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教授評說誠信文化（下）

上一期我們講到誠信文化在歷史上的種種表現(xiàn)以及形成這種文化傳統(tǒng)的奧秘。這一期我們再講講當今社會為什么產生了誠信危機。

先講個故事：甲向乙借錢。乙不太愿意，甲向他萬般求情，又是下跪，又是叫爺爺?shù)?，搞得乙沒辦法，只好把錢借給他?；貋淼穆飞希S行的人說：“你咋這么下賤哩！為了借錢，連尊嚴都不要了?！奔椎靡獾卣f：“哼！等到還錢時，有他向我下跪、當孫子的時候?！边@就是誠信缺失活生生的寫照。

誠信危機的種種表現(xiàn)

現(xiàn)實社會的誠信危機，還有哪些表現(xiàn)呢？

商人為了利潤最大化，不惜用變質的原料做成食品，不惜用硫磺熏制生姜，將增白粉摻進白面，將三聚氰胺融進牛奶，用黑心棉做成棉被套，在水果上拋光打蠟，所以我們現(xiàn)在買的水果，幾個星期不吃也不會壞。某人喜歡古董，自以為很懂行。淘到一個青銅器，賣主說是西周的。他如獲至寶，高價買回，高興了好幾天，后找專家鑒定。專家說：“這不是西周的，是上周的。”不過是一周以前造出來的假貨。

大街上的乞丐或唱著悲慘的歌曲，或在地上用粉筆寫出悲慘的身世，本來應該會催人淚下，但過往行人卻聽而不聞、視而不見。因為人們早已從各種報道中得知，有專門行騙的乞丐團伙，叫人真假難辨。

生活中不誠信的行為可以說花樣百出。網(wǎng)上流行一個段子，一小伙去買煙，買了包20元錢的煙，給了老板50元，找了他40元。他裝進兜里就走了。沒走多遠老板喊他：“你的煙沒拿！”他感動了，拿出10塊錢給回老板：“你多找了我10塊錢?！崩习逡哺袆恿?，說：“小伙子，把煙拿來，我給你換一包真的?！蹦泸_我，我也在騙你，這就是誠信缺失給我們最大的懲罰。

誠信缺失的原因

中華民族有著悠久的誠信文化傳統(tǒng)，為什么今天會變成這樣呢？

前面我們講到了傳統(tǒng)社會誠信精神形成的主要原因在于：社會結構、文化教育和法律調整這三大方面。那么現(xiàn)實社會的誠信缺失，能不能從這幾方面找到原因呢？

首先來看社會結構。我們現(xiàn)在已由農耕文明轉到工業(yè)文明，社會結構也由熟人社會轉向市民社會。所謂市民社會就是陌生人的社會，大家同住一個小區(qū)，彼此都不認識，你溜你的狗，我散我的步，他跳他的壩壩舞，真是“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彼此之間不需要認識，也不求相互幫助，當然也不會相互弄是非。這是市民文化的基本特征。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人們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在與陌生人打交道，不誠信的行為似乎不會有什么代價。話說一個人去市上趕集，買了一塊肉回家。走在路上，突然內急，心想帶著肉進廁所不方便，又不干凈，至少心里有陰影。這個人把肉掛在廁所外面的墻上，就進去了。恰巧這時來了個陌生人，一看，噫，這兒還有塊肉呢，不拿白不拿。剛把肉取下來，里面的人就出來了，一看自己掛在墻上的肉不見了，怪道：“我的肉呢？明明掛在墻上的，咋一轉眼就不見了呢？”陌生人一聽，馬上把肉叼在嘴里，跟那人說：“你怎么能掛在墻上呢？要是像我這樣把肉叼在嘴上去上廁所，怎么也不會丟呀！”然后叼著肉大搖大擺地進廁所了。

所以城市化的發(fā)展，在給人帶來越來越多的繁榮時，也給人帶來越來越多的冷漠，當面騙人都不臉紅，因為騙的都是自己不認識的人。

同時，伴隨工業(yè)文明而生的，是商品經濟的快速發(fā)展。在這種經濟形態(tài)下，“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求學、求職、求利、求官，各行各業(yè)競爭激烈。人們內心焦慮，難以寧靜。遇到機會，難免劍走偏鋒，為了自己的利益，將誠信原則拋在腦后，用行騙說謊方法，來獲取更好的生存空間或更大的發(fā)展空間。

可見，社會結構變化正是引發(fā)誠信缺失的重要原因。

其次看文化教育。我們現(xiàn)在很重視教育，大家看看，小學六年，中學六年，書包越背越重，內容越學越多，大多數(shù)孩子都學成了“眼鏡”，然后再進大學。但這種重視，總讓人覺得勁兒使錯了地方。

