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剛

新加坡華裔作家尤今人物游記對“他者”文化的敘事策略研究

○趙志剛

摘要：新加坡華裔女作家尤今以始終“在路上”為生活狀態(tài)，以跨文化行旅為引線，以旅行中所接觸的“人物”為主要描寫對象，深入異域文化語境中，向讀者展示了全球精彩紛呈的文化圖景。在跨文化行旅中，尤今重點關(guān)注了對異域文化的“誤讀”和人際之間的“誤解”現(xiàn)象。對這些素材的應(yīng)用和處理體現(xiàn)了尤今寫作“用材不俗”的特點。文章以尤今的跨文化游記為典型案例，說明在當(dāng)前文化全球化背景下跨文化游記的重要研究價值;同時，分析了尤今游記的敘事策略。尤今通過將“他者”文化做前景化和背景化處理，突出了跨文化行旅中旅行者對人的關(guān)注，體現(xiàn)了濃厚的人文主義情懷。

關(guān)鍵詞：尤今跨文化游記文化誤讀人際誤解

尤今是新加坡當(dāng)代華文文壇一顆閃耀的明星。她的跨文化游記作品引起了世界華語文壇的廣泛關(guān)注和研究。尤其是她在跨文化游記中對人物的關(guān)注和描寫，更是擺脫了傳統(tǒng)游記“只記山水風(fēng)景”的窠臼，體現(xiàn)出深切的人文關(guān)懷。同時，她的書寫為世界華人文壇的長遠發(fā)展做出了積極的探索和貢獻。她的足跡遍布全球八十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她將旅途中的所見所感諸諸筆端，以流暢、灑脫的寫作風(fēng)格，感染了世界華語圈的讀者。她的跨文化行旅向讀者們展示了一幅幅生動的文化圖景。

她的跨文化游記作品大多以人物為寫作對象。尤今在其1991年出版的《浪漫之旅<自序>》中解釋了她將跨文化行旅中的焦點聚集在“人物”身上的原因。她說：“動態(tài)的人物，在我的游記里，占了主要的篇幅；極少寫的，是靜態(tài)的景物?！拔锸乔瓴蛔兊摹欢嗣竦乃枷肱c感情，卻常常隨著國家的政治形態(tài)和經(jīng)濟狀況而改變，換言之，人民往往就是國家的縮影?！盵1]尤今鐘情于對動態(tài)的人物進行描寫，嘗試從對小人物的關(guān)注和日常生活的觀察中揭示不同社會、不同文化的存在樣態(tài)。尤今筆下的人物多是房東、出租車司機、餐館的老板和服務(wù)員、小攤的商販、當(dāng)?shù)氐膶?dǎo)游。他們成為作者旅行目的地的社會文化的縮影。從與這些真實的社會人的交往中，旅行者較為直接、客觀地了解了當(dāng)?shù)氐娘L(fēng)土人情。在這一點上，尤今和英國作家毛姆極為相似：“他寧愿走百米去和一個聰明的人講話，也不愿走五米去看一座普通的城鎮(zhèn)。對他來說，自然景觀沒有吸引力，他更傾向于表達對事實的印象，他給我們的不是簡單的事實，而是通過文字重新建構(gòu)的景象?！盵2]

作為游記的作者，同時也是游記中的旅行者、故事的講述者和親歷者，尤今的講述非常具有說服力。尤今在游記中多次提及她在跨文化行旅中所看到的人們對異域文化的“誤讀”和人與人之間的“誤解”現(xiàn)象。對于“文化誤讀”和“人際誤解”的大量描寫表明了尤今想通過自己的跨文化游記來破除擋在文化間的“厚厚的城墻”。她在《<尤今游記自選集>序》（1996）中說：“地球原不大，可是，許多人為的隔閡，卻在國與國之間、人與人之間，筑起了一道又一道厚厚的城墻，從而造成了許多不必要的誤會與誤解。人在旅途而深入民間，通過廣泛的接觸和真誠的交往，無數(shù)謬誤的見解往往能夠得到糾正。”[3]本文嘗試從尤今在作品中對“文化誤讀”和“人際誤解”的處理方式入手，揭示跨文化游記打破跨文化理解屏障的作用，促進人們對異域文化的深入了解和在文化全球化時代人與人之間相互尊重的重要性等方面的研究價值。

