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嚴羽《滄浪詩話》“以禪喻詩”的審美動因

張倩倩

(陜西師范大學，陜西西安710119)

摘要：嚴羽“以禪喻詩”的提出，在詩歌理論創(chuàng)作上無疑是一面旗幟。進一步說，“以禪喻詩”上升到審美意義層面，其審美意義上的貢獻也是毋庸置疑的。審美活動作為人的一種精神上的高層次追求，其審美主體不同，審美需求也會隨之不同，審美的心理動因也必然會隨之表現(xiàn)出多元化的傾向；反之，即使審美主體相同，表現(xiàn)出的審美心理動因也會不盡相同。旨在從審美心理等方面揭示嚴羽《滄浪詩話》“以禪喻詩”的審美動因。

關(guān)鍵詞：嚴羽；《滄浪詩話》；“以禪喻詩”；審美動因

作者簡介：張倩倩，碩士，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文章編號：1672-6758(2015)07-0154-3

中圖分類號：B83

文獻標識碼：A

Abstract：Studying poetry under the guidance of ideas of Zen put forward by YanYu, which is undoubtedly a banner in the theory of poetry study. Aesthetic activities is a spirit pursuit of the aesthetic subject , the psychological motivation shows a diversified tendency; conversely, even if the same aesthetic subjects may show different psychological motivation. In order to reveal the aesthetic psychology and other aspects of YanYu’s CanglangShihua, it is necessary for us to study the theory of Studying poetry under the guidance of ideas of Zen.

嚴羽最顯著的詩歌理論就是以禪喻詩，其《答吳景仙書》中云：“仆之《詩辯》，乃斷千百年公案，誠驚世絕俗之談，至當歸一之論,其間說江西詩病，真取心肝劊子手，以禪喻詩，莫此親切?！盵1]王士禎多次援引《滄浪詩話》原文，并且對以禪喻詩的論詩方式大加贊賞，《蠶尾續(xù)文》中云:“嚴滄浪以禪喻詩，余深契其說，而五言尤為近之?！?/p>

一以禪喻詩以及“禪”對嚴羽的影響

唐五代就已經(jīng)有“以禪喻詩”的例子出現(xiàn)，只是這時還沒形成一定的氣候。北宋中期以后，“以禪喻詩”的風氣漸盛，一直蔓延及影響到南宋。

所謂“以禪喻詩”便是指把禪宗的一些思維方法和話語形式引入到詩學中，借用禪學來喻詩學。禪宗的世界觀和思想方法是如何影響中國詩論的呢？

禪宗是六朝佛教義學的重要內(nèi)容，直至唐，便有了完全中國化的佛教派別——禪宗。它試圖擺脫從印度傳來的佛教的束縛，發(fā)展出一套“明心見性”“頓悟成佛”的學說。在理論和實踐上進一步與中國的傳統(tǒng)和士大夫的生活習俗相協(xié)調(diào)。因而禪宗便在中國，尤其是在士大夫階層中大大普及起來。其他宗派中，習禪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內(nèi)容。宋代之后，“禪教合一”成為社會的一個潮流，居士佛教盛行，禪宗思想在此得到了廣泛的傳播。在這種大的社會背景下，禪和禪宗也就深刻地影響到了文學。

中國詩歌在創(chuàng)作上非常重視心靈的感悟，在表達境界中常表現(xiàn)為“物我如一”“情景交融”；在寫作方法上注重靈感，看重對景物獨特的領(lǐng)會，尤其值得一提的便是以詩談禪、以禪趣入詩，六朝開始就已經(jīng)有了眾多嘗試，支遁、謝靈運等人就都做出了一定的成績。王士禎說：“嚴滄浪以禪喻詩，余深契其說，而五言尤為近之，如王、裴《輞川絕句》，字字入禪，他如‘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以及太白‘卻下水精簾，玲瓏望秋月’，常建‘松際露微月，清光猶為君’，浩然‘樵子暗相失，草蟲寒不聞’，劉膏虛‘時有落花至，遠隨流水香’，妙諦微言，與世尊拈花，迦葉微笑，等無差別。通其解者，可語上乘?！?/p>

