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琦馮巒(江蘇商貿職業(yè)學院,江蘇南通 226011)
王維詩歌中“鐘”意象
馬琦馮巒
(江蘇商貿職業(yè)學院,江蘇南通226011)
從政治威嚴、惆悵心緒、歷史蒼茫感和淡泊心境四個方面,對王維詩歌中“鐘”意象的文化內蘊和審美內涵作較細致的新探,試之補充前人研究的不足和空缺,借此拋磚引玉為相關研究提供新的視角。
王維“鐘”意象意象內蘊
王維的詩歌在唐代,尤其是盛唐,可謂獨樹一幟,獨領風騷,“有唐一代,他與李白、杜甫鼎足而立,各據(jù)一方”[1](P62璠)殷對王維的評價很高,在《河岳英靈集》中,王維名列第一,甚至位于李白之前。盡管這樣的排名很主觀,但也足以說明王維在當時詩壇舉足輕重的地位。
玄宗時期的王維熱心政事,創(chuàng)作上也多有應制奉和之舉,但仕途并不如意,甚至還出使塞外,王維的詩歌創(chuàng)作道路因此漫長而曲折,風格因各時期的境遇而多有變化,但無論是應制之辭,邊塞詩歌,還是后期的山水田園詩,都不乏精妙之作,究其原因,王維始終保持著一顆平靜的心,熱愛生活,不為俗世所擾,注重生命體驗,后期的王維逐漸把經(jīng)歷轉向參禪悟道,政治熱情消退,雖連連升遷,但消極出世,熱心佛道,半官半隱。
從積極入世到心有余悸再到最后的安心禮佛,王維的詩歌創(chuàng)作也一步步地詩藝化,他詩歌中的“鐘”的意象內蘊也在他境遇和心緒的變化中呈現(xiàn)出五光十色的藝術魅力。
“鐘”的意象不同于許多自然意象,它是“漁船燭火”、“老舍柴扉”般的人文意象,是人類擺脫蠻荒步入文明時代的產(chǎn)物,陪伴人類的文明進步走過漫長的歷史歲月,充分積淀了人的思考內容和結果,映射了人心靈世界的變化的繁復而久遠的偉大歷程,因而它比自然意象具有更濃重的文明氣息和更豐富的文化內涵,它的古老,它身上的文化厚重感絕不輸于“青松明月”、“春花秋雨”。意象可以是視覺的,可以是聽覺的?!扮姟币庀蟮穆犛X性審美效果在浩瀚的詩篇中被廣泛運用,“鐘”通過“鐘聲”這個特殊的聽覺性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在詩歌中也傳達著其獨特的審美意蘊,并以此種形式使其藝術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更加強烈。
對于“鐘”意象,本文主要從其包含的語源意義、文化內涵、藝術形式及審美形態(tài)展開論述。
《舊唐書》本傳:“王維,字摩詰,太原祁人。父處廉,終汾州司馬,徙家于蒲,遂為河東人”“母博陵崔氏”,[2](P1)太原王氏與博陵崔氏是大唐貴族,王維集兩大貴族血統(tǒng)于一身,出身高貴。又因父輩為官,出身于貴族官宦人家的王維,眼界與眼光必然不同于常人。太平盛世下,除了強烈的出仕愿望與社會責任感之外,王維更多了一份對個體精神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如《韋侍郎山居》:
幸忝君子顧,遂陪塵外蹤。
閑花滿巖谷,瀑水映杉松。
啼鳥忽臨澗,歸云時抱峰。
良游盛簪紱,繼跡多夔龍。
詎枉青門道,故聞長樂鐘。
清晨去朝謁,車馬何從容!
這首詩自然景觀描寫頗為出彩,詩中的“長樂鐘”是值得注意的一個亮點,而且是基于詩歌解讀基礎上的,又是對詩歌大意表達的深入有重要幫助的一個重點意象。
詩作前八句鋪陳山居美景,之后“詎枉青門道,故聞長樂鐘”二句表明詩人態(tài)度——長久供事于朝中的“韋侍郎”出游山居有益,詩人是支持的。此處的“長樂”即漢長安宮殿名,“長樂鐘”自然是指西漢長樂宮中的鐘室,在此處代指唐代長安宮中的鐘聲。這里“鐘象征著政治的神圣威嚴,反映著古代禮樂之治的政治追求。上古社會政教一體,最高宗教首領也是最高的政治領袖。鐘的祭祀功用很快過渡到它的政治作用,商代出土文物中的‘鐘鼎’即是國家權威和政治威嚴的代表?!保?](P231)
“鐘”在此詩的意蘊便是催人入世,詩人提示人們尚有繁重的社會歷史責任,喚起人們對現(xiàn)實世界的參與。
王維雖出身貴族,但生活并不富足,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出仕為官的王維,隱逸之志難全,導致了其半官半隱的矛盾狀態(tài)。在其創(chuàng)作中,不乏抒發(fā)因身不由己而引發(fā)的種種生活苦痛的佳作。如《酬虞部蘇員外過藍田別業(yè)不見留之作》:
貧居依谷口,喬木帶荒村。
石路枉回駕,山家誰候門。
漁舟膠凍浦,獵火燒寒原。
唯有白云外,疏鐘聞夜猿。
