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明金
山里的雞叫得早,跟山里的人一樣,憨二就是山里的早雞公。
憨二并非排行老二,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如今早就實行計劃生育,老實的憨二父母自然不敢違抗。但憨二父親的陳規(guī)陋習(xí)多,說祖上傳下來的說法,老大不好養(yǎng),所以就給唯一的獨子取名憨二。
憨二人身強力壯,加之又老實厚道,在同齡人中,上不冒尖,下不帶尾。是在村里有他不多,無他不少的一個人。高中畢業(yè)落榜后,放下了秀才架子,好象也沒有什么架子,一心拜師學(xué)徒,搞建筑,不久后成了一名有出息的磚匠。
從學(xué)?;貋砟顷囈矚怵H過,在家窩了半月,躲在自己的閨房大門不出二門不進(jìn),這可急壞了他苦命的父母。他父母本想他出息,祖墳山上長了彎彎柏樹。不想他這一搞,父母的彎彎柏樹夢破滅了。也就在這段日子里,他多病的老母親的胃病復(fù)發(fā)了,而且這一次是一發(fā)而不可收拾,藥吃了,針打了,卻不見效,最后去大醫(yī)院一檢查,壞了,說是胃癌晚期,從城里回來,憨二的媽沒有活過一百天,丟下可憐巴巴的兒子走了。說來也怪,他媽去世后,本來不多言語的父親話更少了,還常常深更半夜一人跑到墳上去呆坐。人一天比一天消瘦,最后終于倒下了,在憨二媽走后的第二年夏天離開人世。經(jīng)過這一波又一波的折騰,憨二清醒了,成熟了。但他也繼承了父親的許多血統(tǒng),諸如,干什么事,總是干得多,說得少。他這種人在當(dāng)今這個社會,老板很是喜歡。而帶他的師傅更是樂意,在他即將出師時,師傅將自己的掌上明珠,天仙般的美女金貴許配給了他。
憨二當(dāng)然不敢奢望什么,也不敢在師傅面前挑剔,更不敢說半個“不”字。因為在他讀小學(xué)時,初識幾個字的父親就預(yù)言,有一家權(quán)威報紙的專家說,通過全國第四次人口普查發(fā)現(xiàn),預(yù)測二千年后,將有五分之一的男人找不上對象。禍根原因就是男女比例失調(diào)。當(dāng)時的憨二父親就跟他說了,今后的女人很金貴,很吃香。眼下憨二也從同齡人中發(fā)現(xiàn),剩下來的光棍男人不少。在咱們山區(qū)特別突出。所以從許配到訂婚到結(jié)婚,憨二都聽岳父大人的。他特別鐘愛金貴。金貴有什么要求總是百依百順。憨二忠厚老實、肯干,白天出門打工掙錢,每天起早摸黑,用了整整一個冬天,修起三間怪模怪樣的洋樓。師傅一看就批評:“一個中國人,修個歐式小樓?!泵看我姷骄妥I言憨二一番。憨二不開口光笑,可金貴喜歡,她總是在父親面前頂嘴:“歐式昨啦?我喜歡?!痹栏傅淖煲话枰话璧模扉L日久,不自然也變成自然了。
不管怎么說,這些從沒有影響到小兩口甜甜蜜蜜的小日子,美中不足的是,兩個小青年還暗藏著一種永不滿足的心理……
晚霞在雄偉的西山峰上燃燒,雀鳥在金色的竹林間戲鬧、歡叫。金貴此時正倚著門,眼巴巴地望著村口大路,等待她在十多里外打工的憨二。
憨二終于騎摩托車歸來,從村口的大路拐進(jìn)綠蔭簇?fù)淼幕丶倚÷?。村里的小路還沒有修好,坑坑洼洼的,騎騎推推,車到家門口,憨二已是滿頭大汗。但他一瞧見金貴那光鮮的臉蛋,修長的身段,鼓嘟嘟的胸脯,一下子來了精神,洗了臉,什么苦呀累呀,眨眼工夫全被眼前這景致沖得干干凈凈。
金貴似蝴蝶翩翩飛來,伸手接過他的工具包,迫不及待地翻找起來:“吔!我的4G智能機,我讓你給我買的蘋果智能機喃?”
“哎!我想還是再考慮考慮,你不是有手機嘛?!焙┒呎f邊瞟金貴。
“有手機昨啦?跟不上潮流就該丟棄!”金貴把臉一沉,語氣加重了。
“你看你看,你這人,我又沒說不買,我只覺得你有時下地干活,有幾個時候玩那玩意兒?”
“你沒瞧見咱村里旺仔的老婆,不都玩上了嗎?她都敢玩,咱怕啥!她不就是個村干部的太太嗎!那擺闊顯富的架式,光鮮亮麗的大彩屏,誰見誰都眼讒死了?!焙┒]說什么,長長地嘆了口氣,翻身睡了。
第二天憨二回來,把一部嶄新的4G蘋果智能手機遞到了金貴手里。其實,這一路,他生怕弄壞了,稍有點路不平,他都跳下車來,推著摩托車走?;氐浇鹳F跟前,他早已大汗淋漓,衣服全濕透了。金貴沒有注意他的表情,接過去就玩開了,上網(wǎng)、聊QQ、掛郵箱。
憨二見金貴如此歡心,自己也滿心歡喜,把一天的疲累、濕透的衣衫全忘了。還沒有沖澡,就想抱金貴上床。金貴玩得正開心,他突來的這一舉動,金貴一驚:“洗澡去,臭男人,別把我這美女的胴體粘臭了。”
憨二自然體貼金貴,將剛點燃的欲火強壓下去,獨個兒沖澡去。等到他回到房間,金貴已經(jīng)玩累了,相互笑了笑,熄了燈。枕頭邊上,金貴嘴對著憨二的耳朵說:“我大姐、姐夫今兒來過了,他們兩口子是開車來的,說是一輛外國車,我弄不懂,在村里風(fēng)光了一圈,眨眼死了,咱也買一輛吧?”