“自唐以來，禪學日勝，才智之士，往往出乎其間。”禪宗在宋代就深獲士大夫的心。這樣，加上禪宗發(fā)展以后，禪在整個思想領(lǐng)域的廣泛影響，人們以禪論詩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在那時的詩歌領(lǐng)域里，人們便意識到，禪的思想觀念、思維方式與詩在某種程度上是相通的。這就給“以禪喻詩”提供了現(xiàn)實土壤。“詩本質(zhì)上是比喻性的語言，集中凝練故其形式兼具表現(xiàn)力和啟示性?！盵2]在禪宗里借詩明禪成為風氣，這對形成詩、禪一致，以禪喻詩的詩論也提供了重要啟示。嚴羽對禪的看法主要還是因為其對禪的理解不同。

嚴羽大致生活在1192～1197年間，這時宋向金屈辱求和。卒于1241～1245年間，距1279年宋滅亡，僅僅只有三十余年。嚴羽早年就學于光澤縣包恢門下，到二十二歲左右，便離開家鄉(xiāng)邵武，到江西包揚門下求學。包揚，在當?shù)仡H有聲名，他受學于陸九淵和朱熹，神契于“本心之學”。他借用禪的理論編撰了這本為后人稱頌的《滄浪詩話》，把禪的思想精神融入到了他的詩歌理論創(chuàng)作之中。即使他的“以禪喻詩”為后人所詬病，說他未能真正懂“禪”，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以禪喻詩對后世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

二“禪”在心理方面對審美個體的補償、調(diào)節(jié)以及超越

審美心理大體上可以分為三個層次：初入期，主要為審美感性投入，審美效應為悅耳悅目；繼入期，主要為審美知性投入，審美效應為悅心悅意；升華期，主要為審美理性投入，審美效應為悅志悅神。[3]

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會遇到很多的困難，這眾多的愿望受到各種壓抑便不能實現(xiàn)，心理郁結(jié)，內(nèi)心產(chǎn)生不平衡，現(xiàn)實卻又無法給予調(diào)節(jié)和幫助，這種情形之下便會求助于審美活動來得以補償或調(diào)節(jié)。眾多的文藝作品通過對社會不良風氣的鞭笞而深受大眾的歡迎。現(xiàn)實中不能宣泄的不滿通過這些文藝作品來進行心理的調(diào)節(jié)或補償。藝術(shù)的創(chuàng)作和欣賞之間的關(guān)系，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著審美對象與審美主體的關(guān)系，所以，精神分析理論把審美活動看成是情欲的升華和替代性的滿足。南宗禪的“頓悟”說符合了這些士大夫階層以及嚴羽本人的意思。它一方面要實行禁欲主義，如惠能“不生憎愛，亦無取舍，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靜閑恬，虛融澹泊”，但這種禁欲卻又不十分嚴格，它既不坐禪、不苦行，也不要求念佛念經(jīng)，只不過是種更精致高雅的生活方式。惠能、神會死后，從唐中后期到五代，南宗禪迅速興盛起來?！懊钗颉蓖ǔＲ脖徽J為是禪宗的產(chǎn)物，“妙悟”即“禪悟”的方式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被運用?！懊钗颉边€是意識與潛意識共同操縱的自由想象，只是其想象的境界更為虛空，更為靈動，“如空中之音，雖有所聞，不可仿佛；如象外之色，雖有所見，不可描摩，如水中之珠，雖有所知，不可求索?！盵1]

經(jīng)過唐五代禪宗與士大夫們的互相滲透，到了宋代，便進入到了“文字禪”的時代。佛教與心靈的幻滅感聯(lián)結(jié)在一起，士大夫的空虛為佛教打開了大門，般若學與玄學的結(jié)合，把禁欲主義的人生哲學偷換為自然適意的人生哲學。

士大夫所追求的是內(nèi)心寧靜、清凈恬淡、超塵脫俗的一種生活方式，這種以追求自我精神解脫為核心的人生哲學使士大夫的審美情趣日益趨向清、幽、寒、靜。自然適意、不加修飾、渾然天成、平淡幽遠的閑適，是士大夫追求的最高生活境界。他們試圖從“禪宗”之中尋找心靈的凈土，以補償自己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那種幻滅感，從而達到心靈的超越。

