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衛(wèi)國

(河池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廣西 宜州 546300)

“密騙”、“覓騙”、“蔑騙”、“篾客”考

賀衛(wèi)國

(河池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廣西 宜州 546300)

“密騙”、“覓騙”、“蔑騙”與“篾客”四詞均指清客、門客、跟班之類幫閑湊趣之人，上述四詞《漢語大詞典》皆失收，部分學者對“密騙”、“覓騙”詮釋不確。

密騙；覓騙；蔑騙；篾客；篾片；音近義通

“密騙”、“覓騙”、“蔑騙”與“篾客”四詞《漢語大詞典》皆失收，已有的部分成果對“密騙”、“覓騙”的詮釋不夠準確。有鑒于此，本文擬對這四個詞語進行考釋。

先說“密騙”。在《歡喜冤家》一書中，“密騙”出現(xiàn)了17次。例如：

(1)且說馮吉聞知費人龍是個飽學秀才，又探知妻兒十分美貌，但不知何故住在我家，正在疑想間，有一個密騙，名叫鳳城東，走將進來。見了馮員外，見他面有愁思之態(tài)，不免問及。馮吉把費家一事說知。大凡做密騙的，一心只要奉承東家，那管世上之事做得做不得的。(《歡喜冤家》第十六回)[1]672

(2)正在吃茶，只見里頭又走出一個帶唐巾的人來，連忙上前施禮。人龍問及，那人道：“小子名喚鳳成東，在馮先生宅上早晚效勞?！比她埍銜缘檬莻€密騙了。馮吉道：“不是學生斗膽，便敢相煩，只因縣尊挽學生做一架圍屏，都是雪景，今日見了此雪，便想起此事，尚乏詩章。足下山斗高才，敢煩金玉，使此屏八面光輝，千年華美，皆足下之使然也?！?《歡喜冤家》第十六回)[1]673

化振紅曾經(jīng)指出，“密騙”一詞，“除《歡喜冤家》第16回之外，包括明清筆記小說在內(nèi)的各類典籍中均不見用例”，并認為“‘密騙’應當與民間所謂‘包打聽’的詞義非常接近”。[2]58按，化說值得商榷。其一，除《歡喜冤家》外，使用“密騙”的各類典籍實非罕見，下舉例(3)～(7)均可證。其二，化說釋義不確，以“民間所謂‘包打聽’”義去理解各典籍中的“密騙”，未能文意通暢。譬如例(4)，如果牛信、富吉只是“好打聽消息或知道消息多的人”，高世德又怎會與他們極親近，并一做官就“派牛信賬房管總，派富吉為稿案門上”？再如例(7)有“況乎豆蔻檳榔，密騙奉承于側(cè)”，這又與“包打聽”何干？看來，“密騙”非謂“民間所謂‘包打聽’”之類的人，而另有所指。

(3)大家猜三喝五，把酒亂吃了一會。將近更把天氣，一齊作別出門。高綽便叫小廝把火把先拿上前，老蔣是個做密騙的，點頭知尾，聽了這一句，也先上前走了。(醉竹居士《龍陽逸史》第十二回)

(4)原來牛信、富吉是高世德極親近的密騙，那時一做官，便派牛信賬房管總，派富吉為稿案門上，所以二人大權(quán)在手。(俞萬春《蕩寇志》第二十七回)[3]362

(5)抑思清客密騙，大抵皆為阿堵。陳眉公、李笠翁諸人行業(yè)，未嘗不可結(jié)富貴之歡，仰聲勢之庇，偽托于於清流之末也。是人所長，略與陳、李伯仲，而妄不自揣，僭言學問文章以愚無識，然天下自有具眼，不能大為害也。惟造作淫詞邪說，蠱惑士女，競趨浮薄儇佻，務令網(wǎng)人于禽獸之域，而后慊于共心。嗚呼！清客密騙，雖近俳優(yōu)，未嘗為名教所誅也。及其末流之弊，乃有斯人，是又清客密騙之罪人矣！(章學誠《文史通義》內(nèi)篇五《書坊刻詩話后》)[4]208

