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宏宇
在2014年第64屆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上斬獲金熊獎的導演刁亦男,深受新浪潮與黑色電影藝術風格的影響,熱衷于先鋒戲劇及其影視劇劇本創(chuàng)作,在藝術創(chuàng)作方面富有國際化視野與對黑色電影進行批判及其本土化改造的創(chuàng)造精神,其影像風格簡潔、藝術而善于自我表達,極具個性化,因此,其獲獎作品《白日焰火》能夠把“黑色電影”與“偵探片”“電影作者和商業(yè)運作”相結(jié)合,運用國際化的影像語言和電影市場化的思維模式來講述故事,既講出電影情節(jié)的黑色套路與看點,又講出人性的復雜與魅力,既具有黑色電影的藝術風格,又具有《藍色多瑙河》春天般的人性之美,《白日焰火》具有游走于黑色與藍色之中的人性之美。
電影《白日焰火》海報
《好萊塢報道者》認為,《白日焰火》在中國當代電影的發(fā)展過程中具有革新意義,并以鮮明個性化的藝術手法表現(xiàn)了黑色電影慣常表現(xiàn)的題材與主題,描述了人們在犯罪叢生的社會底層中人性的苦苦掙扎與沉淪。
《白日焰火》以謀殺、分尸、拋尸、愛情、奸情、摩天輪激情為題材,強調(diào)懸疑與驚悚等重口味元素,人物道德感模糊,影像風格陰郁深沉,具有鮮明的“非典型性”黑色電影的影像風格。
1.黑色電影
所謂黑色電影主要是指好萊塢以暴力為題材,具有德國表現(xiàn)主義攝影風格與法國存在主義人文思想特征,影像風格陰郁、悲觀,充滿憤世嫉俗和人性危機的犯罪與偵探片。由于深受德國表現(xiàn)主義電影的影響,黑色電影常常以犯罪、恐怖與災難為題材,并充分運用這類題材中晦暗、陰郁的因素,以非常規(guī)的攝影角度與非邏輯的表演方式,來剖析人物內(nèi)心深處的錯亂、不安、恐懼與孤獨。黑色電影在表現(xiàn)人物內(nèi)心深處的錯亂、不安、恐懼與孤獨這一主題時,又無不迷戀于在其影像中制造出一種陰暗、扭曲與詭異的夢幻般的世界,并在這樣一個世界中,去不斷地傾訴人性的困惑與救贖。而圍繞這些方面,黑色電影的主要特征有:夜色中的情景比較多,畫面充滿神秘陰冷的氛圍;攝影角度怪異而態(tài)度克制,情節(jié)迷離而夢幻;主人公善惡感不明,深陷人性危機之中等等。
2.黑色影像風格
導演刁亦男的《白日焰火》盡管極具個人風格與中國本土化特色,既迥異于經(jīng)典的黑色電影,亦區(qū)別于寧浩肆意渲染的黑色瘋狂,不是一部典型的黑色電影,但是,作為一個殺人分尸、拋尸而追查真兇的恐怖片與偵探片,《白日焰火》既選取了黑色電影的題材,又使用了黑色電影的藝術手段,充分繼承了黑色電影的批判精神,所以,《白日焰火》還是閃爍著中國式黑色電影的璀璨之光而具有黑色電影的影像風格的。
影片《白日焰火》具有著黑色電影的主要元素與特征。其中,在其畫面與情景方面,《白日焰火》中常常會出現(xiàn)中國北方常見的嚴冬夜景,蒼茫的天空下,萬物蕭條,積雪成堆,路上昏暗的燈光冷冷地注視著孤寂的街道與路人,景象單調(diào)無聊,畫面詭異,具有典型的黑色電影畫面特征。在電影的藝術手段方面,其鏡頭的注意力總是停留在城市破敗的街景、每個角落被拋的碎尸,以及摩天輪上的激情釋放等等,處處彰顯黑色電影的情緒與表達。在電影的人物形象方面,無論是張自力作為一個警察的中年危機,還是吳志貞作為一個女性的深陷犯罪與陰謀,其也強烈地凸顯出了黑色電影在表達人性沉淪時的張力,而這些特征都深深地賦予了《白日焰火》以黑色電影的影像風格特質(zhì)。