三宋的審美風尚及審美情趣

葉朗先生在《美學原理》這本書中，對審美風尚有著詳盡的介紹，他認為：審美風尚又稱時尚，是在某個時期為大多數(shù)人所追求的審美趣味，表現(xiàn)在生活的各個方面。在某種程度上，它也體現(xiàn)了某個時期大多數(shù)人的生活追求和生活方式，成為整個社會的一種精神氛圍。[4]我們可以看看宋代的情況。

自晚唐以來其整個時代風尚、社會氛圍與前期封建制度相比產(chǎn)生了明顯的變化，安史之亂后，唐代社會并未走向下坡，在藩鎮(zhèn)割據(jù)、兵禍不斷的情況下，新的生產(chǎn)關(guān)系的不斷拓展改進，生產(chǎn)力也在進一步發(fā)展，整個社會經(jīng)濟仍處于繁榮昌盛的階段，經(jīng)歷了初唐、盛唐的物質(zhì)文化積累，中晚唐的審美風尚本質(zhì)上有了重大變化，社會上層的生活日趨奢華、安閑。淺酌低唱、車馬宴游取代了兵車刀弓的邊塞描寫，日常生活在詩歌中逐漸占據(jù)大量篇幅，而這正是宋代士大夫文化中著重對日常生活描寫產(chǎn)生的理論淵源。由于唐五代禪宗與士大夫之間的相互滲透和影響，乃至到了宋代，禪僧便完全地士大夫化了，與不識字的惠能不同，他們游覽名山大川，與士大夫們結(jié)友唱和，填詞寫詩，鼓琴作畫，生活安逸。自晚唐至北宋，現(xiàn)世生活以自己的多樣化，展現(xiàn)在、反映在文藝中，構(gòu)成了這一時代獨特的藝術(shù)風貌。宋代士大夫們要求在比較通俗卻具有典范的形式中，表達出富有生活內(nèi)容的社會理想和政治主張。從劉禹錫的“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到范仲淹的“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想回避”，正是從唐至宋的審美趣味的轉(zhuǎn)變。審美趣味一定程度上影響和決定著審美的指向，并且深刻地影響著每一個人每一次在審美體驗中所謂的意象世界的生成。自晚唐至北宋，可以說此時的審美趣味與藝術(shù)主題較盛唐、中唐相比更為接近對細膩的感官感受和情感色彩的捕捉，大部分知識分子盡管仍然大做煌煌政論，仍滿懷壯志要治國平天下，但是他們審美上的真正趣味實際上已經(jīng)脫離了這些，士大夫們不是對人世的征服進取，而是從人世的逃遁退避。不是人物或人格，更不是人的活動、事業(yè)，而是人的心情意緒成了藝術(shù)和美學的主題。從魏晉六朝的藝術(shù)上突出人的風神和思辨，到盛唐突顯人的意氣和功業(yè)，到宋文化土壤之下的人的心境和意緒，與唐詩相對應的是花間體和北宋詞。這樣的歷史流變與時代風尚促使了“以禪喻詩”這一審美標準的提出，“以禪喻詩”在美學理論上可以體現(xiàn)為對藝術(shù)風格、韻味的追求，是一種人格理想的確立和人生態(tài)度的追求。

《滄浪詩話》繼承了司空圖《詩品》所要求的藝術(shù)去捕捉、表達和創(chuàng)造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情感、意趣、心緒和韻味。這就進一步發(fā)展了中國美學傳統(tǒng)中的抒情，《滄浪詩話》開篇就寫到“夫詩有別材，非關(guān)書也；詩有別趣，非關(guān)理也。然非多讀書，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至?！盵4]所謂的“以禪喻詩”，實際上就是一種極其明確的理論姿態(tài)，即在詩歌創(chuàng)作過程中應該突顯創(chuàng)作主體的心緒和意志；嚴羽所謂詩有“別材”“別趣”，其實可以說詩道在“妙悟”，詩藝要有“興趣”，他用禪語來描述“興趣”這種詩歌作品所呈現(xiàn)出來的含蓄深遠、韻味無窮的整體審美風貌：“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盵1]這生動地闡述了作為觀念形態(tài)的詩歌審美意象的虛幻而又真實，實在而又空靈的特點。它在感受上是有，在物質(zhì)上是無，用薩特的話說，它是一種“只以觀念的形態(tài)存在于欣賞者的內(nèi)心，而沒有在任何別的地方存在的東西”，(《為什么寫作》)這是對藝術(shù)審美對象的觀念性質(zhì)的極為恰切的說明。同時，在開篇通過一系列的否定引出“所謂不涉理路，不落言簽者，上也。詩者，吟詠情性也”的正面論斷。嚴羽以為真正偉大的詩人是多讀書，多窮理的，但在詩歌的創(chuàng)作中則會將書與理相融通，采用詩歌藝術(shù)的表現(xiàn)手法來表達情感，“不涉理路，不落言簽”實際上接觸到了詩歌通過形象表達情感的方式。