憨二沉默了半晌才吱聲 :“咱們怎能跟大姐夫比呢?別人是事業(yè)單位的官員,有能耐、有條件,咱有啥?”
“嗯……嗯……”金貴撒嬌了“咱不買外國車,買個國產(chǎn)的總行吧?”金貴嘟噥著。
“我燒油有摩托,你有電動摩托,還不夠你騎?”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們而今眼目下又不比別人差,憑啥要讓人比下去。”金貴的口氣強硬起來:“答應(yīng)不?你要是不答應(yīng)……”金貴的話中有話,黑暗中,金貴肯定陰沉著臉,身子就勢一翻,把憨二甩了過去……
這回,憨二又長長地嘆了口氣,他扳過金貴的肩膀:“要買咱們就買個實用的,今后改行也能用。人貨混裝的面包車咋樣?”
金貴沒有吱聲,她暗自笑了。
“那咱們得把存款全都取出,可能還欠點?!焙┒又f。
在小兩口的婚后甜蜜生活里,常常拌著一些大大小小的不快,多是村里的攀比成份。好在他們無負(fù)擔(dān),上沒老,下沒小,加之憨二的手藝好,又肯干,這些苦澀總是因為甜蜜而淡化掉了。從總體上看,還沒有影響到家的大動蕩,以及大地震所產(chǎn)生的大破裂。有位哲人說,家是什么?家就是一個溫馨的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磕磕拌拌地走,轉(zhuǎn)過頭去一看,這時光如梭,眨眼又到了九月,秋高氣爽,滿壩滿壩的稻谷一片金黃,微風(fēng)輕拂,好似前浪推后浪。滿坡滿坡的銀棉似天上的云朵,潔白無瑕,從頭上飄過。金貴早早做了好吃的,又倚在門上,等憨二打工回來,今晚她又有重大的提議。
憨二自然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回家,沖涼,吃飯,上床休息。在正式入睡前,他們照常有一陣卿卿我我。這回,金貴又給憨二提要求了:“今天,我到二姐夫家去了一趟,他們在縣城買商品房了,我也跟去看了眼,唉!真氣派,挺豪華的。咱也買一套,買到市里去,高他們一等?!边@回,憨二沒有吱聲,也沒有動作反應(yīng),看樣子有心事。
“吔!嚇到了嗦?你別光悶起。人活一口氣,神爭一柱香。咱就是勒緊褲腰帶,砸鍋賣鐵,關(guān)掉牙祭(吃素),到銀行貸款,也要買。就是暫時不去住,當(dāng)個擺設(shè),也要買。說白了,就是買來給他們看的。我從小就這脾氣。只能比別人高,不能低給別人。我聽說了,買商品房也是一個趨勢,是中國城鎮(zhèn)建設(shè)藍(lán)圖的大趨勢?!?/p>
憨二今晚太不給力了,有股力不從心的酸味直往上涌。金貴背對著他,他也不動一下。這次,金貴反而沉不住氣了,“想什么想,啞巴了?”
又是一陣沉默,憨二終于答話:“你這個要求,有點過火了。離我們的實際收入相差甚遠(yuǎn),如果要保全家庭,保全夫妻關(guān)系,這件事就得放一放,如果硬行,可能我們就到頭了。我想,這事得慎重考慮!”
憨二的一席話,終于惹怒了金貴:“我在給你說買房子,你給我打什么岔,繞什么彎。你不想要女人是不是?我今天離婚明天就嫁得脫,我看你過了我這一座山,有沒有我這一座廟了?!”
憨二沉悶了許久,終于抱緊了金貴,鄭重地向她說道:“你不要誤解我的難言之隱,你既然把我逼到這個地步,那我就只好如實說了。二姐夫今天被逮捕了,說是貪污公款,我在工地上聽說嚇了一大跳。話又說回來,我又不是有權(quán)柄的人,就是去貪污,連一點謀私的機會都沒有,更不用說他們那奢華的生活。為了滿足你的欲望,我成天拼死累活地打工。如果真要我去冒險,我只有去走孽路——搶銀行。大不了不要這個家,我這條命也不要了……”
從不光火的憨二,這回還真把金貴給鎮(zhèn)住了,沒等憨二把話說完,金貴就伸手捂住他的嘴,聲音哽咽地抱著憨二說:“不!不!老公,我不要你毀滅自己,更不要毀滅這個家,還有咱肚子里的孩子……”
憨二一驚:“咹?咱有孩子啦?”他一陣狂喜,將金貴小心地、緊緊地?fù)г趹牙铩?/p>
“老婆,還是回到我們的平常生活中去吧,靠雙手辛勤奮斗,實現(xiàn)我們的夢想吧!”
“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咱走自己的路,讓別人愛怎么看就怎么看,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去吧?!?/p>
“從今往后,為了這個家,我不會再為難你了!”
小兩口恢復(fù)了親熱:“二姐夫出事也不知二姐昨樣了?”
“明天過去看看她?!?/p>
“嗯! ”
傾刻之后,小兩口又重新進(jìn)入了甜蜜,隨之伴隨著一陣陣均勻的鼾聲,這一夜房間奇特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