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成 國

(重慶師范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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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小國寡民》章解讀

王 成 國

(重慶師范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1331)

“小國寡民”一詞出自《老子》第八十章，它是一首靜中有動的田園詩，反映了老子以“道”治國的經(jīng)世方略，表達了老子想要建立一個人民安居樂業(yè)的理想社會，這是一種進步思想。但多年來常常被人曲解或誤讀，人們只從文本的字面意義來解析，沒有把它納入到老子思想進行整體研究，認為“小國寡民”是一種復(fù)古倒退思想，甚至還用今天的國家概念來解釋“國”的意義。試從“小國寡民”文本出發(fā)，結(jié)合老子思想來探究其更深層的內(nèi)涵。

老子；小國寡民；自然

老子所處的時代，正值將周天子分封的上千個小國，兼并成十幾個大國的春秋末期。當時，隨著各國的發(fā)展，人口逐漸增多，分封時的界限越來越不明確，成為了各國相互爭奪土地的借口，周王室衰落，禮崩樂壞，諸侯爭霸戰(zhàn)爭愈演愈烈，人民飽受戰(zhàn)爭之苦，民不聊生?！懊裰p死，以其求生之厚也，是以輕死。(老子·七十五章)”[1]258“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采，帶利劍，厭飲食，貨財有余，是謂盜、夸。(老子·五十三章)”[1]192老子把人民的饑餓、貧困、痛苦與統(tǒng)治者的徭役繁重聯(lián)系起來，把人民生活的苦不堪言與統(tǒng)治者奢侈生活相比照，這是對當時統(tǒng)治階級的殘酷剝削和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真實寫照。

諸侯國為了富國強兵,統(tǒng)一天下，于是廣納人才，由此產(chǎn)生了儒家、道家、法家、墨家、縱橫家等百家爭鳴的局面。老子作為道家的代表，他認為，當時社會種種罪惡的根源是統(tǒng)治者“有之以為利”。所以，他站在人民的立場上，批判了統(tǒng)治者剝削現(xiàn)象的不合理，并將這種批判與天道自然的認識結(jié)合起來，提出了“無為”而治的思想，這便是“小國寡民”思想孕育的深層土壤。

《老子·小國寡民》這一章更好地詮釋了老子的政治思想，表達了老子對人民安居樂業(yè)的理想社會的向往。但多年來常常被人曲解，人們只從文本的字面意義來解析，沒有把它納入到老子思想進行整體研究，將其解讀為一種復(fù)古倒退的思想，一種逃避現(xiàn)實的消極思想。也稱“這是一種反動思想”[2]，“主張回到原始社會”[3]。本文將試從“小國寡民”的文本出發(fā)，結(jié)合老子思想來探究其更深層的內(nèi)涵。

1 “小國寡民”的含義

要解讀本章，首先就需要弄清楚“小國寡民”這句話的含義。

首先，從文字本身來解讀?！靶衙瘛钡摹皣弊?，在《說文解字·口部》解釋為：“國，邦也?！蓖跸壬骷猓骸坝骼掀獓靼?，此作國，漢人改也?！边@也就是說，漢人為了避諱漢高祖劉邦，就改“邦”為“國”?！吨芏Y·天官·大宰》：“大曰邦，小曰國。邦之所以居亦曰國?！币虼?，“國”還指諸侯國。在周王朝時期，“周公旦制定了一套促進統(tǒng)一的辦法，就是分封建國”[4]19?？傊?，古代的“國”與當今的主權(quán)國家是不一樣的?！靶衙瘛钡摹皣毕喈斢诂F(xiàn)在政府下的一個行政區(qū)域。因而，使國小，使民少與以國小，以民少這種解釋就不是很恰當?！皥蛩从碇暗脑忌鐣?，一個國家實際就是一個部落，很小?！盵5]因此，“小國寡民”不是一種主觀愿望，而是對當時社會現(xiàn)實的反映，解釋為：小的國家，少的人民。

除此之外，《老子》還具有正言若反的特點。“正言若反是整個《老子》的言說方式，也可以說是老子呈現(xiàn)自己獨特思想的語言策略，體現(xiàn)老子特殊的思維方式，簡言之，即以反彰正、以正言反、正反互相發(fā)明來闡發(fā)道理的方法?！盵6]結(jié)合全書，老子提倡的“小國寡民”不是要把國家弄小，人民弄少，而是用正言若反的方式來表達治國方針。老子哲學的根本是“道”，萬事萬物都有“道”，領(lǐng)悟“道”必須遵循“道”，如商朝建國時，國土不過百里，但其治國方針恰當，國家和平安寧，人民自強不息，國家逐漸由小變大，由弱變強；商紂王嚴苛刑政，風雨飄搖，縱有廣袤的國土和眾多的人民，實際上也是弱小不堪，改變不了亡國的命運?！按髧韵滦?，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于大國。(老子·六十一章)”[1]219體現(xiàn)了大國與小國的辯證轉(zhuǎn)化關(guān)系。因此，老子哲學中沒有絕對的“大”和“小”。老子舉小國為例，正是用正言若反的方式告誡統(tǒng)治者，不要因為國土小、人民少而憂心如焚；不要因為國土大、人民多而洋洋得意。判斷一個國家的大小強弱，最主要的是看能否以“道”為原則來治理國家，能否順應(yīng)民心，無為而治。王弼注：“國既小，民又寡，尚可使反古，況國大民眾乎？故舉小國而言也。”[12]

