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琰
? 上海,新城幼兒園小班的孩子們在繪畫
沒有長輩可以幫忙照顧,也沒有鄰居、朋友或社區(qū)可以托付,父母必須獨立負擔起養(yǎng)育孩子的重任,日本將此稱為現(xiàn)代家庭的“孤獨育兒”。20世紀后半期開始,日本社會各種有關青少年問題不斷顯現(xiàn),學齡兒童厭學、暴力、不良行為甚至自殺等的發(fā)生比例持續(xù)上升,這些都與現(xiàn)代育兒環(huán)境的變化密不可分。
如今,“孤獨育兒”也成為中國許多家庭的現(xiàn)實。
“2013年,我到上海一所民工子弟學校調研,見到一位河南來滬打工的女士。她的兒子讀一年級,白天不需要家長看管,這讓她感到非常輕松,但回憶起三年前的日子,淚水就不停地在她的眼睛里打轉。”上海社會科學院青少年研究所研究員程福財對本刊記者回憶。
三年前,這位女士家住在奉賢,因為白天夫妻倆都要外出打工,家里老人又在外地,找不到人來照顧孩子,家附近也沒有托兒所可以送。母親只好找來繩子,把三歲的兒子一只腳綁住,繩子的另一端系在桌腿上。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很長一段時間。
程福財說,這幾年的調研中,類似情況很多。
相關調研數(shù)據(jù)也印證了他的說法。
上海市婦女聯(lián)合會與上海社科院日前完成了一項針對上海2000戶育有12歲以下兒童的常住人口家庭育兒的調查,結果顯示,超過一半的家庭曾經遇到過家中沒人照顧孩子的困境;超過40%的家庭在孩子寒暑假期間遇到過沒人照顧孩子的問題;也有高達45%的上海家庭面臨孩子放學后沒人看管的無奈。
在受訪者中,有39.2%的12歲以下兒童曾被獨自留在家中。而即使是0~3歲的嬰幼兒,也有12.8%曾被父母獨自留在家中,3~6歲的幼兒曾被獨自留在家中的比例更是高達21.4%。
除此之外,還有為數(shù)不少的事實上無人照顧的兒童,包括服刑人員子女、留守兒童、父母受艾滋病影響的兒童。據(jù)2012年的統(tǒng)計,上海戶籍服刑人員中就涉及2000余名未成年子女,其中約一半向政府提出監(jiān)護孩子的求助。
上述調查只是涉及上海常住兒童,還有不少短期來滬的兒童,他們中有一部分是農村留守兒童,寒暑假期間到上海與父母短暫相聚,這部分孩子的臨時短期保護更是政策和監(jiān)管的空白。
“每年都有一兩條來滬兒童遭遇車禍、溺水等意外死亡的新聞,特別讓人痛心。這些孩子比起城里的孩子,對城市風險和安全都缺乏了解。我曾經寫過相關提案,但有人認為受眾面太小,不值一提,而這確實是政策和輿論關注的空白點?!背谈X攲Ρ究浾哒f。
在傳統(tǒng)觀念中,生兒育女本是一個家庭的私事,但如今看來這已慢慢成為社會問題,究其原因,與我國人口結構和家庭規(guī)模發(fā)生的重大變化有關。
近30年來,低生育率已經使得我國的年輕人口減少了近30%,如此劇烈的人口結構變化,在世界歷史上絕無僅有。
家庭規(guī)模也不斷趨于小型化,平均每戶人口數(shù)大幅下降,平均家庭規(guī)模從1982年人口普查時的4.41人,減少到2010年的3.10人,且絕大多數(shù)城鎮(zhèn)家庭為獨生子女家庭。
上海的人口問題更為凸顯,根據(jù)《2013年上海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統(tǒng)計公報》,2013年,上海市全年戶籍常住人口出生10.52萬人,出生率為7.39‰;死亡11.65萬人,死亡率為8.19‰;戶籍常住人口自然增長率為-0.8‰,出現(xiàn)戶籍人口負增長。
更值得關注的是,上海生育率已降到0.7,為全球最低。
2013年底,“單獨二孩”政策正式啟動。一年后,國家衛(wèi)計委最終確認,全國共有約70萬對符合條件的夫妻提出二胎申請,與此前官方預估的每年約200萬對差距較大。2014年底,復旦大學人口與發(fā)展政策研究中心與聯(lián)合國人口基金會合作舉辦了“面向未來的中國人口研究”暨第三次生育政策座談會,與會專家均對現(xiàn)階段我國的生育政策表示堪憂,強烈呼吁盡快全面放開二胎。