由于受德國表現(xiàn)主義電影的影響,黑色電影常常善于從社會底層中陰暗畸形、犯罪叢生的一面去關注人物內(nèi)心深處的不安、恐懼與孤獨等精神狀態(tài),關注在畸形的社會中人們無法自拔的道德觀的不明與腐化,并力圖洞悉人性充滿危機的內(nèi)在深層動機及其隱情,從而創(chuàng)造影像作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的社會價值與意義,所以,黑色電影往往熱衷于凸顯人性迷惘與復雜。而對于深受新浪潮與黑色電影藝術風格影響的我國導演刁亦男來說,一直以來由于其“都對黑色電影所凸顯的人性多變很感興趣”,所以,其作為中國式黑色電影的代表作品《白日焰火》也自然而然地對人性的復雜性進行了血淋淋地解剖,從而充分展示了一個富有國際化視野的導演所富有的黑色電影的批判精神。
在凸顯人性迷惘與復雜的過程中,黑色電影是以犯罪與偵探為線索,以陰郁冷落的景象作為人物心理及其情緒的渲染與寫照,以人物善惡不明的道德觀及其道德腐敗為主題內(nèi)容,以內(nèi)容的非邏輯性來解剖人性的掙扎與沉淪的。所以,在《白日焰火》中,圍繞一個具有懸疑與偵探色彩的愛情故事,其故事情節(jié)從掙扎于社會底層的吳志貞受到調(diào)戲、威脅與脅迫無意中殺人,到與其丈夫有意地碎尸、分尸與拋尸,合謀掩蓋其犯罪的證據(jù);從因離婚、酗酒而陷于中年危機的警察張自力調(diào)查與偵辦碎尸案,剝離層層迷霧,追查出犯罪嫌疑人吳志貞,到無法自拔地愛上嫌疑人,以至于兩人在摩天輪上上演激情的一幕,偵案或者前警察愛上殺人犯等等,其故事情節(jié)不僅是不合邏輯的,而且其愛情故事無疑是浪漫而又危險與刺激的,吳志貞愛上張自力無疑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張自力愛上吳志貞,無疑是給予危機中的自我一點刺激與救贖,二人道德的善惡不明與人性的放縱與沉淪不言而喻。因為無論是作為偵探者,還是作為犯罪者,二者走到一起并迸發(fā)激情,都是具有沉淪后迷失自我而飛蛾撲火式的危險、墮落與毀滅性。所以,詭異而非邏輯性的故事情節(jié)與內(nèi)容不僅講述了人性的復雜,而且也解剖了人性的沉淪。同時,有關故事情節(jié)發(fā)生場景的基調(diào),如北方城市夜晚的街道,路燈單調(diào)而黯淡,人影稀落而面無表情,破落狹隘的洗衣店,野外嘈雜的滑冰場等等,當這一切所匯成的單調(diào)乏味而半明半暗世界,投射出人物內(nèi)心各種欲望和潛能的壓抑、躁動與掙扎,并宣泄著人性沉淪的不安與恐懼時,這些陰郁冷落的景象也在印證著電影故事情節(jié)與內(nèi)容所表達的人性的復雜與沉淪??傊捎诤谏娪懊缹W質(zhì)的規(guī)定性,《白日焰火》無論人物、情節(jié)與背景無不散發(fā)著晦暗與詭異的氣息,呈現(xiàn)著人性與道德的張力,以顛覆式的浪漫情感故事來解剖出了人性隱晦的一面。
作為一種視聽藝術,音樂是電影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白日焰火》中,導演刁亦男也特別重視用背景音樂來描繪人物心理與情緒、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以及深化主題等作用。在運用黑色電影美學藝術手法來深刻解剖人性沉淪的同時,也在運用充滿夢幻般的《藍色多瑙河》等作為音樂背景來救贖與升華人性之美。