一、文化誤讀：將“他者”文化前景化

文化誤讀是跨文化研究中的一個重要概念?！拔幕趥鞑ズ徒邮苓^程中會因文化過濾的原因而造成發(fā)送者文化的損耗和接受者文化的滲透，這樣也就會因發(fā)送者文化與接受者文化的差異而造成影響誤差，或者叫做創(chuàng)造性接受，這就形成了誤讀?！盵4]在跨文化行旅中，旅行者往往在進入異域文化的地理空間之前，就已經(jīng)通過各種所能接觸到的手段（比如網(wǎng)絡(luò)、書籍、影視作品等）對旅行目的地產(chǎn)生一定的印象。這些信息往往成為旅行者個體對“他者”文化的“前理解”；還有一種情況就是，“社會集體想象物”對旅行者的“前理解”也會產(chǎn)生重大的影響（旅行者所生活的整個社會對異域文化所普遍持有的看法被稱為“社會集體想象物”）。當(dāng)旅行者以注視者的身份進入到“他者”文化中時，“前理解”勢必會遭遇“他者”文化現(xiàn)實的挑戰(zhàn)，那些在傳播和接受過程中被“誤讀”的文化因素就會被凸顯出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跨文化行旅提供了將人們對不同文化形成的“前理解”置于文化現(xiàn)實鏡鑒之下的機會，因此跨文化游記別具研究價值。

在尤今的跨文化游記中，“文化誤讀”往往被當(dāng)做引導(dǎo)“他者”文化的手段，從而成為故事中的一種“前景”。首先，作者談及自己已經(jīng)接受的異域文化的形象；然后，通過與當(dāng)?shù)厝说慕涣鹘淮鎸嵉那闆r，以打破或糾正或補充自己的“前理解”。所以，我們在作品中會看到旅行者對異域文化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過程。

尤今在《尤今游記自選集》（1996）后記中提到她到土耳其的行旅。在去土耳其之前，她的認(rèn)知停留在美國電影《午夜快車》對土耳其的惡意扭曲上。這部拍攝于20世紀(jì)70年代的影片意在抨擊當(dāng)時與美國交惡的土耳其，是一部政治性極強的影片。發(fā)達的現(xiàn)代媒體傳播手段為世界范圍的觀影者打開了一扇了解土耳其的“窗口”。但是，這是一扇裝著變色玻璃的窗口，人們通過這個窗口所窺見的是“帶有美國偏見”的土耳其：一個烏煙瘴氣、落后貧困的國家；而土耳其人則蠻橫殘忍。但當(dāng)尤今深入到土耳其社會中，并通過與當(dāng)?shù)厝说慕煌蛯Ξ?dāng)?shù)厣畹挠H身體驗，她原來所形成的對土耳其的“誤解”被完全顛覆了。通過與當(dāng)?shù)厝藧凼纸鸬慕煌龑ν炼涞挠∠螽a(chǎn)生了復(fù)雜的變化。當(dāng)熱情的愛手金邀請尤今到他家里做客時，作者這樣描述：

這么臟，這么亂的居所，我還是頭一遭看到哩：地板上，東一塊西一塊的鋪了六七張地毯。矮幾上有喝了一半的茶，一把沾著甜品污漬的刀子，還有小半塊爬著螞蟻的糕餅。矮幾下散放著廿多本像簿，幾卷未拍的菲林。房間的角落頭，一架巨型的織布機，靜靜地站立著，厚厚的時裝雜志，疊的好似小山一般高，而織好了的毛衣呢，這里一件，那里一件，隨意的撒擱著。房間中央的書桌，放著從世界各國寄來的信件、日文字典、英文字典、筆記本、獎牌等。書桌底下有大紙箱，里面堆滿了書籍。房間靠近大門的角落，有一張長桌，更是亂的不像話，煤氣爐、杯子、盤子、湯匙、小刀、咖啡粉、茶葉、茶壺、水瓶等，東倒西歪的，污垢處處。唉，蜘蛛沒來結(jié)網(wǎng)，真是奇跡?。ā稅凼纸稹业耐炼渑笥选罚?/p>

