運動抑或新公共管理運動，其所帶來的政府改革沖擊波，首先發(fā)生在西方世界，其所形成的理論經(jīng)驗教訓成為其它國家政府改革的外部理論策源。但是，在現(xiàn)實的政府改革過程中，我們往往又會迷失在西方改革的經(jīng)驗浪潮中而簡單模仿甚至是照搬。國內(nèi)眾多的“×××型政府”之類的表述就是明顯體現(xiàn)。而在《十大政府范式》一書中，著作者對政府文件中出現(xiàn)的每一種政府范式的解讀，都是立足于中國行政改革的實際，都是立足于中國實踐的沃土，體現(xiàn)了著作者研究中國政府改革問題的主體性意識。

3 未盡話題：與著作者商榷

《十大政府范式》一書，書名簡約冷靜而大氣，一如作者的文風，亦如作者一貫為人的風格，恰所謂“文如其人”。 本書具有一種類型學研究特色，對于每一種政府范式的研究，著作者都在占有大量文獻資料的基礎上，條分縷析，旁征博引；用哲學的眼光剖開行政改革的表象，深入政府范式的內(nèi)在，闡發(fā)政府范式變革的機理，從而使研究富有條理性、學理性和哲理性，敘事和學理建構的色彩都非常明顯。作為政府范式理論研究的第一本專著，本書出版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其目標：即實現(xiàn)政府范式理論研究從自發(fā)走向自覺。

自覺的理論研究不是研究的終結，而是另一個研究階段的開始。《十大政府范式》一書就是開啟理論自覺研究的第一塊鋪路石，必將啟發(fā)后來者繼續(xù)追索問題。

其一，到底什么是政府范式？在范式主義濫觴之際，行政學和公共管理學引用了這一概念，但是對于政府范式到底是什么，每一種政府范式吸引了哪些科學共同體的成員，他們共有怎樣的理論信念，每一種政府范式各自遭遇了哪些反常事件等這些問題在書中并沒有詳細闡述。在公共行政改革的歷史性推進過程中，是否每一種“×××型政府”的提法都構成一種政府范式呢？張康之在公共行政研究中曾指出，范式與主題是不同的，“同一個范式中必然包含著各種各樣的主題。在公共行政研究中，因研究的部門、部分不同，會有不同的主題，這種主題上的差異，不僅不能被理解成范式上的不同，反而恰恰是對它們共同擁有的范式的增強。這種平面上的主題分立，往往不會被學者們誤解為范式上的不同，而歷史維度上的主題差異卻經(jīng)常性地被學者解讀成范式的轉(zhuǎn)換?！盵9]

其二，十大政府范式之間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雖然作者在書中說“這十大范式之間并不具有相互排斥性，從總體上說，它們共同組合成中國政府改革的一個大的理論范式，旨在替代中國改革開放之前所形成的政府實踐范式……‘全能政府’?！盵10]那么，這十大范式之間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呢？在書中，著作者從“觀念-操作層面-路徑-目標”出發(fā)建構了十大政府范式之間的邏輯架構。每一種政府范式出現(xiàn)的動因，都有強烈的現(xiàn)實策源性，“源于社會的發(fā)展，‘政府范式’需要革命性的轉(zhuǎn)換”[11]。但是，對于政府范式出現(xiàn)的理論策源性探析略顯不足。在十大政府范式相繼出現(xiàn)并兼容彼此的過程中，揭示了“國家-社會”關系怎樣的演變軌跡？對于這一軌跡，著作者還沒有給予濃墨重彩的描畫。

[1] 鄧正來.“國家-社會”研究框架的建構與限度——對中國鄉(xiāng)土社會研究的評論[M]//.王銘銘，王斯福.鄉(xiāng)土社會的秩序、公正與權威.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609.

[2] 托馬斯·庫恩.科學革命的結構[M].金吾倫,胡新和,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186.

[3][4][5][6][7][8][10][11] 劉祖云.十大政府范式——現(xiàn)實邏輯與理論解讀[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4:2,2,3,10,8,7,9,3.

[9] 張康之.論后現(xiàn)代公共行政研究中的“想像”——讀法默爾《公共行政的語言》[J].天津社會科學，2009(2):51-62.

(責任編輯：賀 蘭)

A Multi-dimensional Analysis of the State-Society Relationship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Kuhn's Paradigm——On the BookTenGovernmentParadigms:RealisticLogicandTheoreticalInterpretationbyLiuZu-yun

GE Xiao-ru

(School of Political Science, Nanjing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5, China)

The recent research on the paradigm theory of the Chinese government is changing from spontaneity to self-consciousness. Looking through the book namedTenGovernmentParadigmsandcopingwiththedouble-dimensionalderivative"value-fact"path,wecanobservethechangesinthestate-societyrelations,andgrasptherealisticdirectionofChina'sadministrativereform.Thecontributionsofthestate-societyrelationstheoryresearchdominatedbythesubjectivityconsciousnesscanbeenriched,soastofurtherpromotethelocalizationresearchofChineseadministrativescienceandgovernmentalsciencetheory.

government paradigm, state-society relationship, subjectivity consciousness

2015-08-31

葛笑如(1979-)，女，江蘇新沂人，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政治學理論、三農(nóng)問題研究。

D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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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7961(2015)06-00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