在《白日焰火》中,導演刁亦男為了在繼承黑色電影藝術風格的特色,保留黑色電影所具有的現(xiàn)實批判精神的同時,而超越了一般黑色電影類型片的范疇,進入一個更高的境界,曾運用了眾多著名導演們所喜愛的電影音樂作為其音樂背景。如在電影一開始,男主人公的戲份一展開的時候,導演就選擇了十分獨特的背景音樂,似乎能表達影片所要表達的一切的電影《第三人》中的音樂背景;在吳志貞和張自力滑野冰時,導演選擇了洋溢著春天氣息的名曲《藍色多瑙河》圓舞曲;在影片進入尾聲部分男主人公在空蕩蕩的舞池中狂亂舞動時,導演還選擇了上個世紀80年代劉家昌作詞作曲臺灣著名歌手歐陽菲菲唱紅的《向往》最為其意味深長的音樂背景等等,都賦予影片以深刻內(nèi)涵與意義。
在《白日焰火》“種種不可思議,只能用愛推理”的黑色電影情節(jié)中,隨著其敘事節(jié)奏的不斷變緩,其不同的音樂背景的變換與流動,影片以一種危險、刺激與不安的情緒營造出了一種溫暖人性的色調(diào),背景音樂完成了對人性之美的救贖與升華,作品中人性之美一躍而出。
首先,在電影一開始,當進入中年危機的男主人公張自力因酗酒與受傷而失去家庭與職業(yè),傷愈離開醫(yī)院,而車過隧道時,其背景音樂《第三人》的片頭曲就開始響起,“既美妙無比又令人驚栗”(羅·安德森),其一下子就營造出一種黑色電影的詭秘氣氛,張自力自編自導的黑色之旅及其對人性的救贖也從此開始。接著,在男女主人公虛與委蛇的周旋中,當始終眼神低垂神情憂郁而黯淡一直不為性格怪癖的洗衣店老板的誘惑所動的女主人公,終于有一天主動向張自力釋出“晚上還見嗎”的愛意,而張自力也為愛癡狂,二人在坑坑洼洼野外滑冰場滑野冰時,這時那優(yōu)美典雅、委婉動人、充滿著股股暖意與溫情的背景音樂《藍色多瑙河》,不僅渲染了兩人情感的升溫,而且也暗示了充滿危險與刺激的美麗女罪犯給予了男主人公重拾自信自我救贖的極大力量,二人情感的升溫就有如《藍色多瑙河》一樣,讓人沉醉于春天的溫暖與幻想,讓人由衷地相信人性的美麗與善良。最后,在影片的結(jié)尾部分,伴隨男主人公在空蕩蕩的舞池中瘋狂舞動的背景音樂是《向往》。在舞池中,伴隨舞曲的高亢飛揚的演唱,男主人公猶如著魔似的東倒西歪,盡情搖擺,發(fā)泄著內(nèi)心郁結(jié)情緒,“你還想贏得人生嗎?不,我只是想輸?shù)寐稽c”,正像背景音樂《向往》中所唱那樣的那樣“夢鄉(xiāng)聽起來多么迷茫,我卻不彷徨”,人性之美作為人生的夢想,無論人生遭遇過多少沉淪與掙扎,也無法放棄其“向往”。所以,在白日焰火中的別離與送行,既是“背叛”,也是人性之美的救贖與升華。因此,由以上可知,《白日焰火》的背景音樂正如弗·科波拉所說,它“捕捉到影片的真諦”,層層深入地挖掘到了影片最深刻的內(nèi)涵。
總之,《白日焰火》作為一部“非典型化的黑色電影”,其既充滿黑色電影的批判精神,又具有強烈的個人影像風格,既解剖了人性晦暗,又張揚了人性積極向上的能量,全視角地凸顯了、解讀了人性的復雜,使電影具有一種人性在視覺與聽覺、黑色電影的美學風格與藍色音樂的主題之間游走的強大張力與魅力,使電影具有一種凌駕于黑色與藍色之上的人性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