自近代以來，我們在向西方學習的同時，逐漸拋棄了自身的文化傳統(tǒng)，包括誠信的文化傳統(tǒng)。1912年，國家頒布《普通教育暫行課程標準》，初等小學校、高等小學校、中學校一概廢止了“讀經”。 傳統(tǒng)的經典不再入教學的課本，傳統(tǒng)的仁義禮智信的道德內容也不再是教學內容。所以到了現(xiàn)在，我們雖然特別重視教育，但卻割斷了民族自身的傳統(tǒng)，在誠信教育上更是出現(xiàn)了偏差。

傳統(tǒng)道德教育的核心是“為己之學”，先管好自己，再去幫別人；現(xiàn)在道德教育的核心則是“為人之學”，要先人后己，要以集體為重，以個人利益為輕，大談集體主義。在這樣的前提下來講誠信，愿望是美好的，結果恐怕只能是“玻璃缸里的金魚——前途光明，但無出路?！?/p>

在教育問題上，如果我們只是開設一些不切實際的課程，講一些不顧個人利益的假話大話和空話，誠信的品格就很難形成，反而會起副作用。

再次來看法律制度。中國歷史上，維護誠信主要靠的是刑事法律，比如商業(yè)失信、債務糾紛，統(tǒng)統(tǒng)用刑罰來制裁。清末法制改革以來，我國的法律制度基本上照搬西方。“民事行為不再科刑”的原則被視為先進的法治文明，誠信作為民法的基本原則之一，不再用刑罰來維護，只能用民事責任方式來調整?，F(xiàn)行的民法通則規(guī)定的民事責任方式，總共有十種，其中常用的如返還財產、賠償損失、支付違約金、賠禮道歉等。

中國人長期積累形成了這樣的法律觀念：違反國家法律就是“犯法”，犯法就要收到懲處，對國法有一種敬畏之心。清末法制改革以來，人們發(fā)現(xiàn)，法律中還有民事、刑事之分，還有違法、犯罪之別。違反民事法律不算犯罪，只是違法，只能用民事責任方式來制裁。比如欠債不還，只能用返還財產、支付違約金這些方式來制裁，而返還財產本來就是應該的，支付違約金不過是給對方當事人一點利息罷了，這種制裁只是點到為止、隔靴搔癢；這樣的法律根本不具有懲罰性質。所以才有了這樣的說詞：“貸款三千萬，從未打算還。公安不敢抓，法院不敢判?！惫膊桓野堰`法者當罪犯來抓，法院不敢把他當刑事案件來判。于是在民事領域不守誠信的行為，雖然違法，但違法付出的成本太低，得到的收益太高，所以就敢放手去干，這樣，不守誠信的行為自然會接踵而至。

總結上面的分析可知，熟人社會向市民社會變遷、文化教育對誠信傳統(tǒng)的忽視，法律制度對誠實信用保障的力度降低，正是當代社會出現(xiàn)誠信危機最主要的原因。

應對誠信危機的對策

面對這種局面，我們該怎么辦呢？

社會結構由農業(yè)文明過渡到工業(yè)文明，從熟人社會走向市民社會，這是進步的象征，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支持和擁護。所以要傳承和弘揚傳統(tǒng)的誠信文化，關鍵要從文化教育和法律制度兩方面著手，用文化教育引導人們講誠信，用法律制度打擊不守誠信的行為。兩手抓，兩手都要硬，長期堅持，方能見效。但在這兩方面究竟該怎樣做，需要全社會群策群力。我認為無論是文化教育還是法制建設，應堅持兩個方向：

要把誠實守信作為一種高尚品格來塑造

著名思想家荀子說：“夫誠者，君子之所守也?！保ā盾髯印げ黄垺罚┱\實信用是君子恪守的人生信條，更是一種高尚的道德品格。言而無信、夸夸其談，專說假話、大話的人，則會為社會所鄙視，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君子。

為人不誠、夸大其詞是一種小人，必定會遭人唾棄。一個誠實守信的人，就能得到世人的尊重。

魯哀公有一次問孔子：“聽說衛(wèi)國有個人叫哀駘，奇丑無比。但是男人和他在一起就很開心，舍不得離開；女人甚至想嫁給他做妾。這是咋回事哩？”

孔子回答：“哀駘雖然外表很丑，但心靈美呀！尤其是為人忠誠而講信用，達到了‘未言而信’的程度，哪怕他不說話，人們也會相信他。這就是男人、女人都喜歡他的原因！”（《莊子·德充符》）