(6)婉容笑道：“我不信你的鬼話。大凡我說一句話，你都說預先想到了。分明你跟著我口氣說，卻叫我又愛你口才敏捷，又厭你慣使乖巧。你如做了密騙，倒是個出色的?！毙△炷樕弦患t，笑道：“我果真做了總督小姐的門客密騙，定是前世修來的。有了你這大靠背，還愁做窮司員的家小么？今日你親口說過了，若厭煩我這密騙，想丟掉了我，那是不依的。”婉容笑著啐道：“誰同你說這些混話？你又硬來編派我了！我怎敢把一位五品宜人太太當作密騙？也不怕罪過！”(西泠野樵《紅閨春夢》第二十五回)[5]401

(7)況乎豆蔻檳榔，密騙奉承于側(cè)；煙筒茶碗，跟班服侍于旁。全本之團圓已扮，而呼來墩酒，吹打焉而定席殷勤，彼三兩六錢之鴿蛋、燕窩無論矣。(黃強，王穎《游戲八股文集成》)[6]128

按，例(5)“清客”、“密騙”連說，例(6)“門客”、“密騙”連說，例(7)“密騙”、“跟班”對文，《新刻江湖切要·人物類》中也有“幕賓：密騙”之語，故“密騙”當指清客、門客、跟班之類幫閑湊趣之人。用該義去理解例(1)～(7)，均可豁然而解。

“密騙”怎么可以指清客、門客、跟班之類幫閑湊趣之人？蔣冀騁認為，話本小說中有“篾片”一詞，“特指嫖行中幫閑，有些地方與一般的幫閑同義，應是泛指的結(jié)果。”[6]39潘榮生則進一步指出，“‘篾片’本是舊笑話中某些特殊嫖客嫖妓時使用的器具。引申之，則成為嫖行中幫閑湊趣之人的專稱，如今稱之‘皮條’。再引申，則不限于嫖行，社會上幫閑湊趣之人皆可以‘篾片’稱之?！盵8]105據(jù)《廣韻》，“密”屬明母質(zhì)韻，“篾”屬明母屑韻，“片”屬滂母霰韻，據(jù)《集韻》，“騙”屬滂母線韻，“密”與“篾”、“片”與“騙”聲母相同，韻母相近，可以相通。因此，“密騙”指清客、門客、跟班之類幫閑湊趣之人，當是與“篾片”互通的結(jié)果。又，據(jù)《廣韻》，“覓”屬明母錫韻，與“密”音近，故“密騙”也偶作“覓騙”。例如：

(8)原來那船內(nèi)幾個餓眼油花，見成珪船內(nèi)有些女眷，便動了他一點磨睛之念，故此緊緊逼來。那少年雖不知是成家之船，卻認得當艙立的乃是何院君，像也過意不去，便也縮入艙內(nèi)。即周、成二人，也未知這少年是誰。其余那些覓騙，那里知這就里，釘雙窮眼，只顧覬看。(《醋葫蘆》第十三回)[9]133-134

許少峰《近代漢語大詞典》：“覓騙：流棍，痞子”[10]1271，并以例(8)為書證。按，此說近是，但欠精準。例(8)下文有這樣一段話：

周、成二人面面相覷。仔細一看，果見就是繼子都飆，與同熱幫閑小易牙、盛子都等輩?！色暤溃骸敖袢蘸杏鲋淮蟠?，內(nèi)有四五個娼妓，五六個幫閑，吹彈歌舞，無所不至……彼時拙夫方且打上心來，注目一看，原來就是令郎！院君你道日日飲酒宿娼，可是要銀子的么？”……都氏道：“他又有甚么朋友？”成珪道：“說將來只怕連老夫也要慕他：你若要嫖，有那熱幫閑張煊，能知科鴇之妍媸，善識娼家之事跡，扛幫撒漫，第一在行；你若要吃，有那小易牙，能調(diào)五味，善制馨香，炮龍炙鳳，色色爭奇，煮酒烹茶，般般出色；你若要小官，有那盛子都，工顰研笑，作勢妝喬，一發(fā)絕妙；你若要吹簫唱曲，有那賽綿駒，唱得陽春之調(diào)，歌得白苧之辭，彈絲擊管，無不擅長，更能賣得一味好豚，又比子都出色。你若要那三拶四，買賣交易，怎如得詹直口能施妙計？你若要問柳尋花，論今究古，怎如得觀音鬼王爐會發(fā)新科，你若要猜枚擲骰，買快鋪牌，這一班中人人都曉，個個專門。在前只說這伙是國家頑民，那知如今到做了我家的魚蠹！賢郎得此幫閑，漢祖所謂羽翼成矣，何愁大事不濟乎！老娘不信，只請兒子到來，質(zhì)對便是?！?《醋葫蘆》第十三回)[9]134-135