宋代士大夫文化中的對韻味、心緒、情感、意趣的追求直接體現(xiàn)在《滄浪詩話》上就是“以禪喻詩”，追求個體的解放以及主體在審美心胸上的開闊、不羈與灑脫。嚴羽《滄浪詩話》以其獨特和嚴密的詩學理論體系構(gòu)架出了“以禪喻詩”在文學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重要地位，可以簡單地說“以禪喻詩”的創(chuàng)作準則與宋代的士大夫文化以及嚴羽對前代理論思想的繼承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盛唐之后的士大夫，除了德、順、憲時代一度回光返照時少數(shù)像韓愈那樣意志堅定的人仍在恪守傳統(tǒng)的人生觀外，大多數(shù)都在尋求填補心靈空白的良藥。“終日昏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閑?！爆F(xiàn)實世界是如此惹人煩悶，那不如就去彼岸世界尋求一片世間所沒有的寧靜，那里是一片極樂世界，蓮花萬朵，無生亦無死。

南宗禪之所以大受歡迎，原因眾多，卻與當時士大夫們的人生觀是脫離不開的?！斑_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一直以來都是中國文人的人生哲學。禪宗受到歡迎而迅速興盛，迅速興盛起來的禪宗為士大夫們敞開大門迎接他們。禪理的深奧玄妙、禪家的“悟”，對士大夫們充滿了無窮的誘惑，他們不斷向禪宗迅速靠攏，以禪為雅。

審美情趣是時代文化背景的產(chǎn)物，也是這個民族審美情趣逐漸積淀、變異、更新的結(jié)果，審美情趣的考察與分析必須是縱向與橫向、歷史與社會交叉的結(jié)果。中國士大夫的審美情趣與他們在日常生活中、個人消遣時的思想情趣一致。盛唐之后，士大夫?qū)τ谏鐣氖榫w，使得他們愈加封閉、內(nèi)向，性格上也變得敏感脆弱，盡管千百年來儒家正統(tǒng)的“入世”哲學仍在支配著他們的活動，使他們依然入仕參政，但在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里，這些卻已然暗淡失色。在禪宗以追求自我精神的解脫為核心的適意人生哲學與淡泊、自然的生活情趣的推波助瀾下占據(jù)了心靈?！耙远U喻詩”即講“妙悟”，以獨特的審美體驗，追求“透徹玲瓏，不可湊泊”的審美理想。

四結(jié)語

嚴羽《滄浪詩話》從對漢魏、盛唐之詩的分析推崇到對南宋詩壇病癥的獨到剖析，從對曹植、杜甫的大加贊美到對“江西”一家的嚴厲批判，嚴羽獨到且堅定的理論立場對中國古代詩學批評理論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耙远U喻詩”的提出，與審美個體的生活經(jīng)歷、個性氣質(zhì)、審美風尚、審美情趣等有很大關(guān)系。

參考文獻

[1]嚴羽.滄浪詩話校釋[M].郭紹虞，校釋.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251，26,1.

[2]哈羅德·布魯姆.讀詩的藝術(shù)[M].南京大學出版社，2010:2.

[3]陳望衡.中國古典美學史(上卷)[M].武漢大學出版社，2007.

[4]葉朗.美學原理[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164.

Motivation of the Theory of Studying poetry under the guidance of ideas of Zen Proposed by YanYu

Zhang Qianqian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Shaanxi 710119, Chian)

Key words：Yanyu; CanglangShihua; Studying poetry under the guidance of ideas of Zen; aesthetic motive

Class No.:B83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鄭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