該政策在上海更遭冷遇。在近期召開的上海市兩會上,上海市衛(wèi)計委家庭發(fā)展處處長樊華表示,目前上海進入婚育年齡的女性,90%符合雙獨或單獨政策,但申請二孩的比例不足5%。原因是經濟壓力大、精力與時間不足、不想為孩子失去自我和社會支持欠缺等。
上海社科院的相關調查顯示,在孩子日常生活照顧方面,有3.8%和23.6%的受訪者選擇“壓力非常大”和“壓力大”;而回答“家中祖輩有沒有幫你照顧孩子”的時候,22.6%的人表示老人只是“偶爾幫忙”,9.8%的人表示從來不能得到祖輩的任何支持。而這一點對于新上海人家庭和沒有上海戶籍的常住人口家庭來說,更是如此。
為了協(xié)助雙職工家庭特別是勞動婦女平衡好工作與家庭的關系,不少國家和地區(qū)發(fā)展出社會化的兒童照顧服務。但目前在我國,由于近幾年迎來了人口出生的高峰,為了將有限的學前教育資源滿足3~6周歲孩子的教育需求,不少地區(qū)的公辦托兒服務規(guī)模明顯縮減。
據(jù)上海市教委官網(wǎng)顯示,上海三周歲以下兒童進入托兒所的數(shù)量在2003年時為29700人,2013年驟降至6058人;獨立托兒所的數(shù)量也從2003年的187所下降到2013年的41所;班級數(shù)從1352個減少到274個;教職工人數(shù)從2875人降至700人。
這些變化顯示,上海家庭的育兒問題不僅面臨家庭內部照顧能力欠缺,也面臨社會化服務明顯不足。
長期以來,我國政府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為2~6歲的幼兒提供日間看護服務,對2周歲以下兒童則沒有提供日夜間照料。但即便是政府提供的兒童看護服務,也因為投入不足無法滿足越來越多家庭的需要,特別是雙職工家庭、新上海人家庭和流動人口家庭。
2011年1月,一個名為“活力社區(qū)”的社區(qū)活動中心在上海市閔行區(qū)新安市場成立。
新安市場是江川路街道范圍內進城務工人員最為集中的代表性區(qū)域,有來自20個不同省市的近1800名流動人口,其中約300名是未成年人?;顒又行母浇忻褶k小學一所,公辦小學六所。
“活力社區(qū)”是要通過在城鄉(xiāng)結合部開放社區(qū)中心的方式,為進城務工人員及其隨遷子女提供多方位的服務。其上海區(qū)負責人熊春燕對《瞭望東方周刊》介紹,新安中心配有四名工作人員,年度志愿者約400人,至今累計已為1200余名兒童提供服務。
2013年,新安“活力社區(qū)”獲得上海市閔行區(qū)民政局公益招投標服務項目的資金支持。實際上,“活力社區(qū)”早在2006年就在北京大望京建立了第一個社區(qū)中心(現(xiàn)已拆除),隨后又在北京相繼建立了四個中心,并獲得朝陽區(qū)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的資金支持。
兒童福利政策是家庭政策的一部分,但在我國至今仍未公開明確承認實行了針對普通家庭的家庭政策。
在發(fā)達國家,一般都會設立專門的政府機構,管理家庭政策問題。比如,在歐盟,超過80%的成員國家庭政策由家庭部或一個主要部委制定;奧地利、德國、愛爾蘭、荷蘭等14個歐盟國家設立了專門的管理機構,其他沒有專門家庭事務管理部的國家,也有主要的部委來負責家庭政策事務。
“在人口和社會經濟變遷的大背景下,家庭政策完善的過程中有一些不可回避的主題,例如可建立專司家庭事務的常態(tài)權威職能機構。”復旦大學家庭發(fā)展研究中心副主任胡湛對本刊記者表示。
2014年5月,本刊曾刊登他的署名文章《找回中國家庭》,探討如何建立和推進我國的家庭福利政策。
上海社科院近期發(fā)布的《家庭政策藍皮書》也強調了建立一個專門的家庭政策機構的必要性——整合人口計生、民政、稅收、人保、衛(wèi)生等部門的相關職能和資源,有效推進中國家庭政策體系的構建。
專家說,設立專門的家庭政策機構,在制定兒童福利政策方面將有更大作為。比如,探索建立完善的親職假/父親假政策,讓養(yǎng)育有嬰幼兒的父母可帶薪、或帶半薪、不帶薪休假照顧孩子等。
國家衛(wèi)計委目前設置了“計劃生育家庭發(fā)展司”,“職責究竟是什么,具體要做什么,至今還不是特別明晰?!焙空f。
他認為,家庭發(fā)展司設在衛(wèi)計委下面,而很多家庭政策涉及多個部門,因此這個司所能發(fā)揮的職能還很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