上述文字多次提到“幫閑”，與例(8)中的“覓騙”互相呼應，“覓騙”亦指“清客、門客、跟班之類幫閑湊趣之人”已不言自明。

除了寫作“密騙”、“覓騙”外，“篾片”還可寫作“蔑騙”。例如：

(9)以是門多狎客弄臣、幫閑蔑騙，少不當意，輒呵叱隨之，昔者所進，今日不知其亡也。(明·張岱《瑯?gòu)治募肪硭摹段瀹惾藗鳌?

(10)陸書再三追問，花打鼓道：“他叫莫愛，又叫莫虛友，是個無管無業(yè)之人，平時同些老爺們來，他就像是個幫閑，俗稱蔑騙的光景。這種不堪的人，你者爺抬抬膀子，讓他過去罷?！?清·邗上蒙人《風月夢》第十四回)[11]108

(11)這時劉錫彤任了余杭縣，子和越發(fā)膽大心亂，仗著自己這付面貌，劉錫彤的勢力，劉太太的金錢，只在外面胡鬧，自有幾個趨炎附勢，覬覦子和金錢的浪子蔑騙，慫恿著子和，替子和設法誘騙婦女。(清·黃南丁氏《楊乃武與小白菜》第十六回)[12]148

(12)胡通正在懼怕，旁邊有個蔑騙，名叫活嘴王三，從旁言道：“公子何必多慮？常言道‘做賊獲贓，捉奸拿雙?！窒氯藢⑷司热ィ蹅冮T內(nèi)已沒有形跡了。即便他前來追問，不說是有意誣扳呢？且老大人在京中，寫信前去，奏知皇上。施不全雖不送命，也要罷官。”(清·不題撰人《施公案》第五二六回)[13]1110

(13)“小開”是流氓的恩物，流氓把“守小開”或“照小開牌頭”當作正當業(yè)務，守“小開”就是做公子哥兒們的蔑騙，代他們計劃嫖賭吃著的方案，此中回傭卻此中回傭卻比信托公司更厚。(汪中賢《上海俗語圖說》第十二章)[14]106

按例(9)有“幫閑蔑騙”之語，例(10)有“他就像是個幫閑，俗稱蔑騙的光景”之語，足以說明“蔑騙”確與“篾片”同義。蔡國梁《金瓶梅考證與研究》：“幫閑勤兒：幫閑比清客身分卑下，俗名蔑騙，《板橋雜記》作篾片，即狎客之流?！盵15]282可為旁證。

明清又有“篾客”一詞，也指幫閑湊趣之人，可能是“篾片”取首字、“清客”取次字拼合而成。例如：

(14)崔氏道：“我夫妻說也話長，我丈夫乃是花公子一個幫閑篾客，花公子愛妾姿色，叫他金陵去買緞子，即造做假銀害他，如今監(jiān)禁在上元縣，不知死生?；ㄓ袘z懼怕主人奪妾，因此先自拐來，也是妾身桃花犯命，與大爺有緣。”(明·寄生氏《五美緣》第四十八回)[16]201

