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玲玲
慈善的地主
——析果戈里的《舊式地主》
○段玲玲
果戈里是俄國19世紀最偉大的作家之一,同時也是俄國象征派和批判現實主義文學的集大成者,作品豐碩。其中,短篇小說有《外套》《舊式地主》《圣誕節(jié)前夜》《鼻子》等?!杜f式地主》講述了舊式地主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托斯托古勃和其妻子普利赫里婭·伊凡諾芙娜·托斯托古勃的簡單、質樸、自然的一生。兩位地主待人熱情大方,對仆人尤其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均以佳酒美食相待,夫妻之間更是相敬如賓,平等互愛,充滿了人間的溫情,彰顯了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和諧相處、其樂融融的自然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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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式地主》歷來被眾多學者從反諷的角度研究,他們認為舊式地主[1]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托斯托古勃和其妻子普利赫里婭·伊凡諾芙娜·托斯托古勃所住的房子矮小黑暗,院子里的花園雜亂冷落,房間里的擺設笨重古老,蒼蠅在桌面上“灑滿了黑點”,舉目所望,一片令人窒息的氣氛。由此揭示出兩位舊式地主的寄生性與頹廢的精神狀態(tài)。有人從社會政治方面揭示了《舊式地主》對宗法制生活的美化。還有的認為,這是現代文明人一種典型的矛盾心態(tài):一方面渴望回歸自然,希望有平和寧靜的近乎自然的生活以及和諧、相親相愛、只記掛著對方的人間溫情;另一方面又希望建功立業(yè),揚名于世,超越別人,戰(zhàn)勝死亡,因而否定這種真正無為、順應自然的生活。筆者將致力于從社會背景及作者的生平等角度對舊式地主的慈善形象進行重新解讀。
十五世紀下半葉至十九世紀中期,俄國正盛行黑暗、苛刻的農奴制。在這種枷鎖的束縛下,廣大農奴被緊緊地捆綁在地主大片大片的土地上,食不果腹,人身自由更是可望而不可及。隨著時代的進步及社會文明的發(fā)展,到十八世紀末,農奴制引發(fā)的矛盾日益突出,社會動蕩不安,生產力發(fā)展緩慢,農奴制的改革開始提上日程。為緩和日益尖銳的階級矛盾,適應俄國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發(fā)展,沙皇政府1861年自上而下實行了農奴制改革。
俄國農奴制的改革,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農奴主與農奴之間的矛盾,社會秩序明顯好轉,但是由于這次改革是自上而下的,所以俄國仍保存了大量的農奴制殘余。作為封建農奴制經濟基礎的地主土地所有制沒有被消滅,少數地主貴族仍然霸占著大量土地,而占絕大多數人口的農民卻只占有很少土地。俄國上層的文人作家都深知農奴之苦,通過各種形式表達自己對下層農奴貧民的憐憫之情,為社會文明的進程盡一份綿薄之力。
因此,19世紀的俄國作家被稱為“高貴的作家”,像托爾斯泰、果戈理等。他們之所以被稱為高貴,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首先,出身高貴,他們生來就是貴族、地主,擁有巨大的莊園、土地;其次,他們對農奴都抱有同情、憐憫之情,支持農奴制改革;再次,他們都有救贖意識,善于自我批判,屬于“懺悔貴族”。所以他們寫作的主題都有關農民等下層民眾、戰(zhàn)爭與和平、道德精神層面以及歌頌農奴主等等,果戈里就是這樣的“高貴作家”之一。果戈里支持改革,并不止一次地揭露封建時代的俄國農奴制和官場的丑行,并暴露農奴制的庸俗與罪惡,如《死魂靈》等。他的《舊式地主》通過講述舊式地主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托斯托古勃和其妻子普利赫里婭·伊凡諾芙娜·托斯托古勃的單純、善良、熱情好客、相親相愛以及那種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和平、寧靜的自然生活,來表現作家本人對廢除農奴制的支持與希望。
