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特特
在一樁社會新聞里,我發(fā)現(xiàn)了熟人。
十年前,熟人坐在我辦公桌的對面。他教政治,我教歷史。
我們大概是共同語言最多的人:學生一樣、課時量一樣、職業(yè)前景一樣……不同的是,后來我改行了,從此再不一樣。
視頻,我看了三遍。熟人的衣著、神態(tài)、身后的背景,我都沒放過。我甚至截圖,放大他的辦公桌,試圖看清楚擺在他案頭的那一摞書的書名。
我不禁想到,如果當年我沒離開,此刻,我就在這間辦公室,熟人接受采訪時,也許我就站在攝像機的后面。自然,他遇到的事也可能發(fā)生在我身上,那么,他的神態(tài)、套話都會在我這兒復制。
以此為想象的基點,我百度熟人發(fā)表的論文、參加的會議,我甚至找到學校貼吧里學生對他的評價……
我了解了熟人的現(xiàn)狀,也大概推測出,如果當年不改行,我會是什么樣。
我想起一位朋友。
朋友家庭美滿,婚姻幸福。一日,她意外發(fā)現(xiàn)前男友妻子的微博,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選擇了“悄悄關注”。
此后,前男友夫婦的生活呈碎片狀出現(xiàn)在她面前,他們窗前的一盆花或桌上的一盤菜,甚至兩人偶爾的口角,都引發(fā)了她莫大的興趣。
朋友的態(tài)度很復雜。她曾指著前男友妻子的照片問我,和她是不是有些像。但隔段時間,同一張照片,她又點評:是個美人兒,就是有點齙牙。
有時,她會對前男友妻子曬出的旅行攻略表示艷羨,“他們走了十幾個國家”。有時,她又會附和前男友妻子對老公的抱怨——一次,前男友妻子寫道:“油瓶倒了都不扶,別人不扶他還發(fā)火?!迸笥涯涿u論:“哎,他還是那樣?!?/p>
朋友和前男友分手七年了。
當初,她拒絕前男友的苦求,不愿隨他去深圳。后來,兩人各自婚嫁,再無交集。朋友一直留在家鄉(xiāng),前男友呢?越跑越遠,最后干脆為工作舉家去了非洲。
自從關注了前男友妻子的微博,朋友最常發(fā)出的感嘆是:“看,如果我跟了他,現(xiàn)在……”
一日,前男友妻子聲稱要在所居地開一家中國飯館,朋友的QQ簽名干脆換成了“差點兒去非洲做老板娘”。
我只疑心,熟人之于我,前男友妻子之于朋友,都成了各自想象中的分身。
如一切有過選擇,并選擇過的人,有時,我們會思考當年的決定:如果不,現(xiàn)在會怎樣?
但人生沒法在十字路口左轉后,再給你機會,右轉看看。于是,機緣巧合,當年和你近乎一樣但作出不同選擇的人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不知不覺便把他當成平行空間里的另一個自己。
他所在的環(huán)境,他看到的風景,他表現(xiàn)出的精神狀態(tài),經(jīng)歷的苦與樂……順著他的目光,你如重新選擇、親身體驗——你終于在左轉后有右轉的機會,哪怕只是插著想象的翅膀去看看。
那些念舊的人呢?那些一再故地重游,千方百計試圖聯(lián)系舊同學、舊同事、舊鄰居的人呢?他們中有多少在尋找參照物,查看分身——用分身來驗算當年的決定,測量對現(xiàn)實的滿意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