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長元

衡陽雁斷:“鴻雁系列”成語的文化寓意淺析

張長元

(南華大學(xué)經(jīng)濟(jì)管理學(xué)院,湖南衡陽 421001)

成語是文化的組成部分,又具有記錄文化的功能。在中國50000條成語中,約有100—200條成語以“鴻雁”為對象,組成了“鴻雁系列”成語。文章用枚舉法分析了這些成語表意愛情戀情、宏才大略、志向高遠(yuǎn)、道德情操、物候節(jié)令等文化寓意。

成語;鴻雁;文化寓意

衡陽雁斷,是一句成語,比喻音信隔絕。衡陽有回雁峰,“北雁南飛,至此歇翅?；?不再南飛,需待來年開春而北歸”。因雁足傳書,目斷鱗鴻而不返,故有此意。在中國50000條成語中,約有100—200條成語以“鴻雁”為對象,組成了“鴻雁系列”成語。這些成語或源于歷史典故、詩詞歌賦,或源于寓言、神話傳說,或源于群眾口語,是我國漢字文化的微縮景觀,具有深刻而豐富的文化寓意,是“大雁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管窺“大雁文化”的窗口

成語是語言中經(jīng)過長期使用、錘煉而形成的固定短語,它是比詞的含義更豐富而語法功能又相當(dāng)于詞的語言單位,而且富有深刻的思想內(nèi)涵,簡短精辟、易記易用,并常常附帶有感情色彩,包括貶義和褒義,當(dāng)然,也有中性的。成語多數(shù)為4個字,也有3字的以及4字以上的成語,有的成語甚至是分成兩部分,中間有逗號隔開。漢語成語數(shù)量龐大、形式完整、內(nèi)容精練。迄今為止,已有不少專著和論文對成語進(jìn)行了較為全面系統(tǒng)的研究。本文只是借他山之石以“攻玉”:說明“鴻雁系列”成語的文化寓意。

美國語言學(xué)家薩丕爾(EdwardSair,1884—1939)說:“語言的背后是有東西的。并且,語言不能離開文化而存在”。語言與文化是相輔相存的,也可以說語言是文化的一部分,因?yàn)槿祟愇镔|(zhì)世界的特征可以通過語言表達(dá)出來,人類精神世界的狀態(tài)可以利用語言去進(jìn)行周密地闡釋,而人類的物質(zhì)世界和精神世界都隸屬于文化,因此,語言也就理所當(dāng)然地成為文化的一部分。同時,人類把對生活現(xiàn)象、自然現(xiàn)象的認(rèn)識凝固在語言中,這就賦予了語言以記錄文化的功能。語言的發(fā)展促進(jìn)了文化發(fā)展,而文化的發(fā)展也影響和制約語言的發(fā)展。成語,是人們長期沿用、有某種歷史淵源的古老詞語,一條成語從產(chǎn)生到定型,要走過一段漫長的歷史道路,要經(jīng)過語言歷史上多次的篩選與錘煉。這些能存活在現(xiàn)代漢語詞匯中的成語,就象語言中的活化石,為我們研究語言事實(shí)上蘊(yùn)含的文化內(nèi)涵提供了寶貴而豐富的素材。另外,成語具有固定的結(jié)構(gòu)形式與組成成分,有特定的語義內(nèi)涵,這就使得一條成語比一條普通的詞語包容更大的信息量。因此,整個成語系統(tǒng)也就比一般語匯更能完整地表現(xiàn)出我國民族的文化內(nèi)涵。[1]成語的這種語言學(xué)特征使其成為中國文化的“積淀物”和管窺中國文化發(fā)展軌跡的“窗口”。