最后四句“寫冬日荒村薄暮的凄涼景象,借以表現(xiàn)作者歸來后見蘇已去的悵惘心情?!保?](P460)暫別俗世的羈絆,難得清閑可以與友人一聚,遙遙路途之后卻不曾想已與友人擦肩而過,這種愿望與現(xiàn)實的落差衍生了王維無盡的惆悵。
蒼涼的暮色下,遠方傳來哀怨的猿啼,伴著依稀的鐘響,“詩人在蒼茫的暮色中聽到鐘聲依稀傳來,心底涌起無限慨嘆,……在飄然出世的晚鐘里,詩人抖落一身塵垢,遠離人群,神游天外。晚鐘預示著對現(xiàn)實的失望和對彼在的希望與向往?!保?](P255)
“黃昏日暮是中國藝術樂于表現(xiàn)的一個特定時間,中國文學并不著力表現(xiàn)日出的恢弘境界,而是刻意渲染黃昏的落寞意趣。”[4](P253)詩人作此詩的真正意圖由“疏鐘”傳響出來,此詩絕不是流俗地對未遇友人的無病呻吟,其中所深蘊的是為俗世所累而志趣難求的一種無奈之情,是為求安身而庸庸碌碌之后尋不見生活真諦的無所適從,是嘆惋個體渺小生命脆弱的一份惆悵情懷,蘊涵了入世不得“我”意的惆悵與無奈。
《待儲光羲不至》:
重門朝已啟,起坐聽車聲。
要欲聞清佩,方將出戶迎。
晚鐘鳴上苑,疏雨過春城。
了自不相顧,臨堂空復情。
這是一首約見友人而不得的詩作。友人儲光羲遲遲未至,大門自清晨敞開,直到“晚鐘鳴上苑”,仍不見友人蹤跡。一天的等待,漫長與焦急雜糅,希望與彷徨在“晚鐘”鳴響之后終歸平靜,悵惋與無奈之情油然而生。這份惆悵并不單純是思念友人而不得見的哀苦,更多的是詩人的身世之感,是人生不得意的無奈與惆悵。
詩人自清晨等待友人一直到“晚鐘”鳴響,在這不安的等待中,“太陽從東至西由鮮活壯麗到凄慘蒼茫的歷程,象征著一個人由少年至壯年至暮年的歷程,同時也象征著歷史經(jīng)過源起、發(fā)展、興盛、殘滅的過程。因而晚鐘的吟哦里就不僅是一種單純的時間憂患,而增添了蒼茫的歷史意味”[4](P2254)詩人借“晚鐘”的歷史內蘊慨嘆人生的錯綜復雜,變換難測,有緣人相逢之刻無幾。詩人的詠嘆,是深具大唐氣象的博大胸襟,是更具全局性的對全人類的觀照,抒發(fā)了對人生由鮮活壯麗到凄慘蒼茫的歷程的慷慨悲歌。這昂揚的感嘆背后,潛藏著的是對個體生命之渺小而深感落寞的流露。
晚年的王維在朝為官,雖無為卻不失氣度,在野避世,雖波折卻自得完滿,王維的姿態(tài),常人不易師其一二。如《酬郭給事》:
洞門高閣靄余暉,桃李陰陰柳絮飛。
禁里疏鐘官舍晚,省中啼鳥吏人稀。
晨搖玉佩趨金殿,夕奉天書拜瑣闈。
強欲從君無那老,將因臥病解朝衣。
首聯(lián)“即用華麗色彩,著力渲染出郭給事地位之顯赫”[5](P266)頷聯(lián)“寫郭給事奉職賢勞,居官清廉閑靜”,“禁里疏鐘”,“省中啼鳥”,呈現(xiàn)出一派恬淡、平和、安寧的景象,暗喻郭給事清廉能干,政績卓著,以致衙門清閑、時世清平”[6](P267),頸聯(lián)更是以“‘晨’、‘夕’兩字,相互映襯,互為補充,將郭給事為官之辛勞全面道出”,[5](P267)極盡含蓄奉和之能,但最終以與眾不同的出世心聲結尾,足見王維良苦用心。王維清靜無為的心跡由尾聯(lián)而表露無遺。“鐘”具有了太平祥和的意味,在浩蕩乾坤之間,悠揚的鐘聲回響的是祥和之氣、盛世之音。這樣的“鐘”預示著恬淡生活的可能,是詩人清靜出世的心聲、淡泊心境的寫照。
作者以為,“鐘”這一意象在王維詩歌中所表達的審美意蘊,在詩人的創(chuàng)作思想和傾向的表達上有較顯著的王維的個性特征,由于王維自身的多變、創(chuàng)作體裁與風格的多樣,使其文學創(chuàng)作可以涵蓋唐代文學很多方面、很多類型,諸如“終南捷徑”的思潮,應制詩及佛老風氣等等,是深具唐代文學代表性的作品。一個“鐘”的意象,無論是其本身的審美價值,還是將其置于王維詩歌中甚至是唐代詩歌中去討論,都是有其重要的研究意義的。
[1]史仲文.大唐詩史[M].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05.
[2]陳鐵民.王維論稿[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3]王維撰,陳鐵民.王維集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1.
[4]傅道彬.晚唐鐘聲:中國文化的原型批評[M].北京:東方出版社,1996.
[5]彭定求,沈三曾,楊中訥等編校.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60.
[6]孫昌武.禪思與詩情(增訂本)[M].北京:中華書局,2006.