兩千年前的哀駘擁有無數(shù)粉絲，那是因為他有誠信的品格。誠信作為一種高尚的品格，能給你帶來無窮魅力。

當一個人能做到誠實為人、內不欺己的時候，他一定是自豪的。歷史上，層出不窮的拾金不昧者，就是具有這種品格的君子。其實，現(xiàn)實生活中這樣的人也不少，有的哥、的姐，有值機員、保潔員，有公交車司機、乘務員，有大樓保安，當失主真誠地感謝他們時，他們會自豪地說：“這是我應該做的?！?/p>

當一個人能做到信守承諾、外不欺人的時候，他一定是高大的。山東省青州市一個普通農民郭慶剛，與人合伙做收購大姜的生意，2008年生意陷入困境，合伙人卷走120 萬元貨款。面對本來應該共同付給姜農的一筆筆貨款，他沒有推脫逃避，而是說出一句錚錚誓言：“砸鍋賣鐵也要還錢?！贝藭r此刻，他的形象是高大的。他一個人用5年時間一一付清了貨款，為此他獲得第四屆全國誠實守信道德模范的榮譽稱號。

要把誠實守信作為一種人生智慧

或許有人會問：品格能當飯吃嗎？他們“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只追求眼前利益，不在乎品格好壞。所以我們還得退而求其次，告訴大家要把誠信作為一種人生智慧來對待：不守誠信會給你帶來害處，而遵守誠信會給你帶來更大的利益。這樣才會有更多的人愿意這么做。

《道德經》中說：“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辈皇卣\信的行為，表面看來能在短時期給人帶來好處；實際上卻潛藏著“禍”，因為從長遠來看，他所獲取的利益，說不定會給自己帶來災難。春秋時期，齊襄公派兩位將軍帶兵去駐守葵丘，兩人就問守多長時間換防。這時齊襄公正在吃瓜，回答說：“明年瓜熟時。”等到第二年瓜熟季節(jié)，換防的部隊卻不見蹤影，兩位將軍就派人去向齊襄公請示，沒想到齊襄公出爾反爾，不承認一年之約，還說等到明年瓜熟時再說吧。消息傳回軍營，已經收拾好行李等待返程的士兵們無不義憤填膺，痛罵國王不守信用。后來齊襄公到貝丘的離宮游玩，士兵們發(fā)動叛亂，包圍離宮，殺死了齊襄公。史稱這一事件為“瓜期不代”，齊襄公為自己的失信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反之，一個誠實的人，卻會得到意想不到的好處。

古時有個姓邢的人，身材矮小，別人都叫他“邢矮子”。一天遭強盜搶劫，正要殺他滅口。邢矮子嘆道：“想我邢矮子，一輩子都被別人嘲笑我長得矮。這一下把頭給砍了，豈不是更矮了嗎？”強盜一聽，哈哈大笑，心想這家伙還挺幽默，就把他給放了。邢矮子實話實說，居然撿了條命，這就是誠實給他帶來的好處。當然這個例子很極端，不足以說明問題。但是“善有善報”，誠信能給人帶來更大的回報，表面上看來像似封建迷信，其實有它的內在必然性。

第一，具有誠實品格的人，對自己要求嚴格，不會自欺。自己有什么目標，會奔著目標不停努力，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最終會煉出堅強的意志和超強的能力。一旦有機會，就能抓住機會，走向成功。這就是人們常說的那句勵志名言：“成功的機會總是給有準備的人的。”

第二，具有誠信品格的人，能贏得別人的敬重與信任，才會給你更多的機會。據(jù)報道，安徽省全椒縣白酒村的農民劉恩連，丈夫去世時對外欠下20多萬元的債務。債主一看她孤兒寡母，上有70多歲的婆婆，生活很艱難，也就不打算要了。但劉恩連教育他兩個女兒說：“別人不要，我們也要還錢。一年還不完兩年還?！彼龍猿职滋焱砩隙既ゴ騼煞莨?，用5年時間還清了所有債務。她的行為感動了全社會，今年4月，在中央文明辦主辦的“中國好人”評選活動中，她順利入選；在縣婦聯(lián)的幫助下，她還在縣開發(fā)區(qū)找到了一份滿意的工作。這正是誠信給人帶來的回報。

“智者之慮，必雜于利害”（《孫子兵法·九變篇》），一個聰明的人，既要考慮有利的一面，又要考慮有害的一面。從長遠來看，不守誠信，會給人帶來災難；誠實守信，卻會給人更多的回報。我們即便不愿把誠信作為一種品格來追求，做到一個道德高尚的人；我們?yōu)槭裁床辉赴颜\信當做一種智慧來對待，做一個聰明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