果戈里從小體弱多病,而且“宗教在果戈里家中占有重要地位”,母親經常講述的“末日審判”加深了他對死亡的印象,10歲時弟弟伊凡的猝死以及后來父親的去世,更是加深了他對死亡的恐懼,也使他力求活得更有意義,不無聲無息地死去,揚名于世,并且更加熱愛上帝[2]。他的一生幾乎就是努力奮斗、反抗死亡的一生。在他看來,為上帝服務,首先就要盡到報效祖國、揚名于世的義務。只有這樣,他才能找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意義,才能實現自己的價值。果戈里的《舊式地主》與其他的作品,如《伊凡·費多羅維奇·希邦卡和他的姨媽》《伊凡·伊凡諾維奇和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吵架的故事》《死魂靈》相比,特殊之處在于,其他的作品一般致力于旗幟鮮明地諷刺揭露農奴主死水般的生活。他們固步自封,守著自己祖祖輩輩積累的土地,不思進取,并在日常的生活中扮演著形形色色的吝嗇鬼形象,折磨自己,也絕不放過家人、親戚朋友及奴隸。庸俗、卑賤是他們永遠引以為傲的標簽,金錢與土地成了他們永遠不可碰觸的底線。而《舊式地主》中,它對如一灘死水、波瀾不驚的平庸生活只有隱約的表現,作者輕描淡寫地表現了舊式地主夫婦隱居的自然、與世無爭的生活,如他們經常大量的、過多的吃喝,不著邊際的談話和他們處理日常問題的程序方法習慣等等。但不可否認,小說大部分的篇幅都在表現舊式地主的生活充滿溫情,滿懷眷戀,互敬互愛,平淡而幸福的氛圍。在農奴主與農奴矛盾尖銳對立的社會大背景下,作者用客觀、細致的筆觸,既充分寫出了這種莊園生活的詩意,又凸顯了這對舊式地主間的恬靜、自然、相敬相惜。
果戈里的作品語言豐富華麗、流暢自然,他的作品大都揭露俄國沙皇農奴制的罪惡與反動,鞭笞了沒落的封建官僚和地主階級,表達了對受壓迫小人物的無盡同情。他始終在痛苦的思考中掙扎:從關注故事傳說到關注現實人生,從迷戀多神的民間信仰到篤信東正教,從最初濃厚的浪漫主義創(chuàng)作色彩,過渡到冷峻的批判現實主義風格,再到不由自主地張揚宗教哲學,時不時會流露出艱澀的神秘主義格調。其作品在現實主義基調背景下,廣泛融入宗教情懷,充滿象征和隱喻,對俄國批判現實主義文學發(fā)展起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小說的第一句話或者開頭對奠定本文的感情基調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小說《舊式地主》的開頭是這樣的:
我特別喜愛那些幽居在偏遠鄉(xiāng)村的莊園主的簡樸生活,他們在小俄羅斯通常被稱為舊式人物,如同年久失修但卻優(yōu)美如畫的小屋一樣令人著迷。[3]
在小說中,作家不止一次大筆墨地對莊園恬靜、優(yōu)美的客觀環(huán)境進行了描寫:
載滿蘋果和李子樹的花園的籬笆和花園四周被柳樹、接骨木和梨樹遮掩著的農家小屋……屋后有一株稠李,香氣襲人,淹沒在一片鮮紅的櫻桃和如同蘸著鉛灰的深紅的李子的樹海之中,還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槭樹濃蔭下長著一片供人休息的如茵的草地;屋前的大院落里長滿低矮而鮮嫩的青草。
作者對這段莊園農家小屋的周圍環(huán)境進行描寫,寫出了一片滿目春色、生機勃勃的景象,此情此景,作者不僅通過只言片語流露出了對鄉(xiāng)村田園生活的向往,喜悅之情更是溢于言表。關于小說和諧、寧靜的基調和老夫婦感人的愛情,法國學者特羅亞已有所敘述:“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托斯托古勃和其妻子普利赫里婭·伊凡諾芙娜·托斯托古勃這對老夫婦……在鄉(xiāng)下過著相親相愛而衣食無憂的悠閑生活,他們相敬如賓,一起吃飯,共同打發(fā)單調的時光,面對這一幅人間誠摯幸福的畫面,果戈里重視他們之間的柔情而忘記了他慣用的譏諷筆調?!保?]
《舊式地主》是果戈里從彼得堡回到母親莊園后,沉浸在和諧寧靜的田園生活中構思成熟的:“果戈里經歷了首都一片混亂的嚴峻生活之后,現在沉浸在無憂無慮、昏昏欲睡的寧靜安逸之中。他的腦海里漸漸形成了一篇關于舊式地主的小說,描寫一對善良仁慈、溫存體貼、相親相愛的地主夫婦。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瓦西里·阿法納謝維奇是那樣鐘情地愛戀著他的‘白姑娘’”[5]。這一幸福溫馨的畫面交替地在他頭腦中循環(huán)播出,因此,無論是從自己父親角度,還是從優(yōu)美、寧靜的田園風光角度,反諷的手法都是讓人很難接受的。
《舊式地主》以其含蓄樸實的文筆生動地描寫了一對慈善的夫婦的田園生活,樸素、自然、大方,與人為善,強烈地諷刺了現代人的焦躁、壓抑、冷漠、淡薄以及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的沖突矛盾心態(tài)。全篇充滿人道主義情懷,慈善的地主也因此成為了果戈里“含淚的笑”藝術手法里的一枝獨秀,對當今時代的影響更加深遠。
注釋:
[1]《舊式地主》中的主人公。
[2][5]張達三,劉健鳴譯,斯捷潘諾夫:《果戈里傳》,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3]趙匡正:《舊式地主》,吉林攝影出版社,2005年版,第38頁。
[4]趙惠民譯,特羅亞:《幽默大師果戈里》,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2年版。
(段玲玲 新疆伊犁 伊犁師范學院文學院 83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