這么臟，這么亂的居所，我還是頭一遭看到哩：地板上，東一塊西一塊的鋪了六七張地毯。矮幾上有喝了一半的茶，一把沾著甜品污漬的刀子，還有小半塊爬著螞蟻的糕餅。矮幾下散放著廿多本像簿，幾卷未拍的菲林。房間的角落頭，一架巨型的織布機，靜靜地站立著，厚厚的時裝雜志，疊的好似小山一般高，而織好了的毛衣呢，這里一件，那里一件，隨意的撒擱著。房間中央的書桌，放著從世界各國寄來的信件、日文字典、英文字典、筆記本、獎牌等。書桌底下有大紙箱，里面堆滿了書籍。房間靠近大門的角落，有一張長桌，更是亂的不像話，煤氣爐、杯子、盤子、湯匙、小刀、咖啡粉、茶葉、茶壺、水瓶等，東倒西歪的，污垢處處。唉，蜘蛛沒來結(jié)網(wǎng)，真是奇跡?。ā稅凼纸稹业耐炼渑笥选罚?/p>

在作者眼中，這位土耳其人家里臟亂不堪，落后貧困，正好與她之前所接受的有關(guān)土耳其人的形象相吻合。但是，當(dāng)愛手金談到自己獨立的婚姻觀，談到自己靠教日語、當(dāng)導(dǎo)游和織毛衣辛苦打拼賺錢，尤其是談到屋中自己織的地毯時，作者的接受屏障被打破了。“他指著一塊織著五彩花朵的，說道：‘我喜歡在那塊地毯上睡午覺，連夢都飄著花香哩！’又指了指一塊織著巍峨清真寺的，說：‘這塊地毯，是我專門用來讀書和看報紙的，每次一坐上去，心境便特別的清靜平和?！又?，指向了那塊織了雄偉海峽大橋的，說：‘我喜歡伏在那兒寫信給海外的朋友，地毯里的大橋，好似把我們的心都緊緊的連在一起了！’”具有浪漫情懷的愛手金使作者對他和他的居所的印象產(chǎn)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愛手金的居處雖然邋遢不堪，但是，處處寓藏奇趣，經(jīng)過他一一點明以后，整個房間，都好像涂抹上瑰麗的色彩一樣，給人的印象，不再是凌亂不堪，而是鮮明美麗的！”（尤今，1996：118-119）

對于土耳其的社會狀況，作者的感受也發(fā)生了變化。在尤今的印象中，土耳其伸手要錢的乞丐是“絕無僅有”的。但是，在托普卡宮外面，卻遇到了一個八九歲左右的小乞丐。而愛手金的舉動使作者對他肅然起敬。“愛手金滿臉怒容地抓著那小孩子的手臂，把他拖到一邊去，用土耳其話訓(xùn)他；半晌，那小孩頭低低的走開了?！睈凼纸鹫f：“我們的國家是很窮。浩繁的軍備開支和沉重的國防負荷直接的影響了百姓的生活。但是，盡管生活貧困，我們卻是有自尊的民族。向人乞討，不是我們土耳其人的本色?！弊髡呱钌畹乇粣凼纸鸫騽恿耍骸拔业男?，猛地被一種突發(fā)的情愫抓住了——是感動，也是尊敬。一個能夠處處顧全民族自尊的人，也必然是個氣節(jié)高亮的人！”（尤今，1996：122）之后在與愛手金交往的幾件事情上，作者更是對愛手金贊美有加。“在土耳其旅行，不但處處有賓至如歸的感覺，而且，居然還讓我們邂逅了像愛手金這樣的君子，真是好運氣！”（尤今，1996：125）這樣，在作者的注視下，原來的“烏煙瘴氣”的土耳其華麗地轉(zhuǎn)化為一個“美麗的君子國”?！巴炼淙艘运麄兊臒嵴\友善與誠實樸素的特質(zhì)，把這個滿目瘡痍的國家化成了笑聲處處的人間樂土?！薄氨砻嫔蠈懙囊粋€特定的土耳其人，實際上，他就是典型土耳其人的化身?！保ㄓ冉?，1996：420）