無疑地,有關(guān)“鴻雁系列”的成語也是管窺“大雁文化”的窗口。所謂“大雁文化”,即以大雁為審美意象,包括詩、詞、賦、曲、散文、議論、熟語、民間故事、寓言、神話傳說、繪畫、音樂、舞蹈、雕塑等在內(nèi)的意識形態(tài)文化的集合。[2]正如筆者在《大雁文化解讀》一文中所說,自《詩經(jīng)》起興于雁而言情以來,雁文化的興起、發(fā)育、成熟,迄至于今,從時間上看,歷經(jīng)了3000多年；從空間上看,復(fù)蓋了東西南北中中國廣大的疆域。有關(guān)“鴻雁系列”的成語,作為中國熟語(包括成語、諺語、歇后語和慣用語)的一部分,可以說是一種經(jīng)過歷史檢驗(yàn)的“流行語”。它受到人們喜愛,除了其語言學(xué)和文學(xué)的基礎(chǔ)外,更主要的是具有其社會心理學(xué)基礎(chǔ):鴻雁于飛,定時守信；雁陣藍(lán)天,整齊有序；志在千里,不懼風(fēng)雨；扶“老”攜“孤”,有“情”有“義”；離群孤雁,其聲凄哀；倩影翩翩,可愛可親。所以人們將對親人、朋友、民族、國家的濃烈情感,“投射”于大雁行為,并付諸于語言藝術(shù),以特定的詞組和短語來表達(dá),于是就構(gòu)成了“鴻雁系列”的成語。

二、五彩繽紛的“鴻雁系列”成語

從某種意義而言,“大雁文化”首先是一種情感文化?！傍櫻阆盗小背烧Z中,有相當(dāng)一部分是用來表達(dá)人的情感的,它是埋藏在中國人內(nèi)心的情感積累。這類成語較多,筆者將業(yè)已收集到的歸并如下,然后分析其情感文化內(nèi)涵。

表示愛情、思念之情的成語。這類成語的最大特點(diǎn)是借助“鴻雁傳書”典故和“雙鯉”的故事,表達(dá)愛人之間、朋友之間、親人之間的思念之情。枚舉如下:

鴻雁傳書 衡陽雁斷 雁杳魚沉 雁影分飛

寄雁傳書 雁斷魚沉 雁去魚來 雁逝魚沉

雁素魚箋 河魚天雁 目斷鱗鴻 雁去魚來

雁素魚箋 雁足傳書 雁足留書 魚封雁帖

魚箋雁書 魚書雁帛 雁素魚箋 寄雁傳書

鴻斷魚沉 魚信雁書 魚雁沉杳 魚腸雁足

魚沉鴻斷 魚箋雁書 目斷飛鴻

鴻雁傳書的典故出于《漢書·蘇武傳》:“昭帝即位,數(shù)年,匈奴與漢和親。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后漢使復(fù)至匈奴,?；菡埰涫卣吲c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過。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荒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shí)在’”。

“雙鯉”的故事最早出自漢樂府詩《飲馬長城窟行》:“客從遠(yuǎn)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惫艜r人們多以鯉魚形狀的函套藏書信,因此人們以鯉魚代指書信。當(dāng)然詩中所言烹魚并非真的烹煮,而是讓兒子打開裝有尺素的鯉魚形的木盒。鴻雁傳書的故事后來嬗變?yōu)閷廴恕⑴笥?、親人、家國的思念之情和羈旅傷感,留下了許多美好的詩句。如:

云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李清照《月滿西樓》

朔雁傳書絕,湘篁染淚多。

——李商隱《離思》

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

——杜甫《天末懷李白》

夜聞歸雁生相思,病入新年感物華。

——?dú)W陽修《戲答元稹》

情感是什么呢?拿愛情來說,正如黑格爾所言:“主體把自己拋舍給另一個性別不同的個體,把自己的獨(dú)立的意識和個別孤立的自為存在放棄掉,感到自己只有在對方的意識里才能獲得對自己的認(rèn)識”[3],這就是愛情。愛情是一種特殊的男女之情,是一種“精神化的自然關(guān)系”。“臨去春波那一轉(zhuǎn),心搖神恍堪銷魂”。故此,才有“鴻雁傳書”的期盼、“雁斷魚沉”的傷感、“雁影分飛”后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表示宏才大略、志向高遠(yuǎn)、前程美好的成語。

屬于這一類的成語有:

鴻翔鸞起 鴻鵠之志 雁塔新題 鴻函鉅櫝

鴻飛冥冥 鴻軒鳳翥 鴻章鉅字 鴻商富賈

鴻筆麗藻 鴻業(yè)遠(yuǎn)圖 鴻圖華構(gòu) 鴻漸之儀

鴻漸之翼 鴻漸於干 鴻篇巨著 鴻篇鉅制

鴻儔鶴侶 鴻儒碩學(xué) 鴻隱鳳伏 鴻鶱鳳立

鴻漸之翼 鳴雁直木 木雁之間 雁塔題名

這類成語大多借用鴻雁高飛、志在千里之寓意,用以說明人之才高、物之豐厚、學(xué)問之深、著作之宏大等,且大多源于歷史故事。茲舉“鴻鵠之志”、“雁塔新題”、“鴻漸於干”三成語加以說明。