2 “以道治國”的經(jīng)世方略

如何用“道”來治理國家呢？老子說：“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人復(fù)結(jié)繩而用之?！盵1]269

“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假使君主之稱，《老子》中凡只言‘使’，都是專對侯王而言，‘使民’之‘民’字決不省略，這也表現(xiàn)出《老子》是站在民本立場上專對侯王說的政治哲學書的鮮明特色?！盵7]“什伯之器”，有的學者將其理解為居家日用的物品，如張松如《老子說解》：“《一切經(jīng)音義》：‘什，眾也，雜也，會數(shù)之名也，資生之物謂之什物?！庇械膶W者將其理解為兵器，如俞樾《諸子平議》：“什伯之器，乃兵器也。”如果這里的“什伯之器”指兵器，則后文說“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便重復(fù)，故此解釋不恰當。如今大多數(shù)學者更傾向于將其解釋為能夠十倍、百倍提高效率的工具。胡適：“什，是十倍；伯，是百倍。文明進步，用機械之力代人工，一車可載千斤，一船可裝幾千人，這多是‘什伯之器’?！盵8]313“什伯之器”能改善人民生活水平，促進社會、國家的發(fā)展，那老子為什么不提倡使用呢？《莊子·天地》：“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民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老子·五十七章)”[1]206雖然“什伯之器”能改善人民生活，但它又在侵害人們淳樸自然的天性，人們的欲望逐日劇增，不利于社會穩(wěn)定。王弼注：“言民雖有什伯之器，而無不用，何患不足也。”[12]

“使民重死而不遠徙。”“《帛書》甲、乙本并無‘不’字……實際上‘遠徙’之遠字，不是作遠近解的副詞，而是作疏、離解的動詞?！稄V雅·釋詁》：‘遠，疏也?！?、乙本‘使民重死而遠徙’，猶言使民重死而離徙，即使民重視生命而避免流動。后人誤識為遠近之遠，又疑‘使民重死’與‘遠徙’義不相屬，于是而在‘遠徙’之前增添‘不’字，改作‘不遠徙’，結(jié)果同《老子》本義相違，造成大謬。遠，讀去聲。”[9]為什么老子認為死于此處比遠徙更好呢？首先，要遠徙必定使用交通工具，而交通工具作為“什伯之器”，這在前一句老子就不提倡使用。其次，遠徙其他地方，一定是出于某種目的或原因。從深層次來看，這是欲望在作祟?！白锬窈跎跤?。(老子·四十六章)”[1]169同時，老子提倡“使民重死而不遠徙”，不是讓統(tǒng)治者采用高壓或殘酷的政策限制人民的活動范圍，而是建議統(tǒng)治者以“道”為原則來治理國家，“無為”而治，這樣人民安居樂業(yè)，自然也不愿意遠徙。王弼注：“使民不用，惟身是寶，不貪貨賂，故各安其居?！盵12]

“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痹谶@個理想社會里，并非像原始社會那樣蠻荒落后，它仍然擁有車、船等交通工具，但人們不需為了名利外出，故車船等工具再方便再快捷，人們也只把它們看作“奇物”，無需使用。范應(yīng)元：“乘舟車者，多為名利；即不知名利，則雖有而不乘。”[10]134同樣的道理，在這個理想的社會里，人們知足而無貪欲，與人無爭，國與國之間太平，沒有動亂，沒有戰(zhàn)爭，即使有精良的武器、軍隊，人們也不會再去使用它們。這與老子書中痛恨戰(zhàn)爭的思想是相符的。

“使人復(fù)結(jié)繩而用之?！边@句話意思是：“上古結(jié)繩而治，今民既淳樸，則可使復(fù)結(jié)繩而用之，化底和平，則雖結(jié)繩亦不用矣?！盵10]134—135這句話常常被人誤解為，老子主張歷史倒退主義，提倡回到原始社會，否定文明社會。實質(zhì)不然。在這個理想社會里，民風自然淳樸，生活簡單樸素，無需爭奪名利，所以人們用結(jié)繩記事的方法就足以應(yīng)付了。但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卻不是這樣的，統(tǒng)治者們貪得無厭，競相爭奪霸主地位，在滿足自己私欲的同時，也為自己增添了許多煩惱，生活變得極為復(fù)雜。老子期望給那些統(tǒng)治者們開一劑良方——恢復(fù)人生存的淳樸自然和簡單性?！昂唵位纳嬷皇菓?yīng)和當下的境遇，無須數(shù)字化的復(fù)雜計算和概念化的繁瑣和推理?！盵1]270故蔣錫昌：“事簡民淳，書契無用，故結(jié)繩可復(fù)?！碑斎唬献右膊⒉皇且獜U除語言文字，老子曾經(jīng)在周都做藏書史官，怎可能不知語言文字的重要性?！笆谷藦?fù)結(jié)繩而用之”不過是一種表達方式，比喻之詞，目的是要一切從簡而易行。