在《游牧民族的悲歌——記瑞典境內(nèi)的拉普族》一文中，作者突出強調(diào)了她從書籍文字中獲得的對拉普人的“先見”：“我早已根據(jù)書本的描述而徑自在腦子里繪下了一幅拉普人的圖像：粗糙的皮膚、粗壯的身軀；大大的嗓子、大大的腳板。”這些是作者在參觀“拉普族博物館”時，從相關(guān)的書本資料上記下來的“套語”。也就是說，一提到“拉普人”時，人們就會想起書中所描述的圖像。但是，當(dāng)真正的拉普族姑娘克斯汀站在作者面前時，作者的反應(yīng)是：“眼前的她，雖談不上清麗可人，但卻是長得溫溫雅雅的，頗有教養(yǎng)的樣子?！庇纱耍覀兛梢钥吹铰眯姓叩摹扒袄斫狻迸c現(xiàn)實之間存在著一定的距離。在作者的視野中，她看到了在基侖納的“咖啡館、小食店、巴士車站、公園里，（有）好些外表邋遢而精神失去平衡的拉普人，他們或胡言亂語、或?qū)μ炜窀?、或?dāng)眾痛哭、或乞討金錢……”從尤今的身份背景來看，本來這些人的行為應(yīng)該是令人憎惡的。但是通過克斯汀對游牧族拉普人在“歸化”城市的過程中沒有得到相應(yīng)的尊重和認(rèn)可的解釋，作者的“先見”被打破了，“在了解了他們痛苦不堪的內(nèi)心世界后，對于他們，我心里的感受，當(dāng)是同情多于厭惡的。”于是，作者發(fā)出了這樣的感慨：“唉，拉普人，這種游牧民族的悲歌，究竟唱到什么時候才了結(jié)呢？”（尤今，1996：214-219）

可見，“文化誤讀”被尤今當(dāng)做敘述故事的一種有效手段，使異域文化前景化。在她的其他跨文化游記作品中有很多類似的實例。比如在《世上榮枯無百年——記墨西哥境內(nèi)的馬雅人》一文中介紹馬雅人對本族文化的捍衛(wèi)；在《不老的阿爾卑斯山》一文中記述奧地利老人在音樂和面包之間的抉擇；在《音符活在山穴里》一文中對西班牙吉卜賽人現(xiàn)狀的勾描；在《亞馬遜叢林之旅》中對秘魯境內(nèi)的亞馬遜叢林部族文化的刻畫；在《那個磨刀的西班牙人》中對西班牙社會中的語言現(xiàn)象的歷史追索，等等。在這些跨文化游記中，尤今向讀者們訴說著一個個生動感人的人物故事，同時聚焦跨文化“誤讀”與文化現(xiàn)實之間的沖突和碰撞，通過對其認(rèn)知過程的剖析和對跨文化“誤讀”的解構(gòu)，揭示了不同文化中精彩紛呈的文化景觀，有助于讀者們不斷完善對異域文化的知識構(gòu)架，重塑異域文化形象。

二、人際誤解：將“他者”文化背景化

從尤今的游記中我們可以看出，里面所涉及的誤解并不僅僅是因為文化差異所引起的，而往往是由日常生活中人與人之間最最普通不過的瑣事所引起的。具體來講，尤今在跨文化游記中記錄的“誤解”在同一文化內(nèi)部也會經(jīng)常發(fā)生。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從跨文化的角度來解讀尤今的作品，可能有些現(xiàn)成的理論是用不上的。作者最終的目的是要向人們展示人與人之間的隔閡（不管是在同一文化內(nèi)部還是在不同文化之間）。在尤今的作品中，她將故事的發(fā)生空間延伸到了不同的社會文化語境中，她向我們傳遞的不僅僅是世界有什么不同，而且還強調(diào)了在世界的不同角落中，人們是何等的相似。尤今在處理這一部分素材時體現(xiàn)出超凡的寫作能力，她將異域文化背景化，目的是突出人與人之間相互信任和互相尊重的重要性。