“鴻鵠之志”的出處有:《呂氏春秋·士容》:“夫驥驁之氣,鴻鵠之志,有諭乎人心者誠也?！庇?《史記·陳涉世家》:“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茍富貴,毋相忘?！拐咝Χ鴳?yīng)曰:‘若為庸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宋朝詩人陸游在《庵中雜書》贊陳涉云:“輟耕垅上鴻鵠志,長嘯山中鸞鳳音。”

“雁塔新題”的涵義同“雁塔題名”,舊時考中進(jìn)士的代稱。出自宋朝林光朝詩《次韻奉酬趙校子直》:“雁塔新題墨未干,去年燈火向秋闌”。林光朝(公元1114年——1178年),字謙之,興化軍莆田人,專心圣賢之學(xué),動必以禮,有氣節(jié),朱熹兄事之。

“鴻漸於干”出于《易·漸》:“初六,鴻漸于干”,“六二,鴻漸于盤”,“九三,鴻漸于陸”。又云:“漸初六鴻漸于干,小子厲,有言,無咎”。最后一句可翻譯為:鴻漸于干:“干”,古指涯邊、水邊,亦通“澗”。此句是說鴻鳥漸漸飛到涯岸、水邊或山澗。小子厲:此處“小子”有小人的蔑稱之義。言下之義對君子吉,對小人兇厲。鴻雁先飛到水邊(干),再飛到涯岸山澗的巨石之上(盤),再飛到大土山上(陸),以次而進(jìn),漸至高處。后世因以“鴻漸于干”指始入仕途。《易·漸》是指《易經(jīng)》中《漸》卦,《漸》卦談的是辦事不要急于求成,而要循序漸進(jìn)。為了闡述此理,用“女歸”、“婦孕”和“飛鴻”作例子。

從歷史上看,這類成語是中國人觀念文化和制度文化的積淀和反映。所謂觀念文化,是指中華民族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逐步形成的特有的心理結(jié)構(gòu)、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制度文化是指在觀念文化影響下,在歷史上形成的各種政治、經(jīng)濟(jì)、法律、教育制度等。中國社會,儒家思想在中國文化中占據(jù)著主導(dǎo)地位,“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人們期盼“雁塔新題”,入朝做官,“鴻軒鳳翥”；羨慕“鴻儒碩學(xué)”和“鴻筆麗藻”；當(dāng)時運(yùn)不濟(jì)時,就“鴻隱鳳伏”。雖然儒家思想既有精華又有糟粕,但這些成語所表現(xiàn)的思想,在今天看來還是有積極意義的。

反映道德文化的成語?！拔幕旧硎菫槿祟惿^程提供解釋系統(tǒng),幫助他們對付生存困境的一種努力”。(丹尼爾·貝爾,1919——2011,當(dāng)代美國學(xué)者和思想家)道德,作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以其價值引領(lǐng)功能,使人類步入少走或不走彎路的坦途,并使人類愉快和諧地生活。道德文化是人們在道德實(shí)踐過程中,所產(chǎn)生和留下的道德意識、道德原則、道德規(guī)范、道德情感的總和,是人類文化的核心。國人將鴻雁視為“五常之鳥”,具有仁、義、禮、智、信的美德,這些也反映在成語中。這類成語的特點(diǎn)是運(yùn)用比喻的修辭手法,將鴻雁作為喻體,或隱喻或類喻或借喻,來表達(dá)某種具有道德文化涵義(含褒義與貶義)的喻意。我們將反映道德文化喻意的成語歸集如下:

哀鴻遍地 哀鴻遍野 哀鴻滿路 人似秋鴻

死鴻輕毛 輕如鴻毛 雁行失序 雁行折翼

千里鴻毛 鴻雁哀鳴 斷鴻孤雁 孤鴻寡鵠

鴻雁哀鳴 鴻都買第 鴻案相莊 鴻儔鶴侶

雁默先烹 燕雁代飛 指雁為羹 鳴雁直木

木雁之間 雁過留聲 雁過拔毛 鳧居雁聚

這類成語大多亦具有歷史故事或典故的背景,茲舉其三加以說明。

先說“哀鴻遍野”。哀鴻:哀鳴的鴻雁；野:田野、郊外,比喻啼饑號寒的災(zāi)民。鴻雁找不到安棲的地方、沒有目的地飛著、悲哀地叫著,形容流離失所的難民呻吟呼救的凄慘景象,比喻到處都是流離失所、呻吟呼號的饑民。該成語源于《詩經(jīng)·小雅》中一篇題為《鴻雁》的詩,其中有兩句是:“鴻雁于飛,哀鳴嗷嗷”。1945年,毛主席在在重慶談判期間,柳亞子先生向毛澤東索要詩詞,毛澤東抄寫了以前的《沁園春·雪》給他,后又寫了一首《七律·憶重慶談判》,很快被傳抄開來。詩中,借用了“遍地哀鴻”成語用來控訴國民黨統(tǒng)治:

有田有地皆吾主,無法無天是為民。

重慶有官皆墨吏,延安無屎不黃金。

炸橋挖路為團(tuán)結(jié),奪地爭城是斗爭。

遍地哀鴻遍地血,無非一念救蒼生。

次說“人似秋鴻”。該成語的意思是人好像秋天的大雁一樣,比喻朋友間守信用,就像鴻雁每年秋天按時從北方飛到南方那樣。出處:宋代蘇軾詩《正月二十日與潘郭二生出郊尋春,忽記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詩,乃和前韻》:

東風(fēng)未肯入東門,走馬還尋去歲村。

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

江城白酒三杯釅,野老蒼顏一笑溫。

已約年年為此會,故人不用賦《招魂》。

最后說“鴻都買第”。鴻都,這兒指東漢靈帝光和元年設(shè)在鴻都門的學(xué)校,專習(xí)辭賦書畫,出授高級官職。鴻都買第泛指買官行賄。典出于《后漢書·崔寔傳》:“靈帝時,開鴻都門榜賣官爵,公卿州郡下至黃綬各有差”。然而,這個成語的流行卻和隋朝昌州刺史袁憲(529年－598年)有關(guān)?！蛾悤ぴ瑧梻鳌份d:“時生徒對策,多行賄賂,文豪請具束脩,君正曰:‘我豈能用錢為兒買第耶?’”袁憲不屑于行賄買官的凜然正氣為“鴻都買第”這個成語注入了正能量。

此外,反映季節(jié)變化的成語有:鴻飛霜降、社燕秋鴻等；形容女子美貌的有:驚鴻艷影、魚沉落雁、魚沉雁落、鴻衣羽裳等；還有其他類別的成語。

語言是文化的符號,文化是語言的管軌,而成語則是語言、文化的“活化石”和“全息塊”。它既作為語言現(xiàn)象,又作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是語言中的珍珠,是民族文化的縮影。同樣,“大雁系列”成語是“大雁文化”的縮影,通過它,我們可以管窺“大雁文化”的斑斕多彩。

[1]李大農(nóng)．成語與中國文化[J]．南開學(xué)報(bào),1994 (6):68．

[2]張長元．大雁文化解讀[N]．衡陽日報(bào)-生活周末, 2013-11-02；2013-11-09．

[3]黑格爾．美學(xué):第二卷[M]．朱光潛,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79:326．

Wild-goose Stay in Hengyang:Cultural Meaning of Idioms of Wild-goose Series

ZH ANG Chang-yuan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University of South China,Hengyang Hunan 421001,China)

Idiom is a part of culture and also has the function of recording cultures.Of 50000 idioms in China,there are about 100 to 200 idioms with“wild-goose”as the object which have formed a series of“wild-goose family”idioms.By using the enumeration method,this paper analyzes these idioms'cultural meaning of ideographic loving,great ambition,lofty aspiration, moral sentiment,seasonal phenology and so on.

idiom；wild-goose；cultural implication

I276.7

A

1673-0313(2015)04-0100-04

2015-04-12

張長元(1943-),男,湖南衡陽人,教授,從事湖湘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