(15)你不知道我們門戶人家的苦處，上面要答應官府，下面要派辦差徭，衙門里書房差役，街坊上總甲排年，合那些罡神泥鬼、掮鷹放鷂的人，那一個不要來分使幾個錢兒？就是篾客架兒，每年間也要陪些茶酒潤潤他的喉管。(清·夏敬渠《野叟曝言》第三十三回)[17]427

(16)我看這小梅書畫這樁買賣，倒也有些利息，可惜他一味呆氣，不會賺錢，左右他的詩稿存在我處，不免讀熟了。記得我向日在鄉(xiāng)宦人家做篾客時，也曾學描幾朵蘭花，就是山水也是易事，何不冒了小梅名姓，搬往別處去，照他開張起來，倒是絕妙的計策，也強如開那子曰店。(清·煙霞散人《鳳凰池》第六回)[18]282

(17)前面穿大紅的，就是沈太師的公子沈廷芳；后面穿天藍的，是沈府中第一個篾客，叫做錦上天，每日下午無事，便到園中散悶。(清·竹溪山人《粉妝樓》第四回)[19]18

綜上，“篾片”本指舊笑話中某些特殊嫖客嫖妓時使用的器具，引申則可指社會上幫閑湊趣之人。因“密騙”、“覓騙”、“蔑騙”皆與“篾片”音近相通，故也可指清客、門客、跟班之類幫閑湊趣之人?！绑汀币仓盖蹇?、門客、跟班之類幫閑湊趣之人，可能是“篾片”、“清客”兩詞“雜交”的產(chǎn)物。

[1]侯忠義.中國古代珍稀本小說[M].長春:春風文藝出版社,1994.

[2]化振紅.《歡喜冤家》詞語拾零[J].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08(1)：57-58.

[3](清)俞萬春.蕩寇[M].延吉：延邊人民出版社,1999.

[4](清)章學誠(著),倉修良(編).文史通義新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5]孫再民主編.中國古典孤本小說寶庫第二十二卷[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1.

[6]黃強,王穎.游戲八股文集成[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

[7]蔣冀騁.話本小說俗語詞考釋[J].古漢語研究,1994(4)：38-40.

[8]潘榮生.“篾片”取義探源[J].辭書研究,2001(6)：105.

[9]陳余齊主編.中國古典文學名著第3輯(醋葫蘆·五色石)[Z].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3.

[10]許少峰.近代漢語大詞典[M].北京：中華書局,2008.

[11](清)邗上蒙人.風月夢[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

[12](清)黃南丁氏.楊乃武與小白菜[M].呼和浩特：遠方出版社,2007.

[13](清)不題撰人.施公案[J].濟南：齊魯書社,1993.

[14]汪中賢.上海俗語圖說[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9.

[15]蔡國梁.金瓶梅考證與研究[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4.

[16](明)寄生氏.五美緣[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17](清)夏敬渠.野叟曝言[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

[18]《天豹圖》《合浦珠》《鳳凰池》合集[Z].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0.

[19]陳華昌,黃道京.中國古代禁毀小說文庫：粉妝樓[M].西安：太白文藝出版社,1996.

[責任編輯 韋志巧]

Investigation of the Words Mipian(密騙),Mipian(覓騙),Miepian(蔑騙) and Mieke(篾客)

HE Wei-guo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Media，Hechi University, Yizhou, Guangxi 546300, China)

Mipian(密騙),Mipian(覓騙),Miepian(蔑騙) and Mieke(篾客) all mean a hanger-on or footman who can contribute ideas to the owner and help the owner look for fun. The four words are all not included inTheGreatChineseDictionaryand some scholars give an imprecise interpretation to Mipian(密騙) and Mipian(覓騙).

Mipian(密騙);Mipian(覓騙);Miepian(蔑騙) ; Mieke(篾客); Mipian(篾片);similar in pronunciation similar in meaning.

H13

A

1672-9021(2015)03-0034-04

賀衛(wèi)國(1970-)，男，湖南雙峰人，河池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教授，碩士，主要研究方向：漢語語法與詞匯。

2010年度廣西優(yōu)秀人才資助計劃項目“明清世情小說詞匯研究”(桂教人〔2010〕65號)。

2015-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