在《鐘表店的女孩》一文中，瑞士的“鐘表文化”是作為故事的敘述背景來呈現(xiàn)的。其目的不是介紹瑞士的鐘表制造業(yè)有多么發(fā)達，而是通過介紹與鐘表制作師之間的沖突和誤會，來突出這位鐘表制作師的優(yōu)秀品格。在文章一開始，作者描摹了日內(nèi)瓦街頭濃郁的“鐘表文化”氣息。緊接著，隨著自己旅行的軌跡，來到了一家店鋪，接待她并給她拿出一個“音樂鐘表”的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女孩子，笑容可掬。但是，當(dāng)作者將鬧鐘“湊到耳邊”，“一聽之下，便聽出了毛病來：這鐘，寂然無聲。”所以，她就問這個女孩子：“這鐘，是不是壞了？”女孩一聽這話，臉上的“笑意”轉(zhuǎn)變?yōu)椤昂?，說話時的語氣也開始“咄咄逼人”，作者也不示弱，于是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執(zhí)起來。當(dāng)一位男士過來處理這起“突發(fā)事件”時，作者講明了原委。這位男士耐心地解釋這件商品的特點，說明它不是壞的。問及那個女孩惡劣的態(tài)度時，男士解釋說：“……她是本店最好的鐘表制作匠，很為自己的產(chǎn)品而驕傲。剛才你當(dāng)著她的面說她的產(chǎn)品是壞的，她當(dāng)然受不了啦！”又說：“這種情形，就好像是當(dāng)著廚師面前批評他的菜肴難以入口、對著裁縫說她縫的衣服蹩腳難看??！”這場誤會使作者深受觸動。于是，“旅行回來，我把這個古典雅致的鬧鐘擱在書房的案頭上。每每看到了它，眼前便不由自主的浮起了一張帶著寒霜、有著怒氣的臉，然而，我覺得：這是一張美麗的臉。覺得她美，只因為她對自己的工作有著一份狂熱的執(zhí)著?！保ㄓ冉瘢?996：52-54）

在這個故事中，異域文化成為故事發(fā)生的背景，文化不是作者主要的描寫對象，故事的沖突也不是由文化差異而引起的。這種人際之間的“誤解”在我們生活中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但在作者筆下卻成為意義的載體。作者想要記述的是她在異國所接觸的一位令人尊敬的鐘表制作師，突出表明了對他人的尊重是非常重要的。這里，作者反思的是自己說話的方式，不應(yīng)當(dāng)著鐘表師的面說人家的產(chǎn)品不好，這明顯是對其他工作者的不尊重。所以，被放置在案頭的鐘表被作者賦予了豐富的含義。

在《漢堡的那碗閉門羹》中，作者講述了在寒冷的晚上回到住處時，房東亨格爾就是不給開門。其他房客說亨格爾晚上不在這里住，可能沒等客人回來他就走了。作者非常生氣。但是，當(dāng)看到亨格爾懷里抱著熱水袋回來并真誠地笑著說：“……漢堡這幾天的氣候反常的冷……擔(dān)心你們適應(yīng)不了，所以到附近去給你們借了兩只熱水袋，夜里放在被窩，睡了比較暖和……”聽到這，作者非常羞愧，她寫到：“從來沒有一刻，我恨自己恨得這樣厲害！”由此，作者想要表達的核心被從反面呈現(xiàn)出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是多么寶貴。

在這一案例中，德國漢堡的當(dāng)?shù)匚幕划?dāng)做故事敘述的背景，而人物成為故事的主體，人與人之間的誤解成為故事發(fā)展的一種有效機制。通過對誤解的突出和解決，作者強化了游記的主題。

另一典型的例子就是《火車上那獨眼老頭》一文，講述了作者在從西班牙向葡萄牙旅行的途中對火車上的一位獨眼老人的誤解。限于篇幅，這里就不再贅述了?？傊?，尤今在這類游記中對異域文化的處理和在上一章所討論的情況不同，她是將異域文化作為故事的發(fā)生背景來處理的，體現(xiàn)了尤今“用材不俗”的寫作特點。

三、啟示

在跨文化游記中，尤今記錄了“文化差異”因素所造成的“文化誤讀”和“非文化差異”因素造成的人際誤解。她的作品給我們帶來深刻的啟示。

首先，最重要的啟示就是在當(dāng)今文化全球化的時代，如何應(yīng)對強勢文化對弱勢文化形成的話語暴力。比如尤今在土耳其的所見所聞，與在美國電影中所接受到的關(guān)于土耳其的信息是相互矛盾的。如果沒有到土耳其的親身經(jīng)歷和體驗，那么作者所接受的對土耳其的“先見”就可能永遠不會被打破，人們對異質(zhì)文化的理解就可能會永遠被“遮蔽”在“前理解”之中。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尤今的跨文化游記起到了“去弊”的作用；同時，說明了強勢文化占據(jù)了重要的媒介手段，有著極強的話語宣傳能力，從而也就掌控了話語權(quán)，由此他們可以隨意左右人們對異域文化的印象或“前理解”，很容易造成人們對“他者”文化的“誤讀”。對于當(dāng)今從事跨文化研究的學(xué)者來說，尤今對“他者”文化的親身體驗做出了極好的榜樣，她的實踐精神對于我們突破“前理解”的屏障具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由此看來，我們可以說跨文化游記是對文化誤讀的一種有效的反撥手段。

