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競

我常想，如果我能早點兒長大，早點兒懂事一些，或許，我和姥姥之間，就不會是如今這樣僵持的局面。

如果一切能夠重來，我能早點兒理解她、愛她，那該有多好啊……

那天晚上8點，我正在廚房準備沏茶，剛接過電話的媽媽走了進來，說：“你在家寫作業(yè)，我和你爸去看你姥姥。”姥姥的身體一直不好，生病住院是常事?！霸趺戳耍俊蔽覜]抬頭，心不在焉地問。媽媽說：“這回很嚴重，肺癌，確診了……”

我的手哆嗦了一下，開水濺到手上，我咬著嘴唇，忍住疼痛，找來紙巾，擦凈桌上的水漬?！澳銈?nèi)グ伞！蔽疫@么說著，端起茶杯，淡定地回到書房輕輕關(guān)上門。我很平靜，仿佛這事與我無關(guān)，我只是一個冷靜的旁觀者。

很想愛，卻被恨包裹著；很想哭，卻沒有眼淚。如果我再寬容些，那該有多好，或許我和姥姥之間就不會留下太多的遺憾……

姥姥思想守舊，重男輕女。她很愛笑，但只對哥哥一個人。小時候，我們都住在姥姥家，她對哥哥百般呵護，卻對我和姐姐視而不見；哥哥取得了一點兒小小成績她就大力夸獎，對我們的努力嗤之以鼻……記得有一次，就那么一次，也許是姥姥的心情很好或其他原因，總之她對我說了很多話，還想摸摸我的頭表示喜愛，可我的心里突然慌亂起來，本能地迅速閃開。我看見姥姥的手僵在半空中，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看著她眼神中的疑惑與尷尬……

本以為她會打我，可她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離開了。她后來一直說我是個古怪的孩子，再也沒有碰過我，再也沒有……

我常想：如果那是姥姥對我的一種補償，如果我沒有躲閃，是否我們的隔閡就此化解？如果那樣該多好，至少現(xiàn)在不必用眼淚償還……

我已經(jīng)不習(xí)慣她的愛與關(guān)懷，仿佛秋天枝頭的枯葉，懸在半空，飄搖不定，毫無著落，令人惋惜

我和姥姥一直維系著這樣的關(guān)系。我漸漸長大，她更老了，而且身體不好，常得病。每次去探望她，我只是禮貌性地說幾句掛在嘴邊的關(guān)心話，平淡如水。但姥姥似乎很感激，每次都嘮嘮叨叨地說很多話，我靜靜地聽著，不插嘴，覺得自己很虛偽、很做作……

后來，我看姥姥，她破天荒地把我叫到臥室，并關(guān)上了房門，然后小心翼翼地從柜子最深處拿出一摞錢，很厚?？吹轿殷@訝的眼神，姥姥說：“我快不行了……”我立即打斷她的話：“不會的，病總可以治的。”姥姥笑了，展示給我一個很安詳?shù)奈⑿Γ骸拔易约旱纳眢w，自己清楚……”她沒再說下去，只是拉過我的手。這一次，我沒有躲，嘗試著感受她的體溫，冰涼的。姥姥將錢放在我手中：“我只有這點錢，平分三份，給你們?nèi)齻€孩子……”姥姥說著，竟斷斷續(xù)續(xù)地抽噎起來，她用手背抹著眼淚，看上去就像個傷心的孩子。我把毛巾遞給她，很想安慰她，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姥姥她愛我，竟然也愛我！可她為什么不早點兒告訴我？為什么不愛得明顯些讓我感受到？是我粗心大意忽略了，還是一直被憤恨瞇了眼？突如其來的愛與幸福，讓我如何承受？我終于理解她了，可一切都太遲了，很多話、很多事，沒有說、沒有做，留下一大片無法填補的空白，錯過了就回不去了……

如果我能早些明白，或許就沒有今天的遺憾；如果多年前的那次偶然我不輕易錯過，我和姥姥是否早已和睦相處？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該多好啊……可現(xiàn)實沒有那么多“如果”……

我本想給姥姥一個甜蜜的、包容的微笑，可那一刻，我控制不住傷心的淚水，任由它肆無忌憚地滾落，砸在心上，噼啪作響……

教師點評

草木生長離不開雨露滋潤，每個人的成長都離不開周圍人的關(guān)愛。長輩給予的關(guān)愛往往最多，但我們整個生命中欠長輩的往往也最多，這固然有每個人的生命無法與長輩重疊的緣故；也常有長輩就在身邊，我們卻往往忽視的原因。因而對于長輩的親情，晚輩是很難償還盡的。這篇習(xí)作揭示的正在于此。當(dāng)“我”明白的時候—切都太晚了！本文情感真摯，文筆細膩，特別是文末情感抒發(fā)十分動人，是以情感人的范例。

（汪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