綜上所述，老子并非要求統(tǒng)治者禁止人們使用“什伯之器”，禁止人們“遠徙”，禁止人們使用“舟輿”，廢除國家的“甲兵”，廢除語言文字，而是主張“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老子·五十七章)[1]206一方面，老子要告誡統(tǒng)治者應(yīng)當“無為”而治，少一些欲望，少一些作為，用“無為”的方法來治理人民，人民才會安分，天下才能太平，政權(quán)才能穩(wěn)固。另一方面，老子還要告誡人們要保持自然、淳樸的本性，清心寡欲，這樣你自然會有一番甘美、平和的心境。除此之外，老子還向往一種美好的生活狀態(tài)，并不是要回到原始社會。馮友蘭說：“從表面上看起來這好像是一個很原始的社會，其實也不盡然。他說，在那種社會中，‘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人復(fù)結(jié)繩而用之’?？梢?，在這種社會中，并不是沒有舟輿，不過是沒有地方用它。并不是沒有甲兵，不過是用不著把它擺在戰(zhàn)場上去打仗。并不是沒有文字，所以又回復(fù)到結(jié)繩了?！盵4]19故，“小國寡民”思想違背了人類進步規(guī)律，是社會倒退的說法就不攻自破了。

3 安居樂業(yè)的社會理想

“小國寡民”的社會，人民的生活是怎樣的呢？“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盵1]269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甘”“美”“安”“樂”都是意動用法，解釋為以為甘，以為美，以為安，以為樂。雖然食物可能不是特別可口，衣服可能不是特別美麗，居住可能不是特別舒適，風俗習慣可能不是特別完善、合理，但是人們保持著淳樸自然的天性，沒有更多的欲望和奢望，所以他們滿足于自己的衣食住所和其樂融融的風俗習慣。蔣錫昌：“本章乃老子自言其理想國之治績也。蓋老子治國以‘無為’為唯一之政策，以人人能‘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為最后之目的。其政策固消極，其目的則積極。曰‘甘其食’，曰‘美其服’，曰‘安其居’，曰‘樂其俗’，此四事者，吾人初視之，若甚平常，而毫無奇異高深之可言。然時無論今古，地無論東西，凡屬賢明之君主，有名之政治家，其日夜所縈心焦思而欲求之者，孰不為此四者乎?！盵8]317

“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薄班弴嗤辈皇侵竾遗c國家之間可以相互看見，應(yīng)將其解讀為國與國之間和平共處，互不侵犯?！半u犬之聲相聞”也不意味著兩個國家的國土十分狹小，雞犬之聲都能聽見。因為“雞以司晨,狗以警夜,避一切言教,警長昏之夜,思智慧之晨?！盵11]在這里沒有統(tǒng)治者的“有為”，沒有戰(zhàn)爭，沒有饑餓，一切順其自然。老子為我們描繪了一幅社會和諧、安寧的美景，猶如一首靜中有動的田園詩。而最后一句“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自然也不是說人與人之間沒有任何形式的交往，而是強調(diào)人們“無所欲求”，保持著各自的本然真性和獨立性。

綜上所述，這一部分為我們展現(xiàn)出了一幅社會和諧、人民安居樂業(yè)的幸福圖景，呈現(xiàn)了一種恬靜悠閑的畫境。這一理想社會反映了當時人民的愿望以及對當時競奔名利的統(tǒng)治者和混亂不安的社會的一種有力的批判。

4 結(jié)語

老子通過“道”來建構(gòu)理想社會，他不是否認文明社會，相反，他十分清楚人類歷史不可能倒退回原始狀態(tài)，人類社會在不斷地發(fā)展?！独献印ば衙瘛愤@一章反映了老子“以道治國”的經(jīng)世方略，表達了老子想要建立一個人民安居樂業(yè)的理想社會，追求自然，追求和諧的理想境界。之所以有人將其誤讀或曲解，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以今臆古，脫離了老子整體的思想進行論證，缺乏辯證的分析，缺乏系統(tǒng)的研究。

“小國寡民”思想雖然離我們很遙遠，但仍有其積極的意義。如今，我們?yōu)榱税l(fā)展，大肆地砍伐森林，污染水資源，毫無節(jié)制地開采地球上的資源，造成了環(huán)境的破壞；為了追逐自己的私欲，食品安全問題越來越嚴重，人們的道德逐漸淪喪。因此，當我們再次閱讀這一章時，正如馮友蘭先生說：“《老子》第八十章所講的并不是一個社會，而是一種人的精神境界?！盵4]我們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為我所用，做到繼往開來。總之，這一章老子向我們描繪出了上古純樸之風的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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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增華

10.3969/j.issn.1674-6341.2015.06.062

2015-07-03

王成國(1990—)，男，江西瑞金人，學科教學(語文)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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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6341(2015)06-013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