第二，從比較文學(xué)的視角來看，跨文化游記為我們提供了一種研究“注視者”與“他者”之間互動關(guān)系的文本。從對尤今的作品分析來看，作為一個“注視者”，她在發(fā)現(xiàn)了“他者”文化的同時，也反觀了自身的文化。以我之“有”照他者之“無”，或以他者之“有”照我之“無”，參觀互較，相互發(fā)現(xiàn)、相互證明、相互補充。尤今跨文化游記的重大意義不僅僅是發(fā)現(xiàn)了異域文化有多么地不同，而且是通過相互參照更加深入地了解自己和自己所生活的環(huán)境。透過對一幕幕誤解的“揭幕”與“解構(gòu)”，尤今以優(yōu)美而犀利的筆調(diào)反思著對異域文化的“社會集體想象物”，強調(diào)了在跨文化交往中，來自不同文化的人與人之間最為寶貴的素質(zhì)是：相互信任和尊重。

第三，從寫作手法來看，尤今在跨文化游記中對人物的描寫和對文化的揭示拿捏得非常到位，從而使重點突出，特色鮮明。在展開故事敘述時，注意了懸念的設(shè)置和自然、社會環(huán)境的襯托作用。她在材料的選取上“用材不俗”，文中對話突出表現(xiàn)了典型人物的特點。對人物的細致觀察和行諸筆端與尤今的記者經(jīng)歷分不開。從1976年開始，尤今在《南洋商報》做了七年記者。她在接受采訪時說：“7年的記者生涯對我的一生起了舉足輕重的影響。我以為記者應(yīng)具備這樣的素質(zhì)：靈活的頭腦、敏銳的觀察能力、快速的書寫能力和應(yīng)付壓力的能力。這一職業(yè)直接訓(xùn)練了我怎樣從生活中提取素材，怎樣與人應(yīng)對，怎樣面對生活的挑戰(zhàn)?！盵5]難怪在她的作品中我們常常能夠體會到報告文學(xué)的味道。在談及自己的創(chuàng)作生涯時，尤今表達了對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熱愛。她在《玲瓏人生<自序>》中坦言，她相信“前生為書蟲、春蠶、流云、老鷹、喜鵲”，所以“今生才癡愛文字、狂吐文字之絲、漂浮看世界、意志硬如鋼鐵、以笑聲來妝點生活?！盵6]

尤今始終保持一種“在路上”的創(chuàng)作精神，將旅行和文學(xué)創(chuàng)作有機地結(jié)合在一起；她以開放的心態(tài)、世界性的眼光審視著這個異彩紛呈的世界和多姿多彩的文化景觀；她勇敢地以“他者”身份融入到異質(zhì)文化之中，以超越性的“他者”視角營造了一個又一個豐富的體驗空間；她堅持以“和而不同”的文化理念在異質(zhì)文化中求索；她以探索和發(fā)現(xiàn)的眼光，在與異質(zhì)文化的對話中找到了同質(zhì)：相互信任與互相尊重?？傊冉竦目缥幕斡洿蟠筘S富了世界華語文壇的創(chuàng)作，為新時期的作家提供了可資借鑒的經(jīng)驗，同時為跨文化研究提供了大量具有研究價值的語料。

注釋：

[1]尤今：《浪漫之旅》，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1年版，第9頁。

[2]Anthony Curtis & John Whitehead：《Maugham：Critical Heritage》，London：Routledge & Kegan Paul Ltd，1987年版，第180頁。

[3]尤今：《尤今游記自選集》，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8頁。

[4]曹順慶：《比較文學(xué)概論》，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11年版，第170頁。

[5]東子：《我是一只小小鳥——訪新加坡著名女作家尤今》，國際新聞界，1993年，第1期，第8頁。

[6]尤今：《玲瓏人生》，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第8頁。

（